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魂归故乡

漫天灵魄飘荡,如同点点萤火,却又透着无法言喻的悲壮。

这些英魂在星火城的上空盘旋,最终化作一颗颗淡蓝色的流星,冲向城池的四方。

高塔之上,余连城立于廊道边缘,微风拂动他的衣袍,他的目光沉沉,神色晦暗不明。

他尚未从刚才那场与大妖的谈话中缓过神来,心神震荡,却在这一刻,陡然被这满天英魂的降临所震撼。

他原本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不曾有所动作,直到一道极为熟悉的身影从灵光之中浮现,直直地落在他面前。

——那是他的长子,余洛辰。

霎时间,余连城的呼吸骤然一滞,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浑身僵硬。

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眼神里满是震惊、不敢置信,甚至透着一丝隐隐的恐惧,仿佛生怕自己是在梦境之中,害怕这一切只是幻觉,转瞬即逝。

他的洛辰,回来了!

余连城有三个儿子,次子余洛轩沉迷酒色,三子余洛浩嗜赌成性,唯有长子余洛辰——是他最骄傲的孩子。

年纪轻轻便踏入五阶武者之境,天赋卓绝,更兼一身正气,无论修行、品行,皆无可挑剔。

可惜,余洛辰一生唯有一个他无法容忍的点——他与沈云轩、张老三、弥夏等人为伍,宁愿抛却家族的利益,也要与他们并肩作战。

而在五年前的那一战,他不顾自己的劝阻,毅然决然地奔赴战场,最终留在了迷乱之地。

那时,他震怒至极,也痛苦至极。

他拼尽一切想要夺回儿子的尸骨,甚至低头去求侯卿,可侯卿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让他带着满腔的愤怒与悔恨,独自面对这个冰冷的事实。

他最引以为傲的儿子,死了。

他曾怨恨,曾咒骂,曾无数次在深夜自问:如果当初他能拦住余洛辰,如果当初他能再狠心一点,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然而,如今这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庞,就这么突兀地站在他眼前。

“辰儿……”余连城张了张嘴,喉咙却仿佛被堵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艰难地伸出手,颤巍巍地朝余洛辰的肩膀摸去,指尖刚触及虚影,那一瞬,仿佛冰冷的潮水灌入心脏——

他的手直接穿透了余洛辰的灵体。

“父亲……”余洛辰跪倒在虚空中,声音微颤,“不孝之子,回来看看您了。”

余连城浑身剧烈地颤抖,老泪纵横,往日的威严荡然无存。此刻,他不再是那位掌控星火城一方势力的余家家主,而只是一个年老失孤的父亲。

五年间,所有的怨恨、愤怒、痛苦,在这一刻化作汹涌的情感,将他彻底吞没。

他颤抖了几次,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你……你现在……还能坚持多久?”

“应该还能维持一个半时辰。”

余连城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似乎找回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他强忍着眼泪,目光在儿子脸上停留了许久,像是要将他的一切铭刻在心。

片刻后,他抬起手,虚虚地挥了挥,声音哽咽却坚定:“去吧……去看看你的妻子和儿子……”

余洛辰微微一怔,仿佛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可余连城又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走。

“去吧。”

余洛辰最终深深地看了父亲一眼,什么都没说,转身消失在夜色之中。

余连城的眼神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至那抹淡蓝彻底融入星火城的灯火之中,他才缓缓收回目光,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痕。

他的手伸入袖口,摸出了一片蓝色的妖兽尾羽。在微弱的光线下,那片羽毛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有生命般轻轻颤动着。

余连城沉默了片刻,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要踏出这一步……”

他右手抬起,指尖弹出一缕淡蓝色的火焰,火焰缓缓地附上尾羽,灼烧着,却未能点燃丝毫,反倒是火焰一点一点地熄灭。

火焰彻底熄灭的瞬间——

一道妖媚至极的身影,骤然出现在他的身后!

黑色的刃锋在夜色中闪烁,锋利无比,悄无声息地掠过余连城的脖颈,留下一道极细的血痕。

鲜血尚未流出,便被男人轻轻呵出的一口冰冷气息,瞬间冻结。

“呵……”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刀锋,语气轻佻而冷漠:“老头,这么快就按耐不住吗?”

