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绪论

第一节 国内外对路易丝·拉贝研究的概况

路易丝·拉贝(Louise Labé),十六世纪法国里昂的女诗人,法国早期女性主义代表人物之一。她生前仅留下一部作品集,即《里昂人路易丝·拉贝作品集》(以下简称《作品集》)。通过这部作品集,路易丝·拉贝突破了其时代的诸多禁锢,对人性、爱情理念、婚姻和女性地位进行了重新思考。《作品集》由卷首献辞、散文《疯神与爱神的辩论》、3首哀歌和24首十四行诗组成,《作品集》后附录了24首其他诗人写给路易丝·拉贝的赞诗,以及国王颁发的出版特权证明书。《作品集》中的哀歌和十四行诗构成了路易丝·拉贝的“歌集”,如同彼特拉克(Pétrarque)的《歌集》一样,女诗人在诗歌中吟唱着对爱情的渴望。“歌集”为拉贝赢得了“法国最伟大的女诗人”[1]和“法国的萨福”[2]的称号。

《作品集》囊括了目前已知的所有拉贝作品。该《作品集》第一版1555年由里昂著名出版商让·德·杜尔勒出版,这是一本八开本的小书,共计173页。它由5个部分组成:卷首献辞(A.M.C.D.B.)、《疯神与爱神的辩论》(Débat de Folie et d'Amour,以下简称《辩论》)、哀歌(élégies)、十四行诗(Sonnets)、《不同诗人写给里昂人路易丝·拉贝的赞诗》(écrits de divers poètes,à la louange de Louise Labé lyonnaise,以下简称《赞诗》)和颁发日期为1554年3月13日的“国王的出版特许证明”(le privilège du roi,以下简称特许证明)。

《作品集》法语版本约25种。第一个版本1555年出版后,1556年由同一出版商再版,同年鲁昂另一个出版商让·卡鲁(Jan Garou)也将其再版,部分学者将卡鲁版的《作品集》视为盗版。其余版本按年代划分,分别是18世纪下半叶1个版本,19世纪约8个版本,20世纪约13个版本,21世纪截至目前出现了2个版本,2004年由弗拉马里翁出版社(Flammarion)出版的最新一版《路易丝·拉贝作品集》,以及2006年由芝加哥大学出版的英法双语版《作品集》。

路易丝·拉贝《作品集》再版的年代从侧面说明了其在各个世纪的接受问题。16世纪,她的《作品集》在短短两年时间里被再版了三次,说明《作品集》一经出版就取得了成功。此后整个17世纪和18世纪上半叶,虽然路易丝·拉贝的作品没有被再版,评论家和历史学家也很少提及她,但她的作品并没有被人们抛诸脑后,其证明就是拉封丹的寓言诗《爱神与疯神》(l'Amour et la Folie),该寓言诗情节明显来自路易丝·拉贝的《疯神与爱神的辩论》,拉封丹对路易丝·拉贝构思的模仿足以证明其作品的魅力。伏尔泰对这一新奇的构思不吝赞美之词,“希腊人最美的神话是普赛克的故事;最妙趣横生的要数爱菲索斯寡妇的故事;现代创作的最有趣的故事就是疯神的故事,疯神挖下了爱神的眼睛,被判给爱神当引路人”[3]。到了18世纪下半叶和19世纪,人们更加重视路易丝·拉贝的作品。尤其是19世纪,《作品集》被再版了八次,人们对路易丝·拉贝极为推崇。其中值得一提的是高夏尔(Cochard)1824年出版的《路易丝·拉贝作品集》,在这版作品集的开篇,高夏尔虚拟了一场拉贝与萨福(Sapho)[4]跨越时空的对话,借萨福之口称赞拉贝这位“可爱的缪斯……扎根于人们的心中”[5],在论及她的诗歌时,高夏尔写道,“她的表达是如此温柔、如此纯真、如此感人……以至于它们现在依然可以为敏感的心灵带来无比乐趣。她描绘了爱情如何战胜了她的意志,给她带来了痛苦,描写了爱情带来的希望,爱人不在时的痛苦,她使用的色调是多么逼真,多么自然”[6];在论及她的《辩论》时,高夏尔认为“仅此一部作品就足以让她的名字不朽”[7]。高夏尔在里昂再版的《作品集》成为“整个19世纪的样板”[8]。圣伯夫(Sainte-Beuve)作为研究文艺复兴时期文学的专家,也没有忘记路易丝·拉贝,他首先高度评价了《辩论》,“这一出色的对话,高雅、才华横溢却又通俗易懂”[9],在论及拉贝的诗歌时,赞美她“用心灵的语言与读者对话”[10]。20世纪人们延续了19世纪对路易丝·拉贝及其作品的关注。费尔迪南·布吕乃基耶于1900年写道,“这是第一次有人用我们的语言如此强烈而朴实地表现激情”[11]。对于埃米尔·法盖来说,“路易斯·拉贝的诗句是世界上最美的、充满热情的诗句”[12]。麦克斯·加辛斯基更是写道,“她的作品因为真挚而新颖,而龙沙和杜·贝莱很久之后才摆脱了学究气,达到这一点”[13]。桃乐茜·奥康娜(Dorothy O'Connor)认为路易丝·拉贝最大的亮点在于她的十四行诗,“当十四行诗在法国依然是一个新生事物的时代,路易丝却有能力写作十四行诗,而且她的诗歌别出心裁,并没有一味抄袭意大利的诗歌,这就是她的价值所在”[14]。同为诗人的莱奥波尔德·瑟达尔·桑戈尔(Leopold Sedar Senghor)把她视为“法国最伟大的女诗人”[15]。在诸多路易丝·拉贝的研究者中,首推恩佐·施迪奇(Enzo Giudici),他可以说是拉贝《作品集》“评论分析的先驱者,尤其是他将拉贝的作品与意大利渊源进行比较”[16],他关于路易丝·拉贝的研究专著成为后来者不可不看的里程碑式的作品,很多关于路易丝·拉贝的研究视角和切入点都可以从他的专著中找到源头。

