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周礼而言,一般是当天接回未出阁女子,但是此地位于边塞,各家坞堡相隔甚远,若是当日迎娶极有可能耽误了良辰吉日。故而两家一商议,便提前一日将田氏之女接回,待到第二日吉时便宜行拜堂之礼。
这一日,天还未亮,鸡还未鸣,张冲便被侍女唤醒,众人上下其手,且穿衣且系带,盥洗一番后,张冲便高冠博带而出,领着数百部曲朝着田氏坞堡而去。
边塞地广,各豪族占地广阔,坞堡都相距甚远,张冲直走到日上三竿,这才到达田氏坞堡。士族虽然在渔阳城中有宅邸,但那是方便于公干,其根本之地,全族生活之所还是在这坚若壁垒的坞堡之中。
田氏坞堡内外三层,箭楼林立,固若金汤。此刻坞堡之外,田楷,田豫为首等数百人早已恭候多时。
张冲远远看去,只见田氏送亲队伍中,一辆玄纁二色为主的金根车,赫然显目其间,那车轿绫罗点缀,珠帘玉幕,实在是奢华无极。
部曲们都是大老粗,见到如此奢华的车子,都是忍不住一阵阵喟叹,直道这士族奢靡,非常人能想。
“嚷嚷啥?别给少主丢人!”侯风机灵道。
这可是两家姻亲,身为夫家总不能这般没见识的矮了别人一头?
张冲感喟,心道这昔日高不可攀的士族,倒也成了自己的姻亲。他挺了挺腰身,双腿紧了紧座下的皎洁的天马,落落大方的驭马而进。
来到田氏队伍之前,只见那金根车前四匹白马驾辕,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虽然不如天马神骏,但是如此马儿用来拉车,实在是浪费。
车轿周围,是数十名佩剑女侍,这些女子束发劲衣,满面冰霜,不苟言笑。光看手上的老茧,都知道是一群不好招惹的女剑客。
张冲无奈一笑,心道这田光之女不爱红装却爱武装,颇有几分后世三国演义里的孙小妹的意味。
“田兵曹,田兄。”张冲遥揖,“别来无恙。”
“过了明日,便是一家人,不必见外。”田楷抱拳一推。
“姐夫,咱们日后就是一家人了。”田豫嘿嘿一笑,面色玩味,像是憋了一肚子坏水,“唤我阿弟便是。”
两队人马汇合,寒暄一番,便一并朝着张氏坞堡走去。田氏陪嫁之物极多,张冲目力所至,至少有上百架马车,装满了陪嫁的金银珠宝,每一箱都是价值连城,足见田光对女儿的爱护。
一路上张冲都不时的打量着身后的金根车,望着金根车的车轴印子,想要看出个所以然来。
“姐夫,你在琢磨甚?”田豫凑过头来看。
他人小鬼大,虽然亲事未成,但是已然一口一个姐夫的叫了。
张冲一凛,旋即摇摇头,他怎能将心中之话直言而出?难不成他要说,想看看这车轴印子的身前,推测车轿中新娘的体重?
“田兄,敢问邹破虏剿灭马匪一事,可得全功而返?”张冲随口扯开话题。
“那批马匪狡诈多变,邹破虏赶到那处时,其匪首早已逃脱,虽然斩获无数,但是未能全歼。”田豫轻叹一声,旋即又安慰道:“可是各士族的商队,却是安然无恙的穿过了燕山,抵达了火儿慎草原,如今信鸽飞回,说已得到了鲜卑大人柯最阙兵马的接引,想必应当无虞,再等半月便可入塞,做成这第一笔买卖。”
张冲听到心下稍安,只要第一批买卖做成,大量的牛羊马匹入塞,自己的实力便会大大增强。他自入塞归来后,早已着手开始训练一匹陷阵的骑兵,除却从塞外杀回的二百铁骑老卒,他还优中择优挑选了二百匹上等战马,又从部曲中挑选精壮勇士,培养出新卒二百骑,以老带新的法子,一对一训练新卒,正好组成了一支四百人的铁骑。只等塞外的生意做成,再从中挑选战马,培养陷阵骑兵,将冲击骑兵的战术发挥到极致。这也是他培植自己的羽翼,增长自己实力的关键一步,他不能完全相信半路老爹张刅,只有收买人心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若要与鲜卑乌丸比骑射,部曲们再练十辈子也不是对手,可若是另辟蹊径以冲击骑兵破敌,便能克敌制胜。这就是为何李广难封侯,卫霍却能大破匈奴的根本缘由。李广再善射也只有他一人,他却过分强调个人勇武,想让麾下士族都与他一般骁勇善射,这才导致上下脱节,逢战必败。而卫霍却是另辟蹊径,放弃与匈奴人互射,转而扬长避短以结阵冲击的近身肉搏战术,屡试不爽,杀入匈奴王庭如入无人之境!
“莫急。”张冲看向一旁寡言的韩当,安慰道:“看来老天是要你我亲自去收他,正好也能手刃冒名的仇人。”
韩当自然听得出安慰之意,心下感动,“少主美意,届时在下愿为先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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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傍晚时分,天色渐暗,奔波了一日的张冲终于将送亲队伍接回了张家坞堡。
张刅早就备好了丰盛晚宴以待,并挪出了数座宽敞的庭院供田楷等人居住,金根车被引入庭院之中,张冲从始至终都未曾见到田氏之女。
晚宴之后,张冲坐在屋脊上,遥望夜幕星辰,他难得片刻闲暇,心中却是思绪万千。别人或许不知,可他却知道天下——很快就要乱了,只希望自己一切的努力没有白费,不要让自己成为历史车轮下的一粒灰尘。
“少主,有人寻你。”屋下传来了马鸣的声音。
张冲回到阁楼,却见马鸣身后是一持剑女侍,正是白日护送田氏女的护卫之一。
“张少主。”那女侍一拜,恭敬道:“有故人相邀,还请随奴婢来。”
“故人?”张冲心头咯噔一下,心脏遽然开始怦怦。
他随那女侍走到庭院,院外是白日的金根车,这庭院自然是田氏女所住之处。
“请。”女侍侧身一请。
张冲迈步入了庭院,只见庭院中满是侍立的女侍,护卫严密,可是见自己来都是主动让开一条道。
他驻足不前,只见屋中灯火阑珊,灯火摇曳下,隐约见到一道倩影对镜而梳。
“张兄,为何不入屋一叙?”屋中一道利落干脆的银铃娇笑,倩影颤颤,“难道奴这屋中,比那塞外风沙还要凛人不成?”
“焦——焦兄?!”
张冲额头微汗,手儿已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