余连城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纵然被如此羞辱,也不敢妄动丝毫。

“主使。”他低声道,语气沉稳,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卑微,“我愿助您掌控星火城……只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还望主使应允。”

妖媚男子轻笑了一声,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投诚颇感兴趣。

他缓缓地踱步至余连城的座椅前,姿态随意地坐了下去,手中黑色的刀锋轻轻划过指甲,修整着指尖,眼神懒洋洋地瞥向余连城。

“说说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邪魅。

余连城深吸了一口气,双手藏入袖袍,指尖微微蜷缩,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的长子余洛辰……如今只剩下灵魄,最多还能坚持三个小时。”

他的声音沉稳,可拳头已然紧握,“主使若有办法救回我儿子,日后但有所求,我……万死不辞。”

一瞬间,空气仿佛凝滞了。

妖媚男子手中的黑色刀刃微微一顿,随后,他抬起眼,嘴角的笑意愈发诡谲。

“呵……”

“救回一只灵魄?你可知这代价?”

余连城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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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围楼之上,夕阳渐渐隐没,微光洒落,将天地浸染上一片苍茫的余晖。

院落之中,陈白月正在李国华的监督下练习拳法,每一次出拳都带着汗水与意志,挥洒在空气中,激荡出沉闷的破风声。

汗水早已浸透了她的衣衫,但她依旧咬紧牙关,打完最后一式才一头栽倒在地,大口喘息着。

李国华看着陈白月,目光中满是慈爱与期待,他抬手捋了捋灰白的短发,轻笑道:“小月啊,你这样可不行啊。想要当少主的护卫,光是二阶武者可远远不够。

李叔把山月拳都传给你了,可要好好珍惜这份机会。”

陈白月原本已筋疲力尽,四肢酸软,连抬起手臂都难。

可听到李国华提起“少主”二字时,身体竟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股力气,猛地一个鲤鱼打挺跃起,眸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咬牙继续练起拳法,仿佛要用汗水洗去一切弱小与无能。

李国华见状,心中一阵欣慰。这个兄弟的女儿,心性坚韧,未来必定能走得更远,甚至比他自己都要更强。

就在此时——

“国华。”

一道淡蓝色的虚影不知何时出现在李国华的身旁,声音温和而熟悉,眼神慈爱而温暖,凝视着正在练拳的少女。

李国华的身躯一震,陡然间跳离原地,摆出防御的架势,可当他真正看清楚那灵魄的模样时,所有的动作都僵住了——

他呆呆地望着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脑海仿佛轰然炸裂,心脏一瞬间狂跳不止。

“少华……”

这一声呼唤,带着五年的思念,带着战友的情谊,带着兄弟的生死离别。

他想扑上去,想拥抱那个熟悉的身影,可却扑了个空,身体直直地穿透了灵魄,狼狈地跌倒在地。

“国华,别……”灵魄连忙喊道,目光有些焦急。

陈白月原本全神贯注地练拳,听到动静后迅速回头,看到李国华跌倒,她立刻冲上前去,扶住李国华的同时,迅速摆开防御姿态,警惕地望向那道虚幻的身影。

可就在她看清那张脸的瞬间——

她怔住了。

那张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面容,那个她魂牵梦绕、五年未曾见过的男人,正温柔地看着她,露出熟悉的笑容。

“月儿。”

这一声呼唤,如雷霆般轰在陈白月的心头,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眼睛倏然睁大,泪水瞬间在眼眶中涌动。

“爹……”她的喉咙干涩,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五年了。

她曾无数次梦到这个场景,可是每一次梦醒后,迎来的都是现实的冰冷。

可这一次,这一幕却真真实实地出现在她眼前。

爹……真的回来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触碰那虚幻的身影,可手掌穿过了灵魄,触及的只有冰冷的空气。

她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心底的情绪再也压抑不住,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

“是爹回来了,只不过……现在是灵魄状态,你们碰不到我。”陈少华温柔地看着女儿,目光满是怜惜,“这不是梦,别再掐自己了。”

陈白月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已经狠狠地掐进了手臂,疼痛却比不过此刻内心的狂潮。

“爹……!”

