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四意指尖刚触到法阵边缘送走林和,整个阴阳法阵便爆发出刺目血芒。
无数暗黑色符文突然活过来似的缠住她脚踝,天旋地转间整个人坠入深渊,后背重重撞在湿滑石壁上时,水牢腐臭的湿气已呛入喉咙。
“原来那老妖婆的法阵,连接的是这里。”
她呛咳着撑起身子,手腕传来冰铁摩擦的钝痛。两根玄铁锁链穿透琵琶骨,暗紫色咒文在链身上明灭闪烁。脚底浑浊的污水漫过藕荷色绣鞋,刺骨寒意顺着小腿攀上来,激得她眼尾泛红。
穹顶裂缝漏下的天光像浸了油的宣纸,昏黄光线里漂浮着细碎霉斑。四壁青苔如同溃烂的皮肤层层剥落,水面上漂浮着不知名的絮状物。
远处传来锁链曳地声,几个佝偻人影蜷缩在石柱后,腐烂的指尖抠着石壁,在青苔上划出暗红血痕。
“他倒是被送走了。”方四意轻咬着下唇,语气中带着一丝懊恼与不甘。
她微微转头,看向那旁边被沉重锁链束缚着的甲——此人来这水牢似乎没几天,身体还算完整,不像其他囚犯,早已被这水泡得快没了人形。
方四意歪了歪头,问:“喂,你知道这是啥地方嘛?”
甲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眼白里爬满血丝:“葬花庙阴阳法阵的死门,直通阴阳界水牢,你既来了这里,又怎么出的去,只有死路一条。阴阳界来的,都是十恶不赦,不得往生之徒。死在这里,魂魄无法归属阴间。”
“哈?”方四意猛地扯动锁链,溅起的水花打湿鸦青鬓角,“姑奶奶可没空陪你们发霉!”她嘴上骂得凶,心底却一阵发虚。
倚着滑腻石壁,少女将浸透的绣鞋踢出水面。藕荷色丝缎早被染成脏污的褐,她却翘着沾满泥污的脚尖晃悠:“这水泡得我脚底板都要烂了!”
乙喉间溢出破碎的沙哑声,玄铁锁链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发出沉闷回响:“此乃九幽弱水,专噬贪嗔痴妄……”他指尖拂过水面荡开涟漪,漆黑如墨的液体竟凝成白骨形状又瞬间溃散,“若心有邪念,每寸血肉都要被啃噬成白骨新生,往复轮回。”
方四意听到这个“弱水”二字,瞳孔骤然紧缩,穹顶在记忆里轰然倾塌——那日她误闯天穹殿,分明看见林和赤着脊背浸在鎏金池水中,水雾间蝴蝶骨若隐若现。
当时只以为是仙门秘法,哪曾想那人藏在蒸腾雾气后的苍白面容,竟是被千刀万剐的痛楚。
“骗子……”她低下头。
锁魂链突然收紧发出凤鸣,原是腕间肌肤碰触水面泛起青烟。细密刺痛自足尖窜上脊背,仿佛千万只食蛊顺着经脉游走,所过之处开出红梅。
“唉,这还没待多久就出这么多事,真要在这个世界待下去了,有九条命都不够赔的!”她的尾音化作自嘲的轻笑。
子时更漏方过,细密的红疹如同浸了朱砂的蛛网,自她脖颈处寸寸蔓延。
方四意猛地扯开半湿的衣襟,白玉般的锁骨上赫然浮动着诡谲的暗纹,宛如活物般随着血脉跳动。“天不是!”她反手将竹枕掼在石壁上,碎屑纷飞间露出后槽牙咬出的血痕,“早知那帮疯子是冲着林和来的,姑奶奶就该……”狠话说到半截忽地哽住。
“痒死了……”方四意一边嘟囔着,一边扭动着身体,试图缓解那难忍的痒意,模样既可怜又带着几分倔强。
破晓的微光透进洞窟时,蜷缩在青石板上的人影正无意识地扭动。
方四意鬓发散乱地蹭着冷硬的石面,雪色中衣早被冷汗浸透,后腰处晕开大片深色水痕。