到了21世纪,路易丝·拉贝引起了一阵研究热潮。2005年是路易丝·拉贝研究非常关键的一年,首先是拉贝进入法国中学、大学教师资格考试的考纲,激发了学者们研究路易丝·拉贝的兴趣;其次同一年,巴黎四大教授米蕾耶·于雄(Mireille Huchon)在德罗兹出版社出版了《路易丝·拉贝,一位虚拟诗人》一书,在该专著中米蕾耶·于雄对历史上是否存在一位名叫路易丝·拉贝的女诗人提出了质疑。此书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了法国文学界和16世纪文学研究专家们关于路易丝·拉贝是否真实存在的大讨论。学者们通过媒体——报纸和广播——以及撰文的方式,纷纷加入了这场讨论。

国内法国文学研究大多集中于17世纪之后,尤其是当代。除拉伯雷、蒙田等作家外,16世纪的法国文学乏人问津。对于路易丝·拉贝这位重要女诗人的研究,在知网上检索的结果几乎为零。究其原因,正如杨国政在《改革开放三十年国内对法国古代文学研究的回望》中所总结的,一方面是因为研究者语言能力有限,“现有的多数论文都出自非法语专业研究者,他们只能根据中译本和有限的中文资料来进行研究,缺乏从法语阅读文本和资料的能力和条件;而法语专业研究者又大多依据古代作品的现代法语译本,缺乏阅读中古法语原文的能力和接触第一手资料的条件”[17];另一方面人们对法国文艺复兴时期文学的关注点有限,“拉伯雷和蒙田构成了16世纪法国文学中并峙的双峰和标志,他们鹤立鸡群的地位也造成了他们在16世纪法国文学研究中双峰独大、众山皆小的局面”[18],相对于拉伯雷和蒙田来说,女性诗人路易丝·拉贝无疑相当边缘化。再加上“历史的原因导致长期以来对中世纪认识的偏差以及研究条件的局限”[19]“专注于中世纪文学的人员少之又少,远未形成一个群体”[20],等等,这种种原因导致了法国文学研究“‘前无古人’‘后有来者’的倾向”[21]。

不过随着路易丝·拉贝进入法国2005年中学、大学教师资格考试的考纲,法国人重新对这位法国文艺复兴时期伟大的女诗人产生兴趣,笔者认为有必要将这位女诗人介绍给国人,以丰富国人对文艺复兴时期法国文学的了解,推动她的作品在国内的译介。

第二节 路易丝·拉贝的国内外研究综述

目前国内没有人对路易丝·拉贝进行研究,知网上也找不到相关的中文论文。相比而言,国外学者对路易丝·拉贝更加关注,尤其是法国、意大利和美国。目前可以搜集到与路易丝·拉贝直接相关的专著20余部,直接与她相关的论文50余篇。学者们的研究视角可以归纳总结为以下五个方面:与作者相关的研究;性别研究;对比研究与互文性研究;《作品集》布局研究;诗歌研究。

1.与作者相关的研究

相关史料的缺乏,使得路易丝·拉贝的生平充满了不解之谜。人们对她的真实生活知之甚少,目前已知的与她直接相关的历史文献寥寥无几,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她的遗嘱。此外,这位女诗人的同时代人对她的描述又大相径庭,于是拉贝的生平便成为学术界研究的一个重点。围绕其生平的争论焦点主要包括:(1)路易丝·拉贝是否真实存在;(2)她是否是《作品集》的真实作者;(3)她是否是交际花;(4)她作品中貌似自传的内容是否是她真实生活的写照;(5)她在作品中所体现的炙热感情是否是她的亲身经历。

关于路易丝·拉贝的生平,最早的专题研究是1746年时任里昂造币局顾问的夏尔—约瑟夫·德·鲁尔茨(Charles-Joseph DE RUOLZ)在法兰西文学科学院(l'Académie des sciences et belles lettres)所做的公开演讲,该演讲稿于1750年以专著的形式出版。该书在首页的《告读者书》中开门见山地说道,“人们长期以来关于路易丝·拉贝的不良观感是偏见力量的例证,它证明了战胜偏见是多么困难”[22]。因此,不难想象,该书的作者将在书中为驳斥人们对路易丝·拉贝的污蔑而进行努力。作者选取了盛赞路易丝·拉贝的人,尤其是历史学家纪尧姆·帕拉登的观点为佐证,认为那些污蔑拉贝之人的观点都是偏见,而这些偏见往往都是无知和嫉妒的产物。他注意到与路易丝·拉贝同时代的人和后来者在她的名誉和贞节这个问题上意见不一。在他看来,一个有才华的知识女性,应该摆脱性别的枷锁。为了获得精神和情感上的自由,她必然要违反一些社交惯例。而且她也不能过于在乎别人的看法,因为无知和嫉妒是才华最大的敌人。德·鲁尔茨还提到了古希腊一些才华出众的女子,如芙丽涅(Phryne)和萨福,无知和嫉妒使得人们给这些女子打上了放荡的标签。现代社会依然如此,对于那些在某些方面超越男性的女性,人们往往从道德方面对其加以攻击。路易丝·拉贝的情况正是如此。虽然德·鲁尔茨也承认路易丝·拉贝在哀歌和十四行诗中描写了她炙热的感情,其中有些内容很容易招来批评,但她诗歌中情感的奔放并不是她的错误,而是她所处的时代造成的。他为路易丝·拉贝辩驳的一些论据比较有说服力,比如拉贝和克莱曼丝·德·布尔日(Clémence de Bourges)的友情就能够证明她的清白,因为如果她真是一个交际花,出自贵族家庭的德·布尔日是不会被允许和她交往,并成为她献诗的对象。

随后在1762年出版的《作品集》前言《对里昂人路易丝·拉贝生平的研究》中,夏尔—约瑟夫·德·鲁尔茨继续对路易丝·拉贝进行赞美。但夏尔—约瑟夫·德·鲁尔茨的问题在于他的研究方法不够严谨,他的研究内容很多都没有例证,比如他提到路易丝·拉贝与克莱曼丝·德·布尔日因为对文学的爱好结为好友,但随后又因为爱上同一个男人而反目成仇,这段论述中没有引用任何证据来支持他的观点,所以他研究中的一些内容很难被采信。不过他在文末列出了提及路易丝·拉贝和《作品集》的作家名单和作品名,这对后来的研究者们帮助很大。

