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棋子

对落日堡的经济封锁，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在第十天的时候，已经收紧到了极限。

这座曾经以混乱和自由为傲的法外之城，第一次尝到了饥饿的滋味。粮价飞涨到了一个荒谬的地步，一袋发霉的黑麦粉，价格堪比过去的一柄精钢长剑。

往日里喧嚣的酒馆变得死气沉沉，佣兵们因为接不到任务而囊中羞涩，只能靠着清水和对未来的绝望度日。

压抑和恐慌，催生了暴力。为了抢夺商铺里最后一点存粮，城中最大的两个佣兵团“血手”和“碎骨”，已经爆发了数次血腥的火并。

街道上不再是商贩的叫卖，而是刀剑的碰撞和临死的哀嚎。

混乱，正在吞噬落日堡的秩序。而这一切压力的根源，都指向了那个将灾难带回来的“黑曜石之手”和他们的“贵客”纳塔。

“黑曜石之手”的地下堡垒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首领“黑心”，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只剩一只独眼的壮汉，正用他那只完好的眼睛，冰冷地注视着坐立不安的纳塔。

“纳塔，”黑心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你告诉我，你的计划是引诱雷恩·辉耀进入陷阱。但现在，我们自己成了笼子里的困兽！整个落日堡都想撕碎我们！”

纳塔脸色惨白，汗如雨下：“我……我没想到他会用这种卑鄙的手段！他不敢正面进攻，他是个懦夫！”

“我不管他是懦夫还是英雄！”黑心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酒杯叮当作响，“我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等雷恩的军队打过来，我们就要被城里那些饿疯了的豺狼分尸了！你这步棋，下得太臭了！”

他对纳塔的无能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

这个所谓的朱红伯爵的子嗣，不过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黑心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他是个在刀口上舔血过活的枭雄，懂得审时度势。政治挑衅既然已经失败，那就必须立刻改变策略。

他停下脚步，独眼中闪烁着贪婪而狡猾的光芒：“那个女人，现在是我们手上唯一的筹码了。把她从政治问题，变成一个生意问题。”

他转向自己的副官：“派人去灰石镇，联系那个雷恩。告诉他，想要他的女人，可以。拿一万金币，外加一百套‘硬化涂层’和一百箱‘活力浆果酒’来换！把这次绑架，变成一场纯粹的、价高者得的勒索！”

雷恩很快便收到了“黑曜石之手”的勒索信。

他表面上不动声色，立刻同意了谈判，并对外宣布，将派出悲痛欲绝的卡尔文作为全权代表，前往落日堡边缘的一处废弃驿站进行交涉。

但在暗地里，一盘更精密的棋局已经悄然布下。

他秘密会见了伊索尔德，这位与“凋零之手”有血海深仇的女领主，在落日堡同样有着错综复杂的人脉。

“伊索尔德女士，”雷恩开门见山，“我需要你在落日堡里，点一把火。”

“‘铁拳’佣兵团，”伊索尔德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神锐利起来，“他们的前任首领，就是死在‘黑心’的暗算之下。他们与‘黑曜石之手’有宿怨，只是实力稍逊，一直在隐忍。只要有足够的好处和时机，他们很乐意在‘黑心’的背后捅上一刀。”

“时机，就是卡尔文与他们谈判的那一天。”雷恩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一点，“我会让他们相信，我们即将支付赎金。当‘黑心’的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驿站时，就是‘铁拳’动手的最好机会。事成之后，落日堡黑市贸易额的一成，将划归银风领。”

一个引蛇出洞、里应外合的计划，迅速成型。

然而，就在计划即将实施的前一天深夜，雷恩独自坐在书房，进行月相占卜。

当银色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他的面前。

一行灼热的文字，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南境公爵的特使，正秘密前往落日堡。他的目标，并非‘黑曜石之手’，而是纳塔·朱红。他携带的，不是嘉奖令，而是足以灭口的‘静滞之毒’。】

雷恩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刹那之间，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伊索尔德的情报、朱红伯爵的沉默、纳塔的失败，以及这位突然出现的“公爵特使”。

他瞬间明白了伊索尔德情报背后，那更深层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

纳塔，根本不是什么盟友，他只是一枚棋子！一枚被用来试探灰石镇实力、底牌和反应的、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公爵支持纳塔对抗自己，并非真的看重纳塔，而是在用最低的成本，来评估一个正在崛起的、不受控制的新势力。

如今，纳塔失败了，这枚棋子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甚至可能暴露总督府的暗中操盘。

