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诀》!
由十全皇帝刘一所著,为天下武学总纲。
按照丰元克敌大王的记忆,十全皇帝刘一乃天资纵横,万古无一的天才,无事不通,无物不精。
十全之名,就此而来。
而这本《武诀》,便是他在未起势时,行走天下,揽众家所长编造出来的一本练武心法。并且,在这本绝世心法出世后,他并没有敝帚自珍,而是广布天下。天下人皆可修得。
也正是此举,在他迎击蛮人平定乱世时,平添了无数武夫战力。
而天下武夫也皆以《武诀》为总纲,自练皮开始,一步一步到开府、摧城、移海。
《武诀》囊括所有,为武夫走出来了一条康庄大道,甚至在大王的记忆里,连那些炼气士都要退避三分。尤其是当武夫集结成军,冲天血气遮天蔽日链接到一起时,天下万物皆俯首。
此刻,名为《锻骨》的心法在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响彻。
“骨为武之梁,髓为劲之源。金砂淬其表……”
“气沉涌泉,神照泥丸。劲走太渊,过曲池而贯少海。三焦生雷火,督脉起龙吟……”
《锻骨》的心法与练皮时截然不同,又隐隐呼应。
韩续立刻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发痒。
是那种从骨子里发出来的痒。
他一下子就想起来了那日给烽燧送补给的兵卒口中的“锻骨”需要摔打筋骨的话语来。
此时此刻,好像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解除体内的那种痒。
可这个念头才刚刚升起,忽然间,他的身体再次热了起来。耳朵里面隐约又听到了那一声仿佛自亘古便响彻,一直到现在还在回荡的苍茫之音:
“嗥~”
热流伴随着这声苍茫而沸腾,化作了烈马,开始在他体内肆无忌惮的奔跑。
人为天地,骨为梁!
烈马可控,才能信马由缰!
当《武诀》心法的指引化作了收束烈马的缰绳时,韩续一下子就懂了。
马,不能乱跑。
它们的每一步,都应该踩在以身骨铸就的桥梁之上。
用那马蹄,一步一步夯实着骨骼解痒。
于是,心念收束,以心法为引,练皮而入的血气为缰,他牵引着体内的无数烈马,在自己的骨骼中飞快奔跑,踩踏。
那自心脉而出的血气,再次沿着脊椎龙骨朝着一条特定的路线前进。
而这条路线内哒哒的马蹄便是最好的解痒方式,每一步都让他有种发自骨头的爽感在翻天覆地的血气中游荡!
哒哒哒哒……
也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他睁开了双眸。
双眸如电,在睁开的刹那,好似有一道光于暗室中亮起。
足有三尺,一闪即逝。
房间重归黑暗,热流散尽,马放南山。
盘坐在床榻上的韩续本能捏了捏手。
“吱嘎,吱嘎……”
骨节声声作响,一种在混沌中立起一根根通天柱,支撑开了天地的一切唯我之感迅速升腾,又悄然散尽。
锻骨境,成。
“咯咯咯……”
鸡鸣破晓。
天,亮了。
韩续在黑暗的室内,感受着体内那几乎可以用汹涌澎湃来形容的力量。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自己的身体似乎强横到了一种可以化作最尖之矛捅穿天地,亦能以最厚之盾抵御一切攻击的自信。
这就是锻骨境?
他心说难怪在大王的记忆里面,一直在强调武夫“唯我”。
可不么,才锻骨境,便有这种感觉。而长年累月之下,这股自信天知道伴随着境界的提升得膨胀到什么地步。
更何况……
他回忆着脑海之中的《熬髓》心法,当心念一起,那股热流立刻又要开始沸腾。
韩续赶紧压了下去。
他知道,连大王都打熬筋骨3年方成的锻骨境,自己能在一夜便迈入,都是那热流……或者说那只巨龟的功劳。但同样的,武夫的每一境是一个积跬步,至千里的过程。
他才刚入锻骨,还感受不到“髓为血气之源”的感觉。如果强行再破境,或许能成,但总感觉地基会夯不踏实。
先等等吧,适应一段时间再说。
……
青州,东景山。
东景山最早叫东京山,后因与大炎京城中州神都相冲,为避讳,便改成了东景山。
为青州武庙所在之处。
青州大庙,统领整个镇北道武庙万千神灵,地位超然。
而此刻的大庙正殿中,随着鸡鸣,文武神鼓敲响后便开始一天斋醮的武庙侍祠们已经各自提着木桶走了进来。