在1844年出版的《关于路易丝·拉贝生活和品行的历史资料》[23]中,皮埃尔—玛丽·高农(Pierre-Marie Gonon)非常细致地搜集了从1555年到1830年、约20份谈论到路易丝·拉贝其人和其品行的资料。这些资料能够帮助人们了解历史上各个时代的文学家或历史学家对路易丝·拉贝及其《作品集》的观感。但非常可惜的是,高农仅做了资料搜集的工作,却并没有对这些资料进行分析,也没有在这些资料的基础上得出自己的结论。

1926年桃乐茜·奥康娜在巴黎出版的《路易丝·拉贝,她的生平与作品》[24]一书2014年在日内瓦再版。在这部专著中,作者首先在第一章中介绍了16世纪上半叶里昂这座城市的重要性,描述了里昂的集市、丝绸业、印刷业,强调了意大利对里昂的影响,比如来里昂定居的意大利家族,列举了里昂1550年前出版的意大利作品。在第二章中,作者介绍了路易丝·拉贝的生平,包括她的家庭、她的出生、她所接受的教育,以及这种教育对拉贝有可能产生的影响。她还根据拉贝诗作中似乎自传性质的内容进行了推测,比如她认为拉贝在诗歌中所提到的“骑士”并不是当时的王储、未来的亨利二世,路易丝·拉贝也并没有参加“佩皮尼昂包围战”,不过她认为拉贝诗歌中的那个“你”指的是奥利维尔·德·马尼(Olivier de Magny),推测了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间。在第三章中,她分析了拉贝的《辩论》,介绍了《辩论》在16世纪所取得的成功,分析了《辩论》的灵感来源以及语言和风格上的特点。

在第四章中,作者分析了拉贝的诗歌。作者解释了拉贝诗歌能够流传至今的原因,推测了诗歌的创作时间,分析了诗歌的灵感来源,并对诗歌的韵律进行了简单的分析。奥康娜的这部著作是第一本相对全面的研究路易丝·拉贝其人及其作品的专著,她的研究角度比较全面,既有社会历史语境研究,也有作家传记研究,也有一部分互文性研究和文本研究。

恩佐·施迪奇是研究法国文艺复兴时期文学的专家,他的研究重点是路易丝·拉贝、莫里斯·赛弗(Maurice Scève)和里昂文学流派,他的研究工作重新唤起了人们对这些诗人的兴趣,并使他获得了里昂科学、文学和艺术学院的荣誉奖。可惜的是,恩佐·施迪奇大部分有关路易丝·拉贝的专著和文章都是用意大利语撰写,因为语言问题,笔者无法通读其相关研究。但他1981年用法语出版的《路易丝·拉贝短评》[25]充分揭示了他对路易丝·拉贝研究所取得的基本成果。他以一种非常严谨的态度承认其实人们对路易丝·拉贝的生平几乎一无所知,仅有的历史资料不足以让人们还原路易丝·拉贝的一生,人们甚至连路易丝·拉贝的出生日期都无法确定。他分析了前人对路易丝·拉贝生平的研究,指出哪些结论有过于理想化之嫌,哪些结论有一定道理。他拒绝将路易丝·拉贝看作一个“正直的交际花”,他将人们对路易丝·拉贝的品行攻击归因于宗教或莫名其妙的个人原因。不过他也承认,因为缺少翔实的资料,对路易丝·拉贝的个人评价取决于批评者的主观性。他重现了16世纪上半叶里昂的社会风貌,带领读者回望那座洋溢着人文气息、深受意大利风潮、柏拉图主义、女性主义影响的城市。随后,他细致地分析了《辩论》,抽取出《辩论》的现代性成分。在阿波罗为爱神、墨丘利为疯神的大段辩论背后,他发现了它们之间思想的深层统一性,爱和疯狂共同构成了人类生存的基础和进步的力量。与《辩论》的现实主义不同,路易丝·拉贝的诗歌显示出激情的一面。他将“歌集”[26]分为最抒情的诗和负责逻辑联系的诗,他认为那些抒情的诗是不朽的杰作,而那些负责逻辑联系的诗则破坏了情感喷薄而出的美感。至于拉贝作品集的卷首献辞,他认为这是一份要求女性文化权的真正的女性主义宣言,并尝试在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传统中寻找这一女性主义的根源。他还在专著中用专门一章分析了《作品集》的结构和统一,比如《辩论》中的一些成分对歌集起了预告的作用,这或许是1999年达尼埃尔·马尔丹(Daniel MARTIN)的《热恋中女子的符号——〈路易丝·拉贝作品集〉的布局》一书灵感的来源。他还分析了作品的来源,以及作品集中所体现出的对文化模糊的记忆,虽然他并没有系统地进行互文性分析,但他提及的作品来源对互文性研究具有很大的启发意义。最后他还分析了各个时代对路易丝·拉贝的接受。总之,恩佐·施迪奇的这本专著包含了众多研究路易丝·拉贝的不同视角,以至于其后许多关于路易丝·拉贝的研究都只能是其某一视角的延伸和扩展,因此他也被认为是研究路易丝·拉贝的必读之人。

1981年出版的关于路易丝·拉贝的专著还有阿尔贝·尚道尔(Albert Champdor)的《路易丝·拉贝,她的作品与她的时代》[27]。在这本专著中,尚道尔另辟蹊径。他并没有过度地对拉贝的生平进行推测,而是将拉贝的生平与里昂的大事记相结合。该专著由两部分组成,第一部分作者非常详细地记录了里昂1526年到1566年之间的历史、社会、文化方面发生的具体事件,基本上忠实地还原了路易丝·拉贝一生所生活的里昂的原貌。第二部分附录了路易丝·拉贝的哀歌和24首十四行诗。在第一部分中,作者选取了里昂生活方方面面的材料,比如他写到了16世纪初里昂城墙的加固,16世纪的环境污染,来到里昂的亨利二世和凯瑟琳·德·梅迪茜(Catherine de Médicis),16世纪里昂的音乐等。所有这些有关16世纪里昂的文本片断虽然不一定和路易丝·拉贝有直接联系,但它们共同营造了一个相对真实的里昂氛围,为人们从社会历史角度去理解路易丝·拉贝的作品和她的一生提供了非常有价值的线索。

