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晨光透过音乐教室的纱帘，在钢琴漆面上投下细密的光斑。颜书瑶的指尖悬在琴键上方，手背上的红痕已经结痂--那是昨夜铜钥匙留下的印记。青铜音叉躺在谱架上，表面凝结的水珠滑落，在木纹上拖出一道蜿蜒的痕迹，像极了暴雨中他们奔跑过的街巷。
窗外的校园广播正在循环播放才艺比赛的通知，她的名字被机械女声念出来，不带任何感情地排在钢琴独奏第一位。
“紧张?“祁昊阳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他斜倚在门框上，校服领口敞着，锁骨处还残留着被猫抓伤的红痕。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钢琴踏板旁边。
颜书瑶没有抬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乐谱边缘:“父亲会来。“
那些《野蜂飞舞》的十六分音符此刻看起来像一群躁动的蜜蜂，在她眼前嗡嗡作响。她想起昨晚父亲打来的电话，冷冰冰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这次比赛季临川教授会到场，你最好…..“
祁昊阳走近钢琴，音叉在他指间旋转，折射的光斑在她手背上跳动。他突然按下中央C键，弹出一段降速版的旋律:“知道为什么这首曲子要弹这么快吗?“
琴声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比原速慢了整整一倍。那些原本令人窒息的十六分音符突然变得清晰可辨，像被放慢的蜂翼振动。
“因为在蜜蜂眼里，世界本来就是慢动作。“
教室后门传来脚步声。颜书瑶抬头时，祁昊阳已经不见踪影，只有音叉静静躺在谱架上，旁边多了颗薄荷糖。糖纸上用铅笔写着小小的“427“--正是那把音叉的共振频率。
后台的灯光比想象中更刺眼。颜书瑶站在帷幕后面，透过缝隙看向观众席。父亲坐在评委区第二排，正和身旁的白发教授低声交谈。那位教授的手腕上，戴着一枚造型奇特的青铜手环--和祁昊阳的音叉显然是同一套器物。
“下面有请高三(3)班颜书瑶同学，钢琴独奏《野蜂飞舞》。“
聚光灯追着她走上舞台，烤得睫毛发烫。鞠躬时，她在观众席最后一排发现了祁昊阳。他穿着黑色卫衣，在清一色的校服中格外显眼。当她的目光与他相遇时，他比了个奇怪的手势--拇指和食指圈成心形，其余三指张开。
这是他们在地铁上发明的“治疗术“暗号。
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颜书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手指仿佛有了自己的记忆，在琴键上流畅地奔跑。那些练习了千百次的音符倾泻而出，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暴风雨。
直到曲子进行到最激烈的变奏段。
“铮--“
D弦突然发出刺耳的哀鸣。断裂的琴弦像银蛇般弹起，在她手背上抽出一道新鲜的血痕。观众席响起惊呼，评委台上的白发教授猛地站起身--
“接着!“
祁昊阳的声音穿透嘈杂。一道银光从观众席最后一排飞来，青铜音叉划出完美的抛物线，在聚光灯下旋转出427Hz的光晕。颜书瑶条件反射地伸手，音叉稳稳落入掌心。
金属接触皮肤的瞬间，她感到一阵细微的震颤。音叉在她手中震动，频率与昨夜他手腕的脉搏完美重合。
断弦的钢琴缺了一个音，而音叉补上了那个空缺。
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寂静了两秒，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颜书瑶抬头看向评委席，季教授正用颤抖的手指抚摸自己的青铜手环，而父亲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简直是胡闹!“
化妆间的门被重重摔上，震落了墙上的节目单。颜教授的脸色铁青，西装袖口沾着几点茶水渍:“在季教授面前出这种丑，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
那位姓季的白发教授却弯腰拾起散落的节目单，动作利落得不像年过六旬的老人。他的手腕转动时，青铜手环与桌面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声。
“颜兄，令嫒刚才用的……“季教授从西装内袋掏出音叉，正是祁昊阳抛上台的那把，“可是《越人歌》的转调技法。“
他的手指在音叉齿尖轻轻一拨，427Hz的共鸣在狭小的化妆间里回荡。颜书瑶突然意识到，这个频率与父亲书房里那台古董留声机的标准音高完全一致。
