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角追问:“即便如此会致使公子错失良机,甚至是被陛下申斥?”
扶苏沉声道:“孤亦不改!”
看着扶苏坚定的目光,苏角沉默数息后,诚恳的说:“公子,大仁!”
扶苏笑了笑,转而道:“九原大营主力预计三日后便会抵达单于庭,届时孤会留兵马一万拱卫单于庭,我军前部兵马再无后顾之忧。”
“孤欲令苏将军领余下兵马东进,沿大漠边缘扫荡匈奴残兵。”
“苏将军意下何如?”
苏角不答反问:“公子以为末将心口不一乎?”
扶苏做出一脸讶异:“苏将军何出此言?”
苏角起身,拱手道:“末将早已有言,欲常随公子身侧、护公子安危。”
“而今公子不欲起大战,前线并无必须由末将率军突破之坚阵,公子何必再令末将领兵出征?”
“公子莫不是以为末将所言皆虚,所求皆为军功乎?”
秦军内部晋升机制已经是各国中最公平的了,副将以下的军职都可以通过累积军功而节节高升,但副将到主将之间却依旧存在着一道军功无法填平的天堑。
如果没有显赫的家世,就算是能征善战如白起也需要魏冉的举荐才有机会担任一军主将!
以苏角的出身和天赋,苏角就算是斩获再多军功,甚至是补齐了军略的短板,这辈子最多最多也只能成为一军副将,却没有半点机会成为主将。
所以苏角看的很清楚,他更进一步的机会不在于更多的军功,而在于一位能拉他一把的贵人,如扶苏一般有资格举荐他的贵人!
扶苏也站起身来,拱手肃声道:“孤,绝无此意!”
“只是孤于此战再不会于前线冲杀,而是欲于单于庭附近垦荒开田,若是苏将军留于孤身侧,免不了要与孤一同下田劳作。”
“于苏将军而言,此不为宝剑蒙尘乎?”
“孤不忍也!”
苏角朗声大笑:“河南地之战后,末将本就是在率麾下将士们修筑城郭、开垦田亩。”
“若能随公子一同下田劳作,此实乃末将之幸,末将唯不敢请耳!”
扶苏也露出笑容:“苏将军心意,孤知矣!”
招手唤来一名法吏,扶苏沉声开口:“拟令!”
“令将军恬率军十万北转,以大漠北百里为限,沿途向东扫荡胡贼直至东胡边境。”
“拨十万兵马至将军信麾下,令其以大漠北百里为限,沿途向西扫荡胡贼直至月氏边境。”
“拨五万兵马至将军端和麾下,令其自北向南,扫荡漠南胡贼。”
“拨五万兵马、十万徭役至裨将军角麾下,令裨将军角于阴山两侧开垦荒地、耕作田亩。”
“明令全军,若有胡贼请降,不杀,尽迁至单于庭!”
“传讯朝中,孤请暂时停止修筑长城,将修筑长城之徭役尽数调往阴山协助我军垦荒。”
法吏当即拱手:“唯!”
苏角不解:“而今我军兵众,敌军兵寡,公子何必再准胡贼降者不杀,更还要将请降之胡贼迁至单于庭?”
“此举定会耗费大量粮草,恐会被朝中不喜。”
杀了胡贼,将士们能得一级首功。
纳降胡贼,军中多消耗一份粮草。
这一进一出多不划算啊!
扶苏认真的说:“苏将军莫要有如此想法,胡人固然为贼,却非是其天性为贼,而只是被其单于裹挟。”
“若我大秦能让其在无须劫掠的情况下亦能温饱,孤相信,胡贼亦可为秦人。”
“一旦归降的胡人心向大秦,这些胡人进可领我军穿越大漠攻灭匈奴残部,退可为我大秦阻挡南下之胡贼,平日里可助我大秦垦荒耕作、牧养牛羊,何乐而不为?”
扶苏不是冉闵那样的凶人,在攻灭东突厥后,扶苏就有心将东突厥遗民安置在大唐边境线上,只可惜,还没等他落实此策,人就已经来了大秦。
虽然不知道此策的具体效果如何,但这终究是他率大唐群臣仔细商议后得出的策略,值得一试!
苏角似懂非懂,见扶苏已经考虑周全便不再多劝,拱手道:“末将这就令斥候去寻适宜耕种之地。”
“待到后军抵至,便率将士徭役火烧草原、平地拾石,以备开荒。”
扶苏却摇了摇头:“不急。”
“稍后孤会在坤舆图上指出适宜耕作之地,只需派遣斥候亲往查探便是。”
“待到后军抵达,仅拨三万兵马、四万徭役往适宜耕作之地平整土地。”
“余下兵马徭役先留于单于庭,孤欲集民力先造一物,以便耕作。”
苏角眼中满是不解和好奇。
公子才来边境一年而已,怎么就能知道大河之北有哪些适合耕作的土地?
公子终日诵读圣贤书,又能知道什么吾等垦荒边军不知道的耕作之物?
但既然扶苏已经下令,苏角便不多问,只是拱手:“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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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台宫。
看着扶苏传回的军报,嬴政竟是硬生生被气笑了:“朕观此战军报,本以为边关民生、沙场生涯已令此子痛改前非,不再如往日一般迂腐。”
“却未曾想,刚得大捷,此子便旧态复萌,比之往昔有过之而不及!”
“甚至是将那匈奴贼子也视同秦人,予其仁善!”
“迂腐!”
“迂腐至极也!”
大河之战酣畅淋漓,却不足以让嬴政喜形于色。
真正让嬴政大感愉悦的,是扶苏在此战中的表现和成长。
结果嬴政才刚高兴没几天,扶苏就给了嬴政一记当头棒喝!
曾经的扶苏还只是怜秦人性命、护儒生安危,而今扶苏竟是变本加厉,非但在刚刚接任主将后就宣布不再起大战,更是连异族的性命也要护!
异族的命也叫命?异族的人都不是人!
滑天下之大稽!
陪侍于侧的赵高见状赶忙道:“公子扶苏此战悍勇、马踏贼都,可见公子扶苏历经北地战事已大有长进。”
“公子扶苏得令之后立刻宣布不再起大战,而只求扫荡胡贼、最低限度的完成陛下诏令,则可见公子扶苏厌战之情。”
“臣以为,与其强令公子扶苏驱敌,倒不如诏其还朝,陪侍于陛下身侧,如此亦可全公子扶苏忠孝之心,助陛下享儿孙绕膝之乐也!”
嬴政心头升起一瞬间心动。
嬴政是真的想亲眼见见会说好听话的扶苏。
然而沉吟数息后,嬴政还是摇了摇头:“朕能容将军信、将军恬之大败,为何不能容扶苏之大谬?”
“经历些挫折,也好教此子改改性子。”
“传朕诏,准将军扶苏此谏!”
“取笔墨!”
赵高伏案,写下了准许扶苏此谏的诏令。
嬴政却又持笔,亲笔写下了对扶苏此谏的不满、批评和指正。
吹干墨迹,嬴政心中多了几分期待:“不知此子能否愿意听朕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