离现在最近的关于路易丝·拉贝作家作品研究的专著就是2004年马德莱娜·拉扎尔出版的《路易丝·拉贝》[28]。在这本专著中,拉扎尔首先重现了里昂氛围,重点介绍了里昂的经济、商业、文化情况,分析了16世纪里昂能够与巴黎相媲美的原因。随后,她分析了乔治·特里古在两百多种档案、登记簿里所收集到的与路易丝·拉贝本人或其亲人有关的材料,尝试还原路易丝·拉贝的原生家庭和婚后家庭情况、她的教育情况、她有可能接受的音乐和文学的培训等。她还用独立的一章向人们介绍了当时里昂和巴黎知识分子所辩论的论题,比如法语相对于拉丁语来说是否更加优越,女性主义者和反女性主义者之间所发生的“女性爱人之争”,拉贝通过《辩论》也加入了这一争论。她分析了拉贝的三首哀歌,认为这三首哀歌构成了24首十四行诗的序言,而且三首哀歌本身也构成了一个迷你“歌集”。此后,她从女性主义、互文性等视角对拉贝的24首十四行诗进行了探讨,她接受了达尼埃尔·马尔丹的观点,也认为拉贝“歌集”的布局是精心安排的结果。最后,她探讨了路易丝·拉贝在各个世纪的接受问题。她的拉贝传记与恩佐·施迪奇的《路易丝·拉贝短评》的结构非常接近,但她的传记相对来说更加完备,引用的历史资料更加丰富,分析也相对更加深入。

相对恩佐·施迪奇的《路易丝·拉贝短评》和马德莱娜·拉扎尔的《路易丝·拉贝》来说,某些对路易丝·拉贝进行作家作品外部研究的著作就显得稍微有些不够严谨,比如1966年出版的《路易丝·拉贝,罗讷河畔激情燃烧的仙子》[29]和2002年出版的《路易丝·拉贝,第一位女性主义者》[30]。在这两部作品中,作者都希望还原路易丝·拉贝的生平以及揭示其生平对作品的影响,但他们遇到的同样问题就是缺少必要的历史资料来证实路易丝·拉贝生命中究竟发生了哪些重要的事件,因此他们只能将拉贝诗歌中的一些蛛丝马迹作为她的自传来进行分析,并用想象来填充她生平中空白的部分,将现实与传说混为一谈。不可否认的是,文学作品的确是语言与历史、文化相互交织而成的,文本的历史性对文化的阐释具有一定的研究价值,但单纯地视文学作品中一些尚没有佐证的描述为真实历史的反映物显然是不恰当的。

最后一本关于路易丝·拉贝非常重要的专著就是米蕾耶·于雄2005年出版的《路易丝·拉贝,一位虚拟诗人》[31]。米蕾耶·于雄在书中提出了一个颇具颠覆性的论题,即路易丝·拉贝并不是《里昂人路易丝·拉贝作品集》的真实作者。她并不否认16世纪里昂的确存在一个名叫路易丝·拉贝的交际花,但这个交际花并非《作品集》的作者。她认为《作品集》的真正作者是里昂文艺复兴时期另一位著名诗人莫里斯·赛弗及与赛弗关系密切的几位男性诗人,如克劳德·德·达耶蒙(Claude de Taillemont),让—安托万·德·巴伊夫(Jean-Antoine de Baïf),奥利维尔·德·马尼等。《作品集》是一部用假名发表的作品,作为女诗人的路易丝·拉贝是不存在的,是这些男性诗人借用了交际花路易丝·拉贝的名字。

该专著一出版,就引起了许多16世纪法国文学研究者们的关注。于雄的这本专著对2004年马德莱娜·拉扎尔的《路易丝·拉贝》构成了极大的讽刺。拉扎尔刚刚以翔实的历史资料真实地还原了路易丝·拉贝的生平,分析了拉贝的生平对拉贝作品的影响以及《作品集》中所体现的男性女性角色的翻转,第二年于雄就在自己的专著中尝试证明路易丝·拉贝诗人身份虚假性,《作品集》并不是路易丝·拉贝的作品,《作品集》甚至不是女性的作品。拉扎尔在采访中也表示很吃惊,她说米蕾耶·于雄是她的好友,但她并不知道其正在撰写这么一本专著。其他的研究者们也纷纷撰文加入这场争论。

2.性别研究

人们除了对路易丝·拉贝进行传记式研究之外,还经常从性别研究的角度阐释她的《作品集》。人们研究的重点问题在于:(1)16世纪的女性形象与女性作家的生存环境。(2)是否存在女性写作?拉贝作品中所体现出的女性写作。(3)拉贝作品中所体现出的女性主义。

在《一个女性激情主体的诗歌建构》[32]一文中,作者首先揭露了文艺复兴时期,从彼特拉克到布拉松体颂诗(blason),不论是在文学上还是哲学上,女性都是作为他者的身份出现。随后作者简单介绍了中世纪以来涉及女性的主要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与此相比,拉贝歌集中的女性形象则截然不同。彼特拉克《歌集》中劳拉只是诗人自恋的镜子,柏拉图主义里女性是诗人通往理念世界的工具,但在拉贝的诗歌中,女性声音的出现和对彼特拉克式修辞手法的翻转运用构建了一个女性的主体,该主体完全掌握自己身体与情感,作者将其命名为“激情的主体”。作者尝试通过对拉贝《作品集》文本的分析去构建一个新的女性激情主体。

在《作者姓名与文学身份:里昂人路易丝·拉贝——16世纪的法国作品以什么名字被发表?》[33]中,作者首先进行了统计,发现作品流传至今的16世纪法国女性作家只有44—60位,其中仅仅只有4—5位现在依然为人所知。随后,作者对女性作家署名情况的历史变迁进行了简单的分析,发现16世纪的女作家在作品中署名时,姓名前后会有修饰语,以此来淡化姓名公开出现时的突兀感,这一现象一直持续到19世纪中叶。作者还从文学史和文学批评的角度分析了作者姓名重要性的变化,详细地分析了16世纪作者姓名在书本上可能出现的位置,以及可能出现的形式。路易丝·拉贝《作品集》的作者姓名有其特殊性,她是法国历史上第一个像男性一样署名的女作家,即署名只有姓和名,没有其他标明其社会身份或品行的修饰语。作者认为拉贝这一特殊的署名方式正体现了其女性主义立场,即将姓名作为追求平等的武器之一。

