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寨小学的晨雾里，雅婷的铅笔在算术本上洇开墨点。窗外晒谷场传来弟弟的啼哭，像根细针扎进她的太阳穴——妈妈又抱着孩子来了，正和隔壁的五婶说着什么。五婶的银项圈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她伸手捏了捏弟弟的脸：“哎哟，这小子嗓门真大，将来定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妈妈笑着把弟弟往襁褓里紧了紧：“可不，他爹说了，等满五岁就送镇上读学前班。“
“雅婷，你娘叫你回家背猪草！“阿朵的手肘撞在她肋骨上，疼得她笔帽滚落。粉笔灰在阳光里浮沉，她望着黑板上没抄完的“温暖“二字，突然想起今早五婶在她家火塘边说的话：“秀兰啊，婷都十岁了，书读多了心野，将来不好找婆家。“妈妈当时正给弟弟喂羊奶，银锁碰着奶瓶叮当响：“谁说不是呢，女娃认得自己名字就行。“
山路上的野柿子红得滴血，背篓里的猪草压得她脊梁骨发疼。路过村口的老枫香树，七叔公正坐在树根上编竹筐，看见她便摇摇头：“小婷啊，你爹昨儿又去我那赊盐了，说供男娃开销大。“竹篾在他手里翻飞，编出的纹路像极了课本里的田字格。雅婷想开口说自己还想上学，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七叔公，这竹筐给弟弟装尿布正好。“七叔公的手顿了顿，竹篾划破指尖渗出血珠，在筐沿留下个红点，像弟弟耳垂上的痣。
隆冬的吊脚楼飘着雪，雅婷在火塘边给弟弟缝尿布，针脚总把布面扎出小窟窿。三婶推门进来，怀里抱着新织的棉袜：“给虎娃的，顺带捎两双给你弟弟。“她看见雅婷膝头的作业本，便凑近了看：“哟，还在学算术呢？我家阿朵早跟着她爹卖山货去了，女娃家学这些没啥用。“火塘里的炭突然“滋“地响了声，雅婷望着三婶手腕上的银镯，突然想起阿朵前天在学校说的：“我爹说读完三年级就不让我读了，反正将来要嫁去山下。“
开春时，弟弟会爬了，总在晒谷场追着母鸡跑。雅婷蹲在门槛上写作业，他摇摇晃晃扑过来，一把扯烂了算术本。“嘶啦“声惊动了路过的寨老妻子，她笑着说：“小捣蛋将来要考状元呢，可别像他姐姐似的贪玩。“妈妈从田里回来，擦着汗把弟弟抱起来：“他呀，将来要坐办公室，不像婷，只能在田里刨食。“雅婷蹲在地上捡碎纸，听见寨老妻子的银饰叮当远去，碎纸片上的数字在阳光下跳着，像群被惊散的蚂蚱。
夏收时节，邻居们来帮忙割稻子，田里飘着新米的清香。五婶把雅婷拉到身边，教她捆稻穗：“女娃家手要巧，将来才能拴住男人的心。“她的手指在稻杆上翻飞，编出的绳结比雅婷课本上的句号还要圆。远处传来弟弟的哭声，妈妈抱着他站在田埂上，银锁在胸口晃成白圈。五婶顺着雅婷的目光望去，叹口气：“别怪你爹娘，老李家就盼着这根独苗呢，你呀，多帮衬着点。“稻穗上的芒刺扎进雅婷掌心，她望着金黄的稻田，突然觉得自己像株被踩歪的稻子，在风里晃啊晃，却怎么也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