她猛地跪倒在地,哭得肝肠寸断。

陈少华的眼眸微微颤抖,五年了,他一直在等这一刻,终于……终于能再见到女儿一面。

他轻轻地笑了,目光满是柔和,“月儿,长大了,也是一位厉害的武者了啊。以后,要照顾好你娘。”

陈白月泣不成声,用力地点着头。

陈少华本想伸手替女儿擦去泪水,可是最终,他还是停住了——他无法触碰到她。

他轻声道:“月儿,我们一起去楼顶看黄昏,好吗?”

陈白月用力地抹去眼泪,哽咽着点头,猛地起身,朝着楼顶奔去。

陈少华这才看向一旁的李国华,微微一笑,“国华,这几年,辛苦你照顾她们母女了。”

李国华喉头滚动,眼眶通红,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口。

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刀枪不入、面对妖族被生撕臂膀都不曾皱眉的男人,此刻却早已泪水盈眶,怎么都忍不住了。

陈少华见状,哈哈一笑:“想哭就哭吧!兄弟我都回来了,你不哭,岂不是显得我们兄弟情谊不够深?”

李国华猛地转身,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上去,自己瘫坐在地上,低头无声地痛哭了起来。

楼顶,风缓缓吹过,衣衫飘扬。

围楼的楼顶,是大家晾晒衣服的地方,也是一片小天地。

这里曾经摆放着两个小马扎,最初是陈少华搬来的,他喜欢带着女儿坐在这里,看日落,看穹顶的光芒撒落在星火城中。

如今,熟悉的场景再现,只是时间……不多了。

两人并肩而坐,没有言语,黄昏的光芒映在两道身影上,父亲偶尔侧头看看女儿,女儿也会偷偷望向父亲。

这一刻,温馨而寂静。

但,他们等不到真正的夕阳落幕。

约定的时间到了。

陈少华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月儿,爹要走了。”

陈白月低下头,不敢再看父亲一眼,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以后,家里就靠你了。”陈少华轻笑着,眼神满是宠溺,“当然,你若是想追少主的话,那就得加把劲努力了哦。”

陈白月猛地抬头,脸颊染上一抹绯红,羞涩得说不出话来。

陈少华见状,哈哈大笑,眼神中满是欣慰。

他站起身,看向不远处,刚刚安慰过的妻子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他,泪水滑落,却没有靠近。

他苦涩一笑,不再犹豫,转身缓缓飘向夜色之中。

“爹!”

陈白月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

母亲抱住了她,母女相拥而泣。

李国华却是望着那离去的身影,迷茫的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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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城平民区的一处偏僻小院,夜幕沉沉,炊烟袅袅,映照着温暖而寂静的光影。

院子一侧,一个瘦弱的稚童正吃力地举起一柄沉重的斧头,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他破旧的衣领。

他的手臂因长时间的劈柴而微微颤抖,每劈一下,都要停顿片刻,用小手揉一揉酸痛的肌肉。

而在他身旁,已经堆起了一捆捆整齐的柴火,透出一种与他年纪不符的沉稳与坚韧。

院子的另一侧,一个身穿粗布衣衫的女人,正蹲在木桶旁,弯腰搓洗着衣服。

她的双手因长期劳作而变得粗糙,皱褶间残留着被冷水浸泡后的微微红肿。

然而,她的目光始终柔和地落在儿子的身上,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暖。

门外,一个淡蓝色的灵魄静静地漂浮着,凝视着院中的一切。

他的双手轻轻攥起,似乎正经历着一场难以言说的挣扎。

五年了……她们应该已经把自己忘得差不多了吧?

现在自己回来,究竟是带来慰藉,还是再一次揭开她们心中的伤疤?

四个小时之后,自己便会烟消云散,只留她们继续独自承受痛苦……这样的重逢,真的值得吗?