在《路易丝·拉贝与女性写作》[34]一文中,作者首先给女性写作下了定义,作者认为女性写作同时包含两层意思:一方面需要明确的女性署名,而且该署名对当时的公众来说造成了一定的困扰;另一方面女性写作风格上也许会体现一些女性特征。作者认为拉贝的女性写作使得女诗人通过斗争在当时男性占统治地位的出版界取得了一席之地。作者从三个方面对拉贝的女性写作进行了评析:(1)作为16世纪法国女性作家代表之一的路易丝·拉贝有什么样的形象;(2)路易丝·拉贝如何通过写作来捍卫女性的社会地位和爱情权利;(3)路易丝·拉贝如何通过写作获得了作家身份。作者在文章中还分析了路易丝·拉贝女性写作的特点,即不断地用回归和循环往复的思想来打断事物发展的进程,如同女性的“经期”一样,她的诗歌不是一种线性结构,而是体现了一种周期化,一种周而复始、循环往复的结构。作者发现她《作品集》中“re”这一前缀以及“retour”“retourner”反复出现。

在《路易丝·拉贝〈作品集〉中的人格和平等要求》[35]一文中,作者借用了古代修辞学中的“人格”(Ethos)一词来分析拉贝《作品集》所体现出来的两种人格。作者首先分析了人格的概念,并将此概念扩展运用到非纯粹辩论性的文本——拉贝作品的分析中。《作品集》塑造了两种人格,《辩论》中疯神胜利的人格和《作品集》其他部分中拉贝谦逊的人格。作者分析了疯神如何扭转了爱神强加给她的不良形象,追求与爱神的平等,最后在辩论中取得了最终的胜利。在作品的其他部分中,拉贝表面上虽然接受了女性低人一等的地位,但在她谦逊的姿态下,隐藏了她追求平等的诉求,拉贝正是通过展现一种谦卑的人格来吸引读者,尤其是男性读者。16世纪,文学界、出版业几乎是男性的天下,女性必须为自己开口说话的合法性进行辩护。拉贝通过这两个对立的人格来为自己的写作权利进行辩护。

在《路易丝·拉贝时代女性主义的传播》[36]一文中,作者首先描写了路易丝·拉贝所处时代的两性关系。16世纪之前,两性关系非常紧张,“女性之争”已经不足以描写当时男性对女性的歧视,用“战争”一词可能更合适一些。不论是在法律上,还是在政治上,女性都丧失了本应拥有的权力。在文学上,大部分文人都反对女性公开出版自己的作品。到了路易丝·拉贝所处的那个时代,随着一部分女性参与了国家管理,歧视女性的现象有所改观,女性主义取得了一定的发展。作者分析了女性主义在当时取得发展的原因及其表现。其中王后、公主和宫廷女性们为女性主义的发展做出了重大贡献,她们的文学创作和对艺术事业的支持促使女性向文学创作领域进军,作者在文中简要地统计了当时女性作者出版物的情况。最后,作者得出结论,路易丝·拉贝和16世纪的女性主义发展的历史息息相关。

《女性作家——三位女诗人:玛丽·德·法兰西、克里斯蒂娜·德·皮桑、路易丝·拉贝》[37]一书中,作者为女性作家进行辩护,认为人们不应该对女作家持有偏见,但作者也认为女性作家与男性作家有所不同,她们的自然属性和她们所处的环境赋予她们与男性不同的天赋。女性富有想象力,因而更容易在诗歌,尤其是抒情诗歌上取得成功。作者重点介绍了法国历史上的三位女诗人,推测了她们的生平,介绍了历史上与她们相关的评价。

3.对比研究与互文性研究

对比研究与互文性研究也是拉贝研究者们经常采取的一个视角。人们常常将拉贝与莫里斯·赛弗和贝尔奈特·德·基约(Pernette du Guillet)相提并论,因为他们三人都是里昂流派的代表人物。对拉贝进行互文性研究是因为拉贝作品体现出明显互文性特征。拉贝所生活的16世纪,正是法国文艺复兴发展到高峰的一段时期,人文主义的影响相当广泛,在文学上,对古代作品形式和风格的模仿成为文学的基本手段。模仿正是拉贝创作的主要技法之一,拉贝的传记作者玛德莱娜·拉扎尔就曾指出:“路易丝·拉贝声名显赫的原因不仅在于她是一位执笔创作的女性,而且在于她创作时参照当时流行的各种范式,笔触自然,令人吃惊。”[38]人们对拉贝进行对比研究与互文性研究时主要关注以下几个方面的问题:(1)莫里斯·赛弗的作品是否对路易丝·拉贝的创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2)对三位里昂流派代表人物的作品进行对比;(3)拉贝作品互文本的主要来源。

2012年再版的约瑟夫·埃纳尔(Joseph Aynard)《七星社的先驱——里昂诗人莫里斯·赛弗、路易丝·拉贝和贝尔奈特·德·基约》[39]第一版出版于1924年,该书把里昂流派的三位诗人放在一起进行对比。埃纳尔首先分析了赛弗的诗歌创作特点,认为赛弗诗歌最大的特点是语言晦涩,这与中世纪末期文学譬喻性表达传统和15世纪末大韵律家们的创作风格息息相关。七星社的诗人们认为这种语言上的晦涩正是赛弗诗歌的亮点。除此之外,赛弗还深受意大利文化,尤其是彼特拉克的影响。关于莫里斯·赛弗和贝尔奈特·德·基约的关系,作者认为赛弗是后者的老师和灵感的来源,因为德·基约诗句中的字谜和隐射的对象正是赛弗,因此人们也猜测赛弗笔下黛丽的原型很可能是德·基约。德·基约的诗歌可以分成两类,在第一类诗歌中,她对赛弗进行模仿,此类诗歌语言也是非常晦涩,在第二类诗歌中,她保持了自己的风格。与路易丝·拉贝不同,德·基约是一位中规中矩的女诗人,她既没有女性主义的要求,也没有表现出那种奔放的激情。她的创新性在于她是人们目前仍保有其作品的第一位资产阶级女诗人,她的作品比路易丝·拉贝的作品早10年出版。作者不认为赛弗对路易丝·拉贝的创作产生影响,路易丝·拉贝既没有模仿赛弗,也没有模仿杜·贝莱(Joachim du Bellay)和龙沙(Ron-sard),她的灵感来源与他们一样,部分来自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作家。拉贝的诗歌与赛弗有很大的不同,尤其是语言风格上,拉贝的诗歌简单明了、表达清晰,与赛弗语言的晦涩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拉贝的作品中没有赛弗作品中那么多的新词,却有赛弗作品中所没有的“笑声”。作者不认可路易丝·拉贝是莫里斯·赛弗学生的说法,因为两者的诗歌不论是风格,还是灵感或诗体都不具备可比性。