通风管道突然传来金属摩擦声。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天花板--检修口的盖板被推开，祁昊阳的脑袋从里面探出来，头发上沾满灰尘。
“季教授?“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您认识我父亲?“
季教授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他缓缓举起一本泛黄的考古笔记，扉页照片里赫然是年轻时的他与祁父站在编钟前的合影。照片角落的日期已经模糊，但笔记边缘的咖啡渍形成的坐标却清晰可辨--颜书瑶突然意识到，那正是琴行乐谱上被加密的部分。
“2003年7月…….“季教授翻到折角页，手指微微发抖，“我们在曾侯乙墓东侧室发现了一组音叉，能发出与现代律制完全不合的频率......“
祁昊阳从通风管跳下来，牛仔裤上沾满灰尘:“比如427Hz?“
他的左手无名指有一道新鲜的伤口，此刻正渗出血珠。颜书瑶想起昨晚铜钥匙边缘的锈迹，突然明白了什么。
储物间堆满尘封的乐器盒，空气中飘浮着松香和霉味混合的气息。季教授用音叉轻敲铁架，震落的灰尘在光束中起舞，像一群微观的星辰。
“当年我们以为这只是礼器…….“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直到小祁发现它们的异常共振。“
祁昊阳接过话头，音叉在旧钢琴的铸铁骨架上滑行:“父亲在日记里写道，这些音叉能......“
颜书瑶的指尖突然按住音叉:“破译青铜器上的隐形铭文。“
三个人的影子在墙上交叠，被窗外的夕阳拉得很长。当音叉以45度角接触钢琴钢板时，锈迹斑斑的金属表面浮现出极浅的刻痕--正是琴谱末页残缺的北斗九星图，唯独缺少第八颗星。
“父亲失踪前一周…….“祁昊阳的声音发紧，“在电话里提到过'北斗第八星'。“
颜书瑶摸到钢琴钢板背面的凹槽。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暗格缓缓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卷竹简的X光片，边缘标注着北纬30°的经纬度坐标。
季教授的烟斗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这是……“
“曾侯乙墓未公开的第七号墓室。“
颜书瑶的指甲掐进掌心，“我父亲书房的禁柜里，有同样的影像。“
窗外传来主持人宣布比赛结果的声音，观众席爆发出欢呼。祁昊阳突然抓住她的手，音叉在他们相贴的掌心震动，频率恰好427Hz。
血从他的无名指伤口渗出，染红了音叉上那个小小的刻痕--一个残缺的北斗星图。
礼堂的灯光重新亮起，颜书瑶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捧着二等奖的奖杯。季教授作为评委代表为她颁奖时，青铜手环与奖杯相撞，发出427Hz的共鸣。
“你父亲不知道你发现了多少，是不是?“季教授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手指在奖杯底座轻轻一按--那里有个几乎不可察觉的凹槽。
台下，祁昊阳正被父亲厉声训斥。颜教授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肩膀，指节发白。但祁昊阳的目光穿过嘈杂的人群，与颜书瑶相遇。他悄悄比了个手势--这次是五指张开，像展开的星图。
当颜书瑶回到后台，奖杯底座已经自动弹开。里面藏着一枚青铜钥匙，形状与她脖子上挂着的铜钥匙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号。钥匙上刻着微小的文字:“第八星在音叉共振处“。
暴雨再次降临的时候，颜书瑶在音乐教室找到了祁昊阳。他正在用纱布包扎无名指的伤口，血迹渗过白色棉布，形成奇怪的星形图案。
“你早就知道。“她将奖杯钥匙放在钢琴上，“两把钥匙是一对的。“
祁昊阳抬起头，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父亲失踪前寄回家的最后一封信里说……“他的声音哽了一下，“要找到第八颗星，需要两把钥匙和一个会弹《越人歌》的人。“
窗外的闪电照亮了音叉上的血痕。颜书瑶突然明白，为什么祁昊阳第一次听见她哼唱那段旋律时，眼神会那么震惊。
“北纬30°。“她轻声说，“暑假我们去那里吧。“
祁昊阳的嘴角终于扬起一丝笑意，他伸出受伤的手，小拇指勾住她的小拇指:“约定好了。“
雨水拍打着窗户将两人的倒影模糊成一片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