他犹豫着,迟迟不敢推开那扇已经斑驳的木门。

就在此时——

“阿霞,粮食我已经帮你放进米缸了,水缸也给你装满了。”

一个年轻俊俏的男子从屋内走出,脸上带着温暖的笑意。他轻轻拍了拍手上的水珠,目光落在正在搓洗衣物的妇人身上,声音温柔如春风。

妇人抬起头,脸颊微微泛红,目光中透着一丝羞涩。她看着男子额间渗出的细汗,犹豫了一下,想要伸手替他擦拭,手指却在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轻轻收回。

“娘,我饿了。”

一旁的稚童或许是用尽了力气,嘟囔着喊了一声。

妇人微微一怔,收回目光,看了一眼孩子,又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男子,最终还是转身走进屋内,点燃炉火,为孩子准备晚饭。

俊俏男子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抹暗淡的光。他的笑意微微收敛,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稚童的头发,语气温和:“好样的,男子汉就该多吃饭。”

然后,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屋内的妇人,转身向门外走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出院门的那一刻,他看到了站在门口,浑身僵硬的灵魄。

“金元哥!”

俊俏男子的声音里带着惊喜,也夹杂着一丝慌乱。

灵魄一震,猛地转过身来,语气干涩:“小智……”

他们彼此认识,却在此刻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与沉重。

就在这时,门轴“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推开。

稚童拉着母亲的手走了出来,稚嫩的声音带着疑惑:“娘,那个人……是不是爹?”

妇人愣住,顺着儿子的手指看去。当她的目光落在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上时,整个人仿佛被雷击中一般,站在原地,呼吸急促,泪水瞬间充满了眼眶。

那个她日思夜想,却又恨之入骨的男人,竟然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泪水模糊了视线,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下一刻,她再也无法控制情绪,泪水决堤般倾泻而下,猛地冲向灵魄,想要狠狠地踢他、打他,质问他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五年来生死不明,为什么要让他们母子受尽苦难。

可她的拳头只穿过了空气,打在了虚无之中。

她呆愣住,试了几次,每一次都只是扑了个空。她终于放弃了,踉跄着退后几步,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你为什么……才回来……”

灵魄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如往昔,带着愧疚、不安与深深的自责。

他想要伸手替她拭去泪水,可手掌却只掠过虚空。他只能无声地蹲下,陪伴在她的身旁,等待她的情绪平复。

“爹?”

稚童怯生生地上前一步,目光疑惑地望着眼前模糊的虚影,努力在脑海里寻找那个遥远又陌生的印象。

灵魄缓缓地转过头,注视着自己的儿子。他离开的时候,孩子还只是刚学会走路的婴孩,如今却已经能拿起斧头,为家里劈柴了。

“诶,都长这么大了。”

他努力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轻声说道:“刚才看你劈柴的样子,很有气势。”

稚童眨了眨眼睛,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表情却有些迷茫。

一旁的妇人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站起身,擦了擦眼角的泪痕,回到厨房继续做饭。

稚童也低下头,回到了柴堆旁,继续挥动斧头。

夜色渐渐笼罩院落,厨房里燃起了温暖的火光。

“涂涂,吃饭了。”

妇人将饭菜摆上桌,走到门口喊了一声。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那个仍旧局促不安地站在院中的男人,语气平静而坚定。

“你也进来吧。”

灵魄猛地一怔,呆立了片刻,随即露出惊喜的神色,轻轻飘进了屋内。

桌子上摆着两菜一汤,简单却温馨。妇人与孩子已经落座,桌上留出了属于男人的位置。

灵魄缓缓坐下,目光落在妻子脸上,嗓音微颤:“小霞,我……”

女人没有抬头,只是端起碗筷,安静地吃着饭。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滴进碗里,却没有停下。

灵魄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自己想说的话。

“小霞,我没有后悔,作为武者,守护星火城是我的责任。只是……我后悔没有提前安顿好你们,让你们受了这么多苦。”

他抬起头,声音微微发颤:“你们若是过得不好,可以去沈家,他们一定会善待你们。”

女人死死地握紧筷子,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抬起头,目光紧紧锁住眼前的男人,似乎在竭力压抑着内心翻腾的情绪,想要说些什么,却终究未能开口。

灵魄微微一颤,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挣扎。但他知道,时间不等人,若是再拖延下去,恐怕连最后的告别都无法完成。

“小霞,你先听我说完。”

灵魄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他从未有过的慎重。

“这一次,得沈少主的帮助,我才能以清醒的灵魄回归人世。然而,时间已经不多了。”