在1981年保罗·阿尔杜翁(Paul Ardouin)出版的《莫里斯·赛弗、贝尔奈特·德·基约和路易丝·拉贝:文艺复兴时期里昂的爱情》[40]一书中,作者对这三位文艺复兴时期里昂的诗人做了对比。他认为这三位诗人有着共同的人文主义倾向,爱情是他们三人作品共同的主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莫里斯·赛弗可以说是贝尔奈特·德·基约和路易丝·拉贝的老师,他们三人共同组成了里昂流派。作者分析了里昂流派的灵感来源,柏拉图主义和彼特拉克主义,以及来自中世纪的影响。随后,作者用了三个部分分别介绍这三位诗人的生平与作品,尤其强调了莫里斯·赛弗对他的两个“女学生”所施加的影响。尤其精彩的是作者对三位诗人爱情表达的分析,他认为他们对爱情的描绘与三个象征相对应,分别是贝尔奈特·德·基约的“水”,路易丝·拉贝的“火”和莫里斯·赛弗的“光”,作者分别分析了“水、火和光”在三位诗人作品中的象征意义,让我们仿佛听到了里昂文艺复兴时期的爱情三重奏。在专著的第四部分,作者对里昂流派进行了思考,比如《黛丽》起到的示范作用,里昂流派作品中所体现的水与火的神秘结合等。最后在专著的第五部分附有三位诗人的部分作品。

《拉贝作品中的拉丁遗产:对提布鲁斯的模仿》[41]一文分析了拉贝对古罗马诗人提布鲁斯的模仿。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诗人们提倡对古代文本进行模仿,杜·贝莱呼吁诗人们模仿奥维德、提布鲁斯和普罗佩提乌斯的范式来创作哀歌。拉贝既从语言上,也从韵律上模仿提布鲁斯。作者逐句分析了拉贝哀歌1中与提布鲁斯哀歌1中相似的诗句,认为拉贝在重新使用提布鲁斯诗句中的形象时进行了艺术化的修改,以便使之适应她所处的时空和文化。16世纪中叶进行诗歌创作的拉贝面临的挑战是在一个男性占统治地位的领域构建一个女性叙述者,她不想推翻她所继承的以男性声音为主导的传统,而是适应并利用这一传统。

在《路易丝·拉贝的爱情诗歌与她所处时代的诗歌传统》[42]一文中,作者首先对龙沙、莫里斯·赛弗等拉贝同时代诗人的诗作进行分析,以还原拉贝创作时的文化语境。随后分析了拉贝诗歌中对当时流行范式的模仿,如她诗歌中的肉欲成分、她爱情主题的表达等。

4.《作品集》结构研究

受亚里士多德的有机整体论影响,人们在面对作品集时,总是希望寻找作品集的完美结构,这一点,从16世纪人们对作品集布局的关注上就有所体现。现代文论也摆脱不了该理论的影响。研究拉贝《作品集》的内在结构显得尤其困难,因为该结构隐藏在《作品集》不均质的表象之下,只有经过细心的琢磨,人们才能找到贯穿其《作品集》的主线。

关于《作品集》的布局,虽然恩佐·施迪奇的《路易丝·拉贝短评》和马德莱娜·拉扎尔的《路易丝·拉贝》等专著中都有所提及,但都不是很系统。第一本对《作品集》布局进行系统研究的专著是达尼埃尔·马尔丹1999年出版的《热恋中女子的符号——〈路易丝·拉贝作品集〉的布局》[43]。该专著围绕两个主要问题:一是《作品集》各不同部分之间的关系,二是这些不同部分如何有机地结合,从而构成一个整体。作者认为,《作品集》的卷首献辞为女性呼吁进行文学创作的权利,强调写作带来的乐趣,《辩论》和“歌集”中能找到很多与此相关的回声。作者将《辩论》视为卷首献辞中的要求被众神在舞台上演绎。疯神作为女性的代言人,她要求获得与爱神平等的权利。叙述3可以被看作《辩论》的铰链,《辩论》在这里从爱神和疯神之间戏剧性的、暴力性的争执转向公正的司法辩论。如同卷首献辞一样,诗人在哀歌中也对里昂的女性们说话,请求她们的宽容和支持。哀歌和十四行诗都体现了《辩论》中的思想:爱神与疯神的结合,爱情经历与写作的结合。作者在分析24首十四行诗时首先将24首诗分组,在排除了相互呼应的第1首和第24首诗后,作者将剩下的22首诗分成:简单序列(2—4首)、复杂序列(5—11首)、中心铰链序列(12—14首)、第二个复杂序列(15—20首)、最后一个简单序列(21—23首)。在每个序列中,要么序列两头的十四行诗相互呼应,要么其他序列中的诗歌与中心铰链序列呼应。作者对文本结构的内部分析不仅清楚地阐释了文本中一些意义模糊之处,而且通过对同一个表达方式或者同一个神话人物在文本不同地方出现时含义的解析,丰富了文本的意义。

