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王熙凤庆寿生不测

贾母那天在大观园染了风寒，王夫人便想着要去看看贾母的病，正想着，贾母派人来请王夫人。王夫人忙过去，问贾母：“老太太，身子骨儿感觉好些了吗？”贾母笑道：“今天好多了，刚刚还喝了一碗野鸡汤，吃了两块肉，心里很受用。”王夫人笑道：“那是凤丫头孝敬老太太的，老太太可算没白疼她。”

贾母点头笑道：“难为她想着。”说着，又向王夫人笑道：“我派人请你来不为别的，初二是凤丫头的生日，前两年因跟前有大事，就混过去了。今年人又齐又没事，大家正好乐一日。”王夫人笑道：“我也想着呢。”贾母笑道：“我想着咱们大家凑份子，你说这个主意怎么样？”王夫人笑道：“这个很好，但不知怎么凑法？”贾母连忙派人去请管事的人，商量好了凑份子的事情，又吩咐将这件事交给尤氏来操办，免得王熙凤过生日还要操心。尤氏答应了，大家说了一会儿话后才散。

转眼就到了九月初二，尤氏把事情操办得很热闹，有唱戏的，有说书的。席间大家都在，唯独宝玉因为有事出门。贾母不见宝玉，便派人去请。袭人回说宝玉出去了，贾母很不高兴，只是命人去接他。

等宝玉回来，进厅里见了贾母、王夫人等人，又忙赶着与凤姐行礼。贾母、王夫人都说：“怎么也不说一声就私自跑了，这还了得！”宝玉回说：“北静王的一个爱妾昨日没了，我与他私交还好，不能不去探望。”贾母道：“去是要去，只是莫要私自出门。出去先告诉我们一声，免得你老子打你。”宝玉答应了。众人忙说情，道：“老太太也不必过虑了，他已经回来，大家该放心乐一回了。”贾母先前是因为不放心，所以自然严厉，现在看宝玉没事回来，自然就高兴了。袭人连忙过来服侍。

大家看戏。当时演的是《荆钗记》，贾母、薛姨妈等人看得心酸落泪。宝玉回头要热酒敬凤姐。贾母笑看王熙凤，命尤氏道：“她今天是寿星，应该的。你们快拉她出去，按在椅子上，你们都轮流敬她。”尤氏听说，拉王熙凤坐下，斟了酒，笑道：“一年到头难为你孝顺老太太、太太和我，我没什么疼你的，今天亲自斟杯酒，敬你一杯。”

凤姐见推不过只得喝了。接着众姐妹也来敬酒，凤姐也只得跟每人喝一口。嬷嬷们又来敬酒。凤姐也难推脱，只得又喝了两口。鸳鸯等人又来敬，凤姐忙央告道：“好姐姐们，饶了我吧，我明儿再喝吧。”鸳鸯笑道：“真不喝啊？看来我们的脸面还是不行啊，我原本不该来敬的，不喝我们就走。”说着转身就走。王熙凤忙赶上拉住，笑道：“好姐姐，我喝就是了。”说着拿过酒来，斟满一杯，一口喝干，鸳鸯等人才散去。

王熙凤感觉自己真的喝多了，便想回家歇一歇，瞅人不防便出了席，往房门后檐下走来。平儿留心，也忙跟了来。凤姐便扶着平儿往回走，才至廊下，只见房里的一个小丫头正在那里东张西望，见她们来了，回身就跑。王熙凤顿时起了疑心，连忙大叫：“站住！”那丫头装作没听见。平儿又叫站住，丫头无法装聋，只好站住。

王熙凤走过去，命丫头跪下，道：“我又不是鬼，你见了我不规规矩矩站住，怎么倒往前跑？”小丫头哭道：“我真的没有看见奶奶过来，只是记挂着房里没人，所以才跑的。”王熙凤道：“你就算没看见我，我和平儿在后头叫了你十来声，你越叫越跑，你聋了不成？你还和我犟嘴！”说着扬手一掌将那小丫头扇倒在地，小丫头的脸紫涨起来。

平儿忙劝：“奶奶，小心手疼。”凤姐说：“你给我问她，为什么跑？”那小丫头还是犟嘴，王熙凤道：“烧了红烙铁来，烙烂她的嘴！”小丫头吓坏了，哭道：“是二爷在家里，派我在这里放风，说如果见奶奶来了，就去送信儿。”

王熙凤一听，就知道其中还有文章，回头向头上拔下一根簪子要戳那丫头的嘴。那丫头哭求道：“我告诉奶奶，可别说我说的。”平儿催她快说。丫头道：“二爷和鲍（bào）二媳妇在屋里，叫我来这里放风，至于里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王熙凤听了，气得浑身发抖，站起身来就往家赶，刚至院门，就看到一个小丫头在门前探头探脑。那丫头看到王熙凤，缩头也要跑。王熙凤赶忙叫住，那丫头见躲不过，连忙跑了出来，笑道：“我正要告诉奶奶去呢，可巧奶奶来了。”凤姐道：“告诉我什么？”那小丫头便说：“二爷和鲍二媳妇在屋里。”凤姐抬手就给了小丫头一巴掌，然后便蹑（niè）手蹑脚地走至窗前。