为了完美地撇清关系，这位高高在上的南境统治者，选择了最干净利落的办法——杀人灭口！

“好一招弃车保帅……”雷恩低声自语，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总督大人，你既然不按牌理出牌，就别怪我……掀了你的牌桌。”

他立刻叫来了副官，下达了一连串截然不同的命令。

“通知卡尔文，明天的谈判，不惜一切代价拖延时间！无论对方提出什么条件，都给我一分一毫地去磨，去争吵！把黑心的耐心，给我拖到极限！”

“是！”

“另外，”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空白的羊皮纸，迅速写下几个字，用蜡封好，“让暗影斥候想办法，把这个……匿名地送到‘黑心’的手上。记住，一定要做得天衣无缝，不能留下任何与我们有关的痕迹！”

第二天，谈判如期举行。

卡尔文按照雷恩的指示，一改之前急切的态度，变得斤斤计较，对赎金的每一个细节都提出了质疑，双方的谈判瞬间陷入了僵局。

而在落日堡的地下堡垒内，“黑心”正不耐烦地等待着前线的消息。就在此时，一支淬了黑漆的弩箭，悄无声息地从气窗射入，精准地钉在了他面前的桌面上。

箭杆上，绑着一个小小的蜡丸。

“黑心”的独眼猛地一眯，他挥退了左右，小心翼翼地打开蜡丸，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

【公爵的特使是来杀纳塔灭口的，他的酒里有毒。】

没有落款，没有来由。

“黑心”捏着纸条，陷入了沉思。他将信将疑，但多年的警惕让他不敢掉以轻心。

是雷恩·辉耀？还是城里其他想看他好戏的对手？

无论如何，这颗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

不久后，南境公爵的特使果然抵达。他彬彬有礼，带来了总督的“问候”，并对“黑曜石之手”的困境表示同情，甚至许诺了一批新的援助。

在私下的会面中，特使热情地为“黑心”和被叫来的纳塔倒上了美酒。

“黑心”端起酒杯，却并没有喝，只是微笑着看着特使。当他看到特使劝说纳塔饮酒时，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急切和冰冷时，他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消失了。

“等等。”

就在纳塔即将把酒杯凑到嘴边时，“黑心”突然开口。他从怀里掏出一只银质的小笼子，里面是一只对毒素极为敏感的沙鼠。他将酒杯里的酒倒了一滴进去。

沙鼠只是闻了一下，便瞬间抽搐倒地，口吐白沫，当场毙命。

纳塔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毫无血色。

特使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来人！”黑心猛地将酒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怒吼。

数名手持利刃的打手从阴影中冲出，将惊慌失措的特使死死按住。

公爵府与“黑曜石之手”之间那脆弱的、建立在利益之上的同盟，因为这颗被雷恩从千里之外巧妙引爆的炸弹，瞬间产生了巨大的、不可弥补的裂痕！

“黑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和羞辱。他不仅被雷恩用经济手段耍得团团转，还被自己背后的“大人物”当成了用完就丢的垃圾！

为了报复总督的背叛，也为了向那个手段莫测的雷恩·辉耀示好，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决定。

他主动释放了艾拉。

不仅如此，他还将那位被俘的、惊恐万状的公爵特使，以及从特使身上搜出的一份关于南境“铁壁”将军罗德里克，秘密走私军用弩箭和铠甲给“黑曜石之手”的秘密账本，作为“礼物”，一并送还给了灰石镇。

他要用总督的人和罪证，来换取与灰石镇重新媾和的机会。

当艾拉平安归来时，整个灰石镇和卡尔文商会都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

在经历了短暂的休息和安抚后，艾拉展现出了惊人的聪慧和坚韧。

她将在被囚禁期间，凭借自己的观察和记忆，绘制出了一份“黑曜石之手”地下堡垒的部分结构图，甚至标注出了几个关键区域的守卫换防规律。

这份宝贵的一手情报，让雷恩对那个地下王国的了解，瞬间超越了所有人。

夜深人静，雷恩独自坐在书房里，手中拿着那本足以扳倒一位南境实权将军的秘密账本。

他兵不血刃地救回了艾拉，并漂亮地离间了敌人，获得了一场完美的胜利。

但这份胜利的“赠品”，却成了一个滚烫的山芋。

如何利用这份情报？直接捅出去，固然可以重创总督的势力，但也会将自己彻底推到南境统治者的对立面，引火烧身。

藏而不发，又太过浪费这天赐良机。

一场更高等级的、围绕着阴谋与权术的政治博弈，已经悄然拉开了帷幕。

而雷恩，正手握着第一张，也是最致命的一张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