林和赶到的时候,她已在弱水中泡了一日。
指尖凝起灵力劈开最后一道玄铁锁,林和踉跄着撞进弥漫着寒雾的水牢。墨绿发带早已歪斜,青丝混着冷汗黏在煞白的侧脸上,素来蕴着三分春意的眸子此刻爬满蛛网般的血丝。
玄铁门轰然炸开的刹那,林和瞳孔骤然紧缩。女子单薄的身影正被锁链绞在池心,弱水漫过她渗血的足尖,蒸腾的雾气里浮动着皮肉焦灼的腥气。
“思思——”
他涉水而去,指尖发颤地捞起方四意湿透的脊背,玄色衣摆霎时被腐蚀出焦黑孔洞。
方四意被带出水牢,双手双脚没了禁锢,可换来的却是疼痛,她忍不住轻轻颤抖着,发出微弱的呻吟。
被洗髓水泡得斑驳的裙裾下,可怖伤痕若隐若现——这哪里是涤荡心魔的灵池,分明是剔骨剜心的刑场。
“思思……”他抖开鲛绡帕裹住掌心,白玉药瓶磕在齿间发出脆响。喉结急促滚动三下才挤出声音:“逍遥丸佐着雪魄散,服下便不疼了。”
“很快……很快就会好。”
冰裂纹瓷瓶映出他猩红的眼尾,一滴滚烫猝然砸在方四意腕间红痣上,烫得四意指尖轻颤。
染血的罗裙突然被攥出褶皱,女子沾着血痂的睫毛簌簌如蝶:“你上次泡弱水池分明不疼……”她忽地扯出个破碎的笑,腐肉间渗出金红灵髓,“我这么疼,是因为天道在罚我吗?”
林和喉结轻滚,将叹息咽入喉间。傻姑娘,他十万年淬炼的妖神骨血,怎会被自己缔造的弱水所伤。
林和轻扣住她欲缩回的脚踝,玄色广袖拂过狰狞伤口,鎏金灵力如星河倾泻。他盯着池底暗红的咒文目眦欲裂,嗓音却温柔得能化开三冬雪:“弱水池遇恶念则蚀骨,遇执念则焚心——”
尾音化作叹息落在她染血的耳坠,“可人若没有点痴念,拿什么活着?”
方四意仓皇回眸,正撞进那双酿着千年风雪的桃花眼。往日醉意潋滟的琥珀瞳,此刻竟凝着冰棱,刺得她骨髓发凉。
林和颀长身影笼住她周身月光,喉间滚动着压抑千年的呜咽。忽然俯首的姿势像极折颈鹤,薄唇轻触她脸颊时,霜雪气息裹着血腥味在唇齿间炸开。分明是蜻蜓点水的触碰,却激得离火扇微微嗡鸣震颤。
“别走。”他喉间滚出幼兽般的呜咽,眼尾洇开的绯色浸透千年孤寂,指尖死死扣住她半片衣袖,“算我……求你。”
方四意颈后寒毛乍立,某种隐秘的灼烫自尾椎窜上心尖。还未及捕捉那转瞬即逝的悸动,便见那人忽地偏头闷咳。
“待你剑气凌霄那日……”他拭去唇畔金血,笑得像幅将碎的古画,指尖悬在她鬓边却不敢落,“我这残破‘仙’骨,以后怕是再追不上你了。”
他深知,自己会因为一道道天雷劫而越来越弱,而思思,会越来越强。
总有一天,他会弱到无法保护她。
寒潭风起,卷着林和半散的银发缠上方四意腕间。她盯着那缕自发梢垂落的鎏金灵力,忽然想起初见——彼时这男子连站起来似乎都费力。
“你怎么这么多伤?”
“多大点事啊。”方四意偏头避开他灼灼目光,嗓音裹着轻颤。
林和望着女子倔强抿起的菱唇,胸腔似被蜜蜡裹着的暖炭烘着。他忽地欺身上前,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少女腰窝,臂弯稍一使力便将人打横抱起。
方四意惊喘着蜷缩在他怀里,鸦青鬓发散落几缕,堪堪扫过他喉结。
剑鸣破空之时,玄色衣摆掠过女子破损的裙裾,足尖轻点便踏上了离火剑。
林和将人往怀中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