早上孔锦又被隔壁府邸吵醒，不同的是。这次被吵醒的还多了一个林安时。
孔锦刚走出房门就瞧见了，长廊另一头，微凉晨光里，伫立的林安时，一身白色常服显得干净清爽，昨晚的苏合香味仿佛还在鼻尖萦绕，回忆里那个麻衣如雪的温润少年，和时光同尘，与岁月舒卷。
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一醒来便能见到他。
林安时缓缓转过身子，瞧见发呆的孔锦，低声浅笑，“早啊，刚起床就困了吗？”
孔锦被熟悉的说话声唤醒，扭过脸，指了指隔壁喧闹的府邸，佯装生气说，“没想到男子也这么聒噪，连续吵了我两天。”
“我昨个就听闻，李克用派人去捉李存孝了。看来今个是已经到了。”林安时眺望着府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想起李存勖昨日的担心。
李存孝作为第十三太保，力大无穷，勇冠天下，虽不是李克用亲生的，却十分得李克用喜爱。
但是近几年，李存孝和李克用之间出现了不可以弥补的间隙。
此前，复夺潞州，李存孝功劳最大，但是李克用没有继续重用任命李存孝，而任命康君立为昭义军节度使，拼死拼活的李存孝只得了个汾州刺史。第一次李存孝对李克用有了不满。
尽管同为李克用义子，但因为李存孝太过亮眼，其他兄弟自然也有妒忌之心，这里面最明显的就是李存信。李存孝和李存信两个人之间也开始相互猜忌。
李存信还对李克用说，李存孝存有异心，经常出兵故意不战。李存孝得知后十分惊慌，开始在暗中勾结朱全忠，以及赵，并且还上表朝廷，表示愿意献出刑、洛、磁三州，并请求朝廷调派各道官兵一起对付李克用，前提是朝廷许任他为节度使。
唐昭宗想坐山观虎斗，便答应任李存孝为三个州节度使，但因惧怕李克用，没有答应李存孝出兵的请求。
最为器重的义子居然出卖自己，李克用勃然大怒，一个月前亲率大军讨伐李存孝。
李存勖府前重军围绕，孔锦和林安时赶过去的时候，李克用已端坐在府门口的木椅上。
一代猛将李存孝跪在地上，流着泪对义父李克用说道：“儿子对于晋来说算得上有功无过，难道愿意放弃父子关系投到敌方。走到今天这一步，很大原因都是因为李存信啊，父王！”
李克用用自己的独眼盯着伏在地上的李存孝，冰冷地说道：“你说你反叛都是因为存信陷害，可我看你给朱全忠、王镕写的书信里，对我是多有诋毁，这难道也是他逼你的？”
孔锦侧目向李存勖望去，他低着眉眼看不清表情，一旁的李嗣源、李存信等也沉默地站在人群中。
果然一扯上权利和利益，人的关系就变得如履薄冰。
此前，李存孝得知李克用讨伐他，便求助成德节度使王镕，李克用知道后非常愤怒，要知道王镕是李克用的死对头，李克用驱使大军很快打下了王镕的镇州，这下，轮到王镕慌了！
王镕本就只是想离间李克用和李存孝父子，现在李克用势头强劲，他立马调转枪口，跑去求李克用同盟，并许诺上供岁币钱粮。
李克用答应了王镕，两军一起，把李存孝合围在了栾城内。
李存孝心中又怒又忧。他最后决定带兵出击，而他首选的目标就是李存信，击败这位陷害自己的四哥。只是，他和李克用的兵力实在悬殊，最终只能退回城内。
后来，被困多日的李存孝实在没办法，只能登上城墙向李克用哭诉求情，李克用便让妻子孙氏入城去带其出来问罪，决定日后处以车裂之刑。
昨日李克用先到的洛阳，与李存勖、李嗣源等其他太保商议。其他人押着李存孝今日才到达。
孔锦瞧见李克用大声斥责完李存孝，整个人也微微后倚在椅背上，花白的头发衬着他疲惫的容颜，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能感觉到，其实李克用并不是真的想杀李存孝，可是身边的诸将都不为他求情，李克用又累又气，但也没有办法。
李存孝抬头望了望四周冷眼旁观的人群，咬着牙低下头的李存勖，一脸得意的李存信，沉默不语的李嗣源，还有苍老垂目的李克用。
他瞬间明白，自己挡住了很多人的道路，早已失了势。时代无英雄，只能使竖子成名！
“承蒙晋王的大恩，无奈到了现在。”李存孝红着眼望着李克用，再重重磕下一个响头，“不孝子李存孝先走一步了。”
李存孝的四肢和脖子被套上了绳索，五头蛮牛分别引着绳索，用五牛分尸是车裂之刑的一种。
蛮牛缓缓向各个方向走，可是李存孝天生力大无穷，他一发力，五头牛站立不稳，步步后退。
李存孝身体悬空着，面朝着澄澈的天空，突然平静地笑了，从他离开家乡，跟随李克用征战四方的时候，自己就知道，乱世之中并无保全之法，名震天下又如何？还被不是遭人嫉妒和猜忌。
倘若能再来一次，他想做家乡的牧羊娃，碧草连天，风轻柔地抚着脸。他慢慢放缓隐隐用力的身体，任由五头牛拉拽着自己，放弃了生的机会，最终才被五牛活活挣死。
林安时在最后的时刻，用手掩住了孔锦惊恐的双眸，怕太过于血腥而惊吓到她。
李克用右手扶着额角，半边脸藏于阴影下，低垂的眼眸泛起不易察觉的泪光。
此前任命康君立为昭义军节度使，而李存孝只得了个刺史，是李克用变着法子来提拔他，只隔一年当他再取刑、名二州的时候，就可以成两地节度使，要比康君立快得多。
街边的夕阳染红了一尘如洗的天空，众人渐渐散去，唐朝一代名将落到如此下场，让人唏嘘不已。
李存勖小声嘱咐人厚葬了李存孝，自己突然地拔了身边护卫的腰刀，愤恨地要去砍杀那五头蛮牛，却被林安时挡住了去路。
“事已至此，算了。”他轻声安慰。
李存勖缓缓放下手中的刀，在孔锦和林安时面前低着头颅，声音充满了感伤，“父王平日里最为欣赏十三哥，十三个人中，他最是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