木桶里是净水,用来清理神像浮尘用的。
而当天光破晓时,正殿上面的琉璃瓦当折射出七彩霞光,把那九重鎏金宝顶刺破云霭散发的熹微之色渲染成了一片神圣的吉祥。
殿内更是一片恢弘。
万千约莫有巴掌大小的神像于外圈一层一层的拱卫,第二圈则稍大一些,分有文武,第三圈则更大一些……一圈一圈,一共九圈,少说数千神像中心处,一位以紫、金、橙三色法衣为主的神明含笑瞩目,通天彻地的慈悲在祂那伟岸慈祥的五官中点点透出,让人见之便有种大彻大悟洗涤身心的感觉。
此乃混元尊极道祖,开天辟地,统御万神。
而这不知多少的神像之下,一名身穿金袍的老者无视了周围侍祠们的忙碌,就坐在供桌前的蒲团上,闭目打坐,气机似有似无。
这时,殿外响起了几个侍祠的声音:
“弟子见过神女。”
“见过师姐。”
“神女稍待,弟子这便去通传……”
忽然,一个声音响起:
“不用。”
这声音清脆,悦耳,像夏季微风吹扰风铃,似秋雨嘀嗒落于青石,好听到难以形容,甚至光是这区区简短的两个字,在听到之后,只感觉自己通体生香,百秽褪尽。
正殿内,所有正在打扫的侍祠动作一顿。
各个面露茫然之色,如同坠入神国,只觉得脑海中伴随着这声音,有万千妙法如同洪吕大钟回荡于耳,一时间竟然不知身在何处。
“……”
悄无声息间,坐于蒲团上的老人睁眼。
眼里闪过了一丝无奈之色。
上圣第三重天外天清音妙法慧心慈柔圣德昭感仁和福佑元君。
或者说世人所理解的三品神明清音妙法天君。
司掌音律、礼制、祭祀。
乃上圣神明。
而其天承灵身会随着年龄增长,与上圣神身逐渐融合,增显神明特质。
看来……这次闭关又失败了啊。
老者缓缓起身,先是对面前万千神明稽首一礼,接着便转身看向了正殿大门。
大门侧面,一绰约人影绝世孤立,让人见之不忘。
不知多少侍祠与神仆心神被夺,露出了痴傻之色。
哪怕,这人影面遮轻纱。
可光是她往那一站,只是气质,便把人吸引到心神不能自拔,若是摘下面纱……这拥有着如同皓月一样眼眸的女子,又该是怎样一张天姿国色、倾城倾国的容颜?
从痴迷迷醉,逐渐的,一些心智不坚之人脸上涌起了一抹潮红。
大情之下,便是大欲。
大欲之内,心魔高涨!
忍不住了……
已经忍不住了……
而就在其中最近的一个年轻神仆忍不住要伸手抓向那人影时,忽然,老者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好了,都下去吧。”
一言毕,四海清。
所有人迅速恢复了清醒,而在恢复清醒之后,再次看向那女子时,眼里纷纷露出了一种避如蛇蝎的态度,快速低头远离了。
而那女子仿佛一无所觉,只是看着一步一步走到了殿门前的老者,恭声说道:
“师父。”
叮铃……
风铃再次摇晃。
那清脆之音似乎想要再次卷起波澜,可伴随着老者自金袍之下伸出手掌的轻轻一挥,便烟消云散。
伴随着皱起的眉头,凝视了自己这弟子几息后,他轻声一叹:
“又失败了?……不仅仅没控制住,神威反倒更精进了。唉。”
这下,女子不再言语,眉眼低垂,仿佛再说:让师父失望了。
“咚。”
远处,文武神鼓再次响动。
伴随着鸡鸣,响彻在整个青州城内。
这代表着晨光已现,阳世轮回。
该起床的起床,该工作的工作。
阴魂已消。
俩人同时循声望去。
看了一会儿后,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
“要不,师父换个人吧。弟子便不去了。”
这次,她的声音没有再扩散,因为老人不许。
所以这声音只有他和她能听到。
闻言,老人摇了摇头:
“王爷已经出发神都,昨日,你大师兄,二师兄便已经跟着走了。而昨夜,黑崖山封印不知为何异动,老四他察觉到后便已出发调查。小五还不成气候,这天承灵身出现时,你应该感知到了吧?”
女子点点头,轻声说道:
“天降异象,亮如白昼。引得十方神明皆有感应。哪……怕……弟……子……”
“滋滋滋滋……”
她的声音忽然慢了下来,但不是自己减速,而是被一股力量所扭曲。
老人眉头皱起。
在他的眼眸中,自己这三弟子周身已经不自觉的彰显出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怒意。
已经开始针对起了自己。
那是天威。
是神意。
天威浩瀚,何人敢困?
神意传法,何人敢违?
何人敢忤逆神明,困清音于方寸!?
