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找房

建材市场外围的空地上,上百名装修工人或蹲或坐,手中举着的木牌在风中摇晃。

“水电安装”“吊顶隔墙”的字样被阳光晒得发白,有人在牌子背面画了简笔画:歪歪扭扭的房子、灯泡和砖块。

胡军站在人群边缘,看着工人们突然齐刷刷起身,朝一辆缓缓驶来的面包车张望,他们眼底燃起的期待,与被水泥侵蚀得发黑的指甲形成刺眼的反差。

这一幕让他想起老家大舅在等活的样子,只是这里的人更多,竞争更激烈,每个人都像等待被挑选的商品。

暮色漫过汉西路时,胡军在巷口要了碗热干面,粗粝的碱水面吸饱芝麻酱,混着酸豆角的咸鲜勉强压下胃里的空泛。

霓虹灯次第亮起,建材市场的喧嚣褪成背景音,他攥着地图拐进背街,在“平安招待所”歪斜的霓虹灯下停下脚步。

走廊里霉味混着廉价蚊香的气息,老板从柜台后探出头,发黄的账本摊开在油腻的桌面上,登记时铅笔划过纸面的沙沙声,与二楼电视机里的武打片对白搅成一团。

被褥带着潮乎乎的汗味,胡军却在这陌生的气息里沉沉睡去。

清晨五点,楼下环卫车的铁铲刮擦声将他惊醒,晨光透过蒙着灰的玻璃窗,在斑驳的墙皮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续房时老板打着哈欠数钱,说了一声好了之后,胡军就出门了。

老板嘴上小声骂道:“神经病,格板马的一大早的跑出去干嘛?打扰老子睡觉”

嘴上碎碎念念的,又跑去睡了一个回笼觉。

胡军没有理会。

早餐摊蒸腾的白雾里,胡军要了碗米酒,就着糯米的香甜咬下油条。

邻桌几个装修工围坐在一起,沾满水泥的胶鞋随意踢在桌角。

“昨天那东家大气!”

操黄陂口音的汉子咬开茶叶蛋,蛋黄碎渣落在泛白的工装裤上。

“贴完三卫的砖,多塞了包红金龙!”

对面戴草帽的木工嗤笑一声,筷子敲着搪瓷碗说道:“你那算啥?我上个月给别墅打柜子,废料都让我拉走卖了二十块!”

胡军低头搅动米酒,听着他们胡乱的海吹。

2001年的汉西路,周边的房子如同城市发展的多棱镜,折射出时代特有的风貌。

主干道旁矗立着灰白色的多层砖混楼房,墙体上爬满纵横交错的电线,像一张张杂乱的蛛网。这些建于八九十年代的居民楼,外立面已略显斑驳,涂料剥落处露出内里暗红的砖块,阳台铁栏杆被岁月锈蚀得斑斑点点,晾衣绳上随风飘动的床单、衣物,给略显陈旧的建筑增添了一丝生活气息。

拐进背街小巷,低矮的私房密集排列,青灰色的瓦片层层叠叠,有些屋顶还长着几株倔强的野草。

木质门窗大多已变形,推开时会发出吱呀的声响,门板上贴着褪色的春联,边角被雨水泡得发皱。

狭窄的巷道仅容两人侧身而过,墙根处堆积着青苔,污水顺着坑洼不平的地面蜿蜒流淌,与晾晒的腌菜缸、堆放的蜂窝煤炉共同构成了烟火气十足却又略显逼仄的生活场景。

胡军沿着监街漫无目的地走着,目光扫过街边的建筑。

临街的底层多被改造成商铺,铝合金卷帘门半开半掩,有的店铺门口堆放着成捆的管材、板材,挤占了人行道的空间。

二楼以上的住户,防盗窗五花八门,有的焊着尖锐的铁刺,有的加装了透明的塑料雨棚,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

偶尔能看到几栋新建的商品房,外立面贴着统一的瓷砖,玻璃推拉窗干净明亮,与周边老旧建筑形成鲜明对比,昭示着城市更新的脚步正在悄然临近。

胡军仰头望着这些高低错落的建筑,上午一上午耳边传来建材市场的喧嚣、街边小贩的吆喝,还有居民楼里飘出的电视声、炒菜声,这座城市陌生又鲜活的气息,就这样一点点渗入他的感官。

循着电线杆上歪斜的“房屋出售”广告,胡军拐进汉西路深处的巷子。

青苔在墙根肆意蔓延,晾衣绳上滴落的水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前方一栋三层红砖楼半掩在爬山虎后,斑驳的墙面上“拆”字的白漆已褪成灰影,歪歪扭扭的“售”字红漆却格外刺眼。

刚踏上锈迹斑斑的铁制楼梯,二楼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这房子留着生霉?卖了分钱各过各的!”

沙哑的男声撞在铁栏杆上,震得墙灰簌簌掉落。

“爸临终前说要守着祖业,你眼里就只有钱!”另一个声音带着哭腔,瓷碗碎裂的脆响突然炸响,惊飞了墙根的野猫。

胡军攥着衣角犹豫片刻,还是敲响了虚掩的木门。

门轴发出垂死般的呻吟,门内的争吵声戛然而止。

门缝里探出半张布满血丝的脸,男人的工装裤沾着水泥灰,手里还握着半截扫帚说道:“你谁?”

“我...我听说房子要卖,想问问价...”胡军没说完话音未落,屋内冲出个头发花白的妇人,抄起板凳就往男人身上砸。

“都怪你到处乱贴广告!外人都找来了,这脸还要不要?”

板凳擦着男人耳际砸在门框上,木屑纷飞。

胡军本能地后退两步,后腰撞上堆在墙角的蜂窝煤炉,煤灰扑簌簌落了满身。

卖房子的男人涨红着脸拽住妇人手腕,转头冲胡军怒吼道:“滚滚滚!不卖了!”

另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从里屋冲出来,扯住卖房子的男人衣领道:“你说不卖就不卖?今天必须说清楚!”三人扭打成一团,咒骂声、哭喊声混着家具翻倒的巨响,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

胡军踉跄着冲下楼梯,身后传来瓷器接连碎裂的脆响。

巷口杂货店老板探头张望,咂着嘴摇头道:“这兄弟俩闹了半年了,房产证都撕成三截。上个月还报了警...”

胡军抹了把脸上的灰,加快脚步往巷口走去。

身后的争吵声渐渐模糊,电线杆上那张“房屋出售”的广告在风中哗啦作响,被雨水泡软的边角已经卷起,露出底下更早之前的“办证刻章”小广告。

建材市场的喧嚣声隐约传来,他裹紧外套,决定明天换条路再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