“我不求你原谅,也不奢望弥补,可我不能走得不安心。”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满是怜惜地望向女人,继而又看向那个坐在她身旁,专心扒拉着饭碗的小小身影。

“涂涂还小,他需要有人照顾,而你……你也需要一个依靠。”

灵魄的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怕惊碎了什么,又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劝慰。

“刚才,我看见小智来过……我想说,我并不介意你们以后……”

话音未落,女人的手陡然一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

空气在这一刻仿佛凝固了。

她缓缓地放下碗筷,平静地看着丈夫,目光深邃得让人看不清情绪。

“金元……”

她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些年,我从未怪过你。”

灵魄微微一怔,嘴唇微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只怪自己……”女人顿了顿,垂眸看向桌上的饭碗,声音低缓而坚韧,“从前太过依赖你,现在没有能力让涂涂过上更好的日子。”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悲伤与思念都压进肺腑,再一次抬头看向灵魄,目光里带着过往五年沉淀的痛苦,也带着她未曾向任何人诉说的绝望。

“那天,我听到你战死的消息时,我本不想独活。”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在诉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可这话却如同一把利刃,狠狠刺进了金元的心口。

“只是……”女人轻笑了一下,笑容凄美又苍凉,“当我看到涂涂,我才意识到,我不能死。”

“他还那么小,还不会说话,走路都不稳,饿了只能哭。”

“所以,我咬着牙活下来了。”

灵魄的心颤了一下,他想伸手去抚摸妻子的脸,替她擦去那些止不住滑落的泪水,可他的手却只能穿透空气,带不起半分涟漪。

“至于小智……”

女人缓缓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如铁。

“我从未想过改嫁。”

“只是……觉得对不起他。”

“他待我们母子极好,是个温厚的好人。”

“可金元……你低估了我对你的爱。”

她抬眸,直视着灵魄的眼睛,声音温柔却决绝。

这一刻,灵魄愣住了。

他怔怔地看着女人,似乎是第一次真正认识她,第一次看清她柔弱身躯下藏着的那份炽热而执着的爱。

他从未想过,这个在他记忆里总是温婉柔顺的女人,在命运的蹂躏下,还有如此坚定的心意。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可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而女人没有再看他,只是拿起饭碗,像是终于放下了一切的心结,继续吃着饭。

这顿饭,像是她在替自己送行,也像是在告诉自己,往后的日子,她仍要好好活下去。

灵魄默然,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外面的夜色悄然降临,寂静无声。

他们二人的影子被烛光拉长,明灭浮动,仿佛那流淌的光影也染上了一丝不舍的哀愁。

然而,无言之中,约定的时间已悄然到来。

灵魄的身影微微泛起淡淡的蓝光,他知道——自己的时间到了。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女人,深深地弯下腰,郑重地鞠了一躬。

“小霞,这辈子……是我金元对不起你。”

“下辈子,下下辈子……我当牛做马,偿还你。”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落叶坠入湖面,掀不起半点波澜,却沉沉地压在了女人的心上。

话音落下,他缓缓转身,朝着门外飘去。

他不敢再回头。

他怕自己会舍不得,怕自己会忍不住停留,怕自己会贪恋这仅存的温情。

可就在他即将跨出门槛的那一刻——

“爹!!”

稚童猛地从椅子上跳下,冲向门外,拼命地追了出去。

灵魄停住,缓缓回头,看着那双澄澈而懵懂的眼睛,目光里带着深深的眷恋。

他蹲下身,微微一笑,轻声说道——

“涂涂,爹这辈子亏欠了你……”

“下辈子……换个好人家吧。”

稚童怔怔地站在原地,眼神迷茫而无措。

他还太小,根本不明白这句话的意义,可他能感觉到,面前这个男人的温柔,还有他眼底深藏的痛惜。

夜风拂过,灵魄的身影越来越淡,最终在星火城的夜色下,化作点点光芒,消散在天地之间。

院落里,只剩女人伏在桌上痛哭,稚童呆呆地坐在门槛上,望着逐渐黑暗的天空。

烛火在微风中摇曳,映照出这一场离别的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