“神君慈悲。”
一股浩瀚之意陡然随着这声虔诚之语而彰显,化作点点吉祥之意散落于天。
双眸不知何时已经一片青芒的女子如梦初醒,赶紧闭嘴。
大概过了三五息的时间,青芒消退,女子躬身无言。
不发一语。
老人微微摇了摇头,看着自己这位弟子满眼的遗憾,接着平声说道:
“根据望北那边发来的情报,这具天承灵身承的是一百零八位太岁神之一的丰元克敌灵佑显威保民卫王将军。但……太岁神威虽主攻杀伐,可如何能颠倒日月?那异象于子时起,持续一个半时辰,异象消退,天亦亮了。为师亦觉得古怪,你去时要仔细查看一番。”
女子点头表示知晓。
接着,老人的手从袍袖中递出来了一封信件:
“这是王爷商行中之人发来的情报,你看下。”
接过信笺,女子展开后,看了两眼,目光便瞪大了。
看了看师父,又看了看信笺,一指上面的一处内容,写的是【欺男霸女,嗜赌成性】……
“……”
老人沉默无言。
接着,女子再看了下,又一指【与蛮人勾结,贩售私羊】……
她都无语了。
那双如同皓月的清眸中就只有一个意思:
“这种人渣,师父要收他为徒?”
可老人的目光却望向了远方。
他的目光如电,瞬息之间,便穿越了层层琼楼玉宇,俯瞰州城。
“再怎么不济,他也是天承灵身。而之所以派你去,亦是如此。缺乏礼数,便约束其性。缺乏仁义,便约束其神。天君之威,映照其中。但耳听未必是真,眼见未必为实。总要去看看……雨晴,明白了么?”
女子躬身表示明白。
老人欣慰一笑,重新把目光落到了她身上:
“你自承了天君之威后,修为日益精进。如今青年一辈可与你并肩者寥寥,但一味修神亦不是什么好事。我们是人,不是神。虽人有七情六欲,神明沾染亦要遭业火焚身。可也正是这份神明避之不及的东西,才是我们立足之根本。出去看看也好,就当散心了吧。”
“……”
女子于悄无声息间,指了指这封信,眼里涌出了最后的疑问。
老人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那份慈爱化作了一抹属于上位者才有的威压与漠然:
“最不济,身子留下。去吧。”
女子飘然而走,径直穿过了山门,下山去了。
……
天光破晓后,韩续终于出了屋。
锻骨境带给他的不仅仅只有那份独属于武人的气魄,更是一种好似无穷无尽的精力。
于是,他在院中找了一截树枝当兵刃,再次一板一眼的练起了破阵八刀。
这刀法虽然粗浅,可却大道至简。
能流传一千七百多年的武艺,还真不是简简单单这八招就能概括的。
如今到了锻骨境后更是如此,他演练起来的每一刀,都能感觉到一股……自大王的记忆与自身体悟的混合中出现的崭新理解。
而演练出一身汗水后,便有一名武庙护卫端着饭食走了进来。
看到练武的韩续,恭声说道:
“神子,该吃饭了。吃完饭,侍祠有请。”
“多谢。”
韩续赶忙道谢,接过了托盘后回了屋。
实话实说,这点饭食连塞牙缝都不够,更何况如今迈入锻骨,他对血食的渴求每日剧增。
学武,就要吃饱。只有吃饱了,血气充盈,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昨晚也就算了,这早上还只有这么点清粥咸菜,他心底已经有了一份“退意”。
左右自己现在都是城守了,虽然不知道李德清什么时候来找自己,可在外面总要比武庙之中自由的。
于是,吃完了饭后,他便直接去找何侍祠。
对方正坐在废墟之中的“自己”神像前。
莫名的,韩续觉得有些喜感。
你拜神,却不知神就在面前。
既见神明,为何不拜?
带着几分恶趣味,他平身一礼:
“晚辈韩续,见过侍祠大人。”
他到的时候,其实何侍祠就已经起身了,看到他行礼,便一把托住了韩续胳膊:
“神子不可,当不得如此大礼。”
“长幼有序,不可失礼。”
听到这话,何侍祠还是没接受,把韩续扶起来后,便说道:
“神子的身子如何了?”
“已经恢复如初,刚才还晨练了一套刀法。侍祠大人,要是无事的话,晚辈是否可以离开了?”
何侍祠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韩续,点点头:
“神子如今无碍,自可以离开。不过……天承灵身兹事体大,大庙已经下了法旨,过几日便会有另外一名承清音妙法天君之神的座下神女抵达,来教导神子。神子这几日先不要出望北,以免错过机缘。”
“啊?”
韩续一愣,看着满是惊讶与不解。
但实际上这些事情他早就知道,并不稀奇。
于是,又和何侍祠废话一番后,终于,他走出了武庙。
武庙外,街道上面已经恢复了清静,甚至由于这边挨着武庙,为免神明不喜,这蛮人才退去两日,街道却已经焕然如新。
那叫一个干净。
踩着这条干净的街道,他直接朝着县衙的方向走去。
走了几步,他莫名有些感叹。
谁又能相信,即将上位的新城守,是个以前不学无术欺行霸市,把自己老爹生生气死的混账?
又谁能相信,这个混账还勾连蛮族,贩卖私羊,可却是天承灵身?
更是谁能相信……
我,即使神?
“世道无常啊。”
夕岁将近,韩续喃喃自语。
随后头也不回的朝着县衙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