里面正在调笑，有个妇人笑道：“等什么时候你的那个阎王老婆死了就好了。”贾琏道：“她死了，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又怎么样呢？”那妇人道：“她死了，你把平儿扶正，那不就好了吗？”贾琏道：“唉，现在连平儿也不让我沾，平儿也是一肚子委屈，想我命里肯定是犯了夜叉星。”

王熙凤在外面听了这些话，气得浑身乱战，回身先给了平儿两巴掌，然后一脚踢开门，进去也不容分说，抓着鲍二媳妇撕打一顿，又怕贾琏走出去，便堵着门站着骂道：“好淫妇！你偷主子汉子，还要治死主子老婆！平儿过来！你们淫妇王八一条藤上的，都嫌着我，在外面，你哄我！”说着又给了平儿几巴掌。

平儿有冤无处诉，气得干哭，骂道：“你们做这些没脸的事，好好的又拉上我做什么？”说着也和鲍二媳妇撕打起来。

正闹得不可开交，只见尤氏等一群人来了，说：“这是怎么回事？刚才好好的，就闹起来。”贾琏见了人，仗着喝了几杯酒，便逞起威风，要杀凤姐。凤姐见人来了，便不再撒泼，丢下众人，哭着往贾母那边跑。

此时戏已经散了，凤姐跑到贾母跟前，趴在贾母怀里，道：“老祖宗救我！琏二爷要杀我呢！”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人忙问怎么了。凤姐哭道：“我才家去换衣裳，在窗户外头听到琏二爷和鲍二的媳妇商议，说要拿毒药给我吃，治死我，把平儿扶正。我又不敢和他吵，打了平儿两下，问他为什么要害我，他就要杀我。”

贾母等人听了都信以为真，说：“这还了得？快拿了那下流种子来！”话没说完，贾琏拿着剑随后赶来了。邢夫人、王夫人见了，忙拦住骂道：“这下流种子！你要反了，老太太在这里呢！”贾琏斜着眼道：“都是老太太惯她，她才这样连我也骂！”

邢夫人夺下贾琏的剑，喝道：“快出去！”那贾琏还在那里胡言乱语。贾母怒道：“我知道你也不把我们放在眼睛里，叫人把他老子叫来！”贾琏一听这话，脚下趔（liè）趄（qie），赌气走了。邢夫人、王夫人都劝王熙凤。贾母笑道：“两口子打架，没什么大事，明天我就让他来给你道歉。”又安慰了几句，王熙凤才好了一些。

这边，平儿早被李纨拉入大观园去了。平儿哭得很伤心。宝钗劝道：“你是个明白人，平日里凤丫头待你多好，今天她只不过是多吃一口酒，不拿你出气，还拿别人出气不成？你只想着现在的委屈，却不想想平日里她对你的好。”平儿想了想，心里这才好受了些。晚上，平儿就在李纨处歇了一夜。王熙凤跟着贾母睡。

贾琏回到家，只觉得冷冷清清的，又不好意思去找她们，只能随便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想起昨日之事，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后悔自己不该这样。一早到了贾母这边，跪着谢罪。贾母问他：“怎么了？”贾琏忙赔笑说：“昨儿原是吃了酒，惊了老太太的驾，今儿来领罪。”

贾母道：“打老婆，还亏你是公子出身。若你眼睛里有我，乖乖地向你媳妇赔个不是，拉她回家去。要不然，你只管出去，我也不敢受你的跪。”贾琏笑道：“老太太的话，我不敢不依。”便与凤姐作揖，笑道：“是我的不是，二奶奶饶过我吧。”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贾母笑道：“凤丫头不许恼了，要再恼，我就恼了。”说着又让凤姐和贾琏安慰平儿。

贾琏见了平儿，便道：“姑娘昨日受了委屈，都是我的不是。奶奶得罪了你，也是因我而起。我赔了不是，还替你奶奶赔个不是。”说着也作揖，引得贾母、王熙凤都笑了。

贾母又让凤姐来安慰平儿。平儿不等凤姐说话，忙走上来给凤姐磕头，道：“奶奶的生辰，我惹了奶奶生气，是我该死。”凤姐也很惭愧，只因别人的几句话就给平儿没脸，现在见她这样说很是心酸，连忙拉起来安慰。

贾母便命人将三人送回房去。正说着，有人来报：“鲍二媳妇上吊死了。”大家都吃了一惊，凤姐道：“死了就死了吧。”贾琏去给了鲍二一些银两，安慰他说：“以后我帮你挑个好媳妇。”鲍二得了银子，也就不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