除了达尼埃尔·马尔丹的这本专著,收录在1990年《路易丝·拉贝——抒情的声音》论文集中的《尤利西斯的错误——关于路易丝·拉贝“歌集”组织的几点推测》[44]一文也对《作品集》可能的布局进行了推测,该文中的某些观点对达尼埃尔·马尔丹也深有启发。作者认为人们对诗集布局的兴趣并不是结构主义的产物,早在文艺复兴时期,人们就开始关注诗集的组织,尤其是彼特拉克的《歌集》。拉贝的《歌集》因为体量有限,因此诗歌之间的联系非常明显,但是具体贯穿歌集的线却很难把握。作者认为拉贝歌集中的三首哀歌不仅自身存在内部联系,而且在整个歌集中充当骨架的作用,它们还是24首十四行诗的序言。十四行诗的布局遵循两个原则:缝合与交替。重复的修辞、韵律和词语出现在不同十四行诗的同一位置,这些联系如同一条线将不同的诗缝合起来。但诗歌被缝合起来的同时,寓意相反的诗歌交替出现却时常打断这条线。因此整个歌集表现出一种顿足不前、如同心房纤颤的状态。作者认为第13首十四行诗是十四行诗组的中枢,随后又分析了第1首十四行诗在《作品集》中的作用,在此诗中,神话人物尤利西斯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拉贝赋予诗中尤利西斯以敏锐的洞察力,但即便如此,尤利西斯依然犯下了以貌取人的错误,而这一错误在《辩论》中也出现了两次,于是,通过尤利西斯这一人物,第1首十四行诗与《辩论》被缝合在一起。此外,尤利西斯是一个狡猾的人,诡计在十四行诗组出现了3次,推动了爱情故事的前进,成为串联十四行诗组的两条逻辑主线之一。

《路易丝·拉贝的哀歌——爱情的重负与写作的重负》[45]一文是达尼埃尔·马尔丹1994年发表的论文,该论文应该是其专著《热恋中女子的符号——〈路易丝·拉贝作品集〉的布局》的前身。在该文中,达尼埃尔·马尔丹通过对拉贝三首哀歌的文本分析,尝试证明长时间以来被评论家们所忽视的哀歌不仅在拉贝的“歌集”中,而且在整个《作品集》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哀歌在整个《作品集》的中心位置是作者的刻意安排,因为哀歌不仅是“歌集”的开篇,是联结散文《辩论》和十四行诗的桥梁。哀歌通过其内容和布局,暗示了在诗歌表面的爱情故事下,还有一场结局不明的冒险——写作。

5.诗歌研究

虽然从篇幅上来说,拉贝的诗歌在《作品集》中只占很少的一部分(以1555年的《作品集》为例,全书173页,哀歌与十四行诗仅仅只有25页,只占全书约1/7的篇幅),但这并不妨碍人们认为诗歌才是路易丝·拉贝得以流芳后世的杰作。人们对拉贝诗歌研究的重点在于诗歌的韵律和诗歌的诠释。

《路易丝·拉贝的诗句》[46]一文分析了拉贝10音节诗体的格律。作者首先介绍了16世纪中叶人们对10音节诗体形式的规定,随后分析了拉贝十四行诗是否符合这些规则以及诗中格律和句法之间是否一致。在路易丝·拉贝写作的时期,亚历山大体还没有代替10音节体,在处理一些比较崇高和庄重的主题时,人们最常用的就是10音节体。16世纪人们对10音节诗体的格律划分要么是4—6,要么是5—5,但实际上,中世纪时较为盛行的5—5在当时已经非常少见了。路易丝·拉贝的所有诗歌都遵循了4—6模式。为了说明拉贝如何协调4—6的格律形式和句法,作者重点研究了拉贝所使用的技巧,如呼语的使用、同一诗句中两个语段的并列等。

《路易丝·拉贝十四行诗12中的音乐表达》[47]一文中,作者认为拉贝十四行诗的基础是欲望。欲望强迫人们去表达,但欲望和欲望的表达之间有差距。在拉贝的十四行诗12中,诗人创作的欲望表达为诗人没有能力去控制她的表达工具。在这首诗中,诗人围绕一个主要的隐喻——伪音,来表达自己的欲望。伪音使得艺术家可以超脱乐谱来进行演奏,伪音成为拉贝表达艺术家所面临的各种创作困难的隐喻。尤其是对于一个在男性传统文本语境下使用女性声音进行创作的女性作家,困难可想而知。拉贝使用伪音这个概念特指在传统诗歌语言环境下女性诗人那种模糊的定位。

《再评路易丝·拉贝的十四行诗》主要针对热拉尔·吉约(Gérard Guillot)对路易丝·拉贝诗歌所做出的评语进行批驳。热拉尔·吉约认为拉贝的诗歌“不仅是爱情的诗歌,也是激情与痛苦的诗歌。无法抗拒的容颜造成了心灵的创伤,创伤带来的痛苦是如此巨大以至于坟墓是唯一的解决之道”[48]。作者认为这一结论有其不合理的地方。作者认同拉贝的诗歌是关于痛苦的诗歌,一些表面上描绘爱情快乐的诗实际上也表达痛苦,痛苦是贯穿拉贝十四行诗的主旋律。但作者认为拉贝诗歌中所体现出的诗人对痛苦的态度与当时流行的彼特拉克范式不一样。拉贝同时代诗人在处理痛苦这一主题时一般都寻求逃避痛苦,但拉贝在诗中所显示的观点却认为痛苦是可以被控制的,是可以被接受和忍受的。即使诗中明确提到了死亡,但也没有将死亡视为痛苦的解决之道。

综上所述,国外的学者们对路易丝·拉贝进行了广泛且深入的研究。作为法国最伟大的女诗人之一,法国女性主义的源头之一,路易丝·拉贝在法国文学史上占据了非常重要的地位。笔者希望能够将这样一位写下不朽爱情诗句、拥有传奇人生的女诗人引入中国,加强国人对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社会历史文化的了解,尤其是对当时女性写作特征的了解。通过对路易丝·拉贝《作品集》的分析,唤起人们对美好爱情的向往,激励女性追求属于自己的荣誉,像《辩论》中的疯神或“歌集”中所塑造的女诗人那样,拥有自由、解放和敢于与男性争锋的勇气。

注释

[1]Léopold Sédar Senghor,Anthologie des poètes du ⅩⅥ siècle,Paris,Bibliothèque mondiale,1955,p.113.

[2]Louis-Edme Billardon De Sauvigny,Parnasse des dames,Paris,Ruault,1773,t.Ⅱ,p.67.

[3]Cité par François Rigolot,in Louise Labé,Œuvres complètes,Paris,Flammarion,2004,p.246.

[4]萨福,古希腊著名女诗人,柏拉图将其誉为“第十位缪斯”。她开设女子学堂,教导女子们写作诗歌。她爱恋她的女弟子们,为她们创作了许多才华横溢、情感炙热的诗歌。传说她在年老时爱上了一位名叫法翁的年轻男子,因为被拒而跳崖自尽。

[5]Louise Labé,Euvres de Louïse Labé Lionnoize,Lyon,Dvrand et Perrin,1824,p.11

[6]Louise Labé,Euvres de Louïse Labé Lionnoize,Lyon,Dvrand et Perrin,1824,p.40.

