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旱冰场叠罗汉

入春后的第一个周末,质检台的阳光比往日多了些暖意。雅婷正对着光检查玩具熊的关节,忽然听见金属门环轻响。

抬头时,男孩站在门框里,工装服的左襟还沾着车缝组的棉线,像落了串未及摘下的星子。

他攥着两张门票,纸角被捏得发皱,“青年宫溜冰场”的字样在掌心洇出浅灰的痕,像被体温烘化的糖霜。

“王姐说你在村里跳过竹竿舞。”他盯着自己磨旧的工鞋,鞋尖的棉线是今早赶工修筐时蹭上的,“平衡感肯定比我强。”

说话时阳光恰好斜过他的眉骨,左额翘起的头发被照成金棕色,眼尾那颗浅褐的痣在阴影里若隐若现,像粒被阳光晒暖的咖啡豆。

雅婷注意到他的工牌换了新夹子,金属表面映着她低头时的剪影——那是昨天午休时他偷偷画的。

溜冰场的顶灯在午后三点泛着薄荷色的光,冰面被往来的旱冰鞋磨得发亮,碎钻般的反光里,有人穿着鲜艳的毛衣掠过,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雅婷换上租来的旱冰鞋,鞋帮的皮革带着淡淡的霉味,卡得脚踝生疼。男孩却突然滑出一道弧线,工装裤带起的风里飘着机油混着肥皂的清香——原来他早把工作服洗得干干净净,连裤脚的补丁都熨得平平整整。

“别怕,我带你。”他伸手时,腕骨上的旧疤痕在灯光下泛着淡粉,那是去年替新手挡缝纫机皮带时留下的。

雅婷的指尖刚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鞋底突然在冰面上打了个滑,整个人踉跄着撞进他怀里。护具的金属边缘贴着她的额头,凉凉的,却能清晰听见他胸腔里急鼓般的心跳。他的耳尖红得比冰场边缘的警示灯还要艳,发梢被护具压得翘起,像只紧张的小兽。

第二次打滑来得毫无预兆。右侧突然冲来个初学的女孩,旱冰鞋失控地歪向雅婷。男孩下意识转身,用后背挡住护栏,手臂圈成温柔的弧度护住她的头。

两人跌在冰面上时,他的工装服蹭上了细碎的冰晶,后背贴着冰面的凉意迅速渗进衣料,却仍牢牢护着她的腰。

雅婷鼻尖抵着他锁骨,能闻到他衣领里淡淡的山茶叶香——是她上周塞在他更衣箱里的平安符,不想竟被他缝进了贴身的衣襟。

“疼吗?”他撑起上半身,发梢的碎冰融化成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右眼尾的痣上沾着片冰晶,像朵开错季节的梅,在冷白的灯光下泛着微光。

雅婷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还紧紧攥着他的工装服下摆,布料上绣着极小的“平安”二字,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机器绣的都要工整——那是他昨夜在宿舍,就着台灯缝了半宿的。

傍晚的阳光斜斜照进溜冰场,冰面开始泛出暖意。两人坐在门口的木椅上啃冰棍,橘子味的甜在舌尖化开,混着晚风的凉意。

男孩忽然从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盒盖上刻着歪头熊的图案——是用车间的边角料磨的。

打开时,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旱冰场的门票副券,每张背面都画着简笔小人:穿蓝布衫的雅婷在冰上摇摇晃晃,旁边的男孩张开手臂,像只笨拙的企鹅,脚下还画着三道滑稽的弧线,记录着每次摔倒的轨迹。

“其实我偷偷练了三晚。”他用冰棍棍戳着地上的水洼,倒影里的耳尖又开始发红,“第一次摔了七次,护具都青了。”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露出整齐的白牙,“但每次想着你穿上旱冰鞋的样子,就觉得冰面都变软了。”

雅婷翻开那些副券,发现最早的一张画着两个叠在一起的小人,男孩的后背画着夸张的护具,怀里的小人裙摆飘着山茶叶的图案——原来在他的画里,连摔倒都带着她家乡的味道。

夕阳把溜冰场的玻璃映成橘色,远处传来收工的汽笛声。男孩收拾铁皮盒时,一张糖纸从里面滑落,背面用铅笔写着:“2025年3月10日,雅婷的睫毛在冰面上投下影子,像落在雪地里的蝶。”

原来他早把每个瞬间都小心收藏,用最笨拙的方式,把心动写成了冰面上的诗。

离开时,雅婷的旱冰鞋鞋带不小心松开,男孩蹲下身帮她系紧。指尖触到她脚踝的瞬间,两人同时别过脸去,却又在抬头时撞进对方的目光里。冰场的灯光次第亮起,映着他发梢未干的水珠,像撒了把碎钻。

雅婷忽然想起质检台上那袋带着平安结的硬糖,原来有些喜欢,早就像冰面上的叠影,在彼此的时光里,悄然融成了最温暖的形状。

夜风裹着橘子冰棍的甜,吹过溜冰场的铁栅栏。男孩的帆布包随着步伐轻晃,铁皮盒里的门票副券发出细碎的响,像收藏了整个春天的星光。

而冰面上的叠影,终将化作记忆里的初雪,在往后的岁月里,每当想起,便会泛起那日的温度——是他掌心的薄茧,是她指尖的颤抖,是冰面碰撞时,两颗心悄然靠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