[7]Louise Labé,Euvres de Louïse Labé Lionnoize,Lyon,Dvrand et Perrin,1824,p.48.

[8]Madeleine Lazard,Louise Labé,France,Fayard,2004,p.240.

[9]SAINTE-BEUVE,《Louise Labé》,in Revue des Deux mondes,15 mars,1845,p.1061.

[10]SAINTE-BEUVE,《Louise Labé》,in Revue des Deux mondes,15 mars 1845,p.1052.

[11]F.Brunetière,《La Pléiade française et l'école lyonnaise》,in Revue des Deux Mondes,Paris,1900,p.915.

[12]E.Faguet,Histoire de la litérature française,Paris,Librairie Plon,1905,p.387.

[13]Max Jasinski,Histoire du sonnet en France,Douai,Imprimerie H.Bruyère,A.Dalsheiner et cie,1903,p.66.

[14]Dorothy O'connor,Louise Labé,sa vie,sonœuvre,Genève,Slatkine,2014,p.153.

[15]Léopold Sédar Senghor,Anthologie des poètes du ⅩⅥ siècle,Paris,Bibliothèque mondiale,1955,p.113.

[16]Béatrice Alonso,《écriture ‘féminine’,écriture féministe》,in Louise Labé,2005,France,Publications de l'Université de Saint-étienne,2004,p.9.

[17]杨国政:《改革开放三十年国内对法国古代文学研究的回望》,载《人文新视野》第11辑,辽宁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69页。

[18]杨国政:《改革开放三十年国内对法国古代文学研究的回望》,载《人文新视野》第11辑,辽宁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62页。

[19]杨国政:《改革开放三十年国内对法国古代文学研究的回望》,载《人文新视野》第11辑,辽宁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61页。

[20]杨国政:《改革开放三十年国内对法国古代文学研究的回望》,载《人文新视野》第11辑,辽宁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69页。

[21]杨国政:《改革开放三十年国内对法国古代文学研究的回望》,载《人文新视野》第11辑,辽宁人民出版社2017年版,第68页。

[22]Charles-Joseph De Ruolz,Discours sur la personne et les oeuvres de Louise Labé lyonnaise,Lyon,imprimerie d'Aymé Delaroche,1750,p.1.

[23]Pierre-Marie Gonon,Documents historiques sur la Vie et les Moeurs de Louise Labé,Lyon,Imprimerie de Dumoulin,Ronet et Sibuet,1844.

[24]Dorothy O'connor,Louise Labé,sa vie,son œuvre,Genève,Slatkine,2014.

[25]Enzo Giudici,Louise Labé,Essai,Paris,Librairie A.G.Nizet,1981.

[26]此处“歌集”是专著作者仿照彼特拉克的《歌集》,将路易丝·拉贝的哀歌和十四行诗统称为“歌集”。

[27]Albert Champdor,Louise Labé son oeuvre et son temps,Trevoux,Editions de Trevoux,1981.

[28]Madeleine Lazard,Louise Labé,France,Fayard,2004.

[29]Yvonne Girault,Louise Labé nymphe ardente du Rhône,Lausanne,Editions Rencontre,1966.

[30]Mady Depillier,Louise Labé,la première féministe,Nice,Editions du Losange,2002.

[31]Mireille Huchon,Louise Labé,une créature de papier,Genève,Droz,2005.

[32]Gisela Febel,《La construction poétique d'un sujet passionnel féminin》,in Dispositifs du sujet à la Renaissance,N°27,2000.

[33]Michèle Clément,《Nom d'auteur et identité littéraire:Louise Labé Lyonnaise.Sous quel nom être publiée en France au XVIe siècle?》,in Revue RHR—Réforme,Humanisme,Renais-sance,N°70,2010.

[34]Bruno Roger-Vasselin,《Louise Labé et l'écriture au féminin》,in L'information littéraire,Vol.56,N°2,2004.

[35]Agnès Steuckardt,《Ethos et revendication d'égalité dans les Euvres de Louise Labé》,in Questions de styles,N°2,2005.

[36]éliane Viennot,《La diffusion du féminisme au temps de Louise de Labé》,in Louise Labé 2005,France,Publications de l'Université de Saint-étienne,2004.

[37]Hervé De Broc,Les femmes auteurs:trois femmes poètes,Paris,Librairie Plon,1911.

[38]Madeleine Lazard,Louise Labé,France,Fayard,2004,p.181.

[39]Joseph Aynard,Les poètes lyonnais précurseurs de la Pléiade-Maurice Scève,Louise Labé,Pernette du Guillet,Genève,Slatkine,2012.

[40]Paul Ardouin,Maurice Scève,Pernette du Guillet,Louise Labé,l'Amour à Lyon au temps de la Renaissance,Paris,Librairie A.-G.Nizet,1981.

[41]D.E.L.Sterritt,《A Latin Legacy in Louise Labé:Imitation of Tibullus》,in French Fo-rum,N°2,2005.

[42]Dudley B.Wilson,《La poésie amoureuse de Louise Labé et la tradition poétique de son temps》,in Louise Labé,les voix du lyrisme,Saint-Etienne,Editions du CNRS,1990.

[43]Daniel Martin,Signe(s)d'Amante,l'agencement des Euvres de Louïze Labé Lionnoize,Paris,Champion,1999.

[44]François Lecercle,《l'Erreur d'Ulysse,quelques hypothèses sur l'organisation du Canza-oniere de Louise Labé》,in Louise Labé les voix du lyrisme,Saint-Etienne,Editions du CNRS,1990.

[45]Daniel Martin,《Les élégies de Louise Labé:le faix d'Amour et le faix de l'écriture》,in Etudes littéraires,Volume 27,Numéro 2,1994.

[46]Jean-Michel Gouvard,《Le vers de Louise Labé》,in L'Information Grammaticale,N° 103,2004.

[47]Mary Skemp,《Musical expression in Louise labé's twelfth sonnet》,in neophilologus,Volume 85,2001.

[48]M.J.Baker,《The sonnets of Louise Labé,a reappraisal》,in Neophilologus,LX,1,1976,p.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