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小阳的摩托车在荒原上划出一道飞扬的尘烟。身后，三艘联邦追击舰如同饥饿的秃鹫盘旋在铅灰色云层下，它们的扫描波每隔三十秒就会扫过地面，波纹像浪花一般扩散开来，在沙石上激起一片片蓝色的静电火花。
右眼的异变越来越严重。
现在即使闭上左眼，他仍能透过那只漆黑的右眼看到另一个维度的景象——空气中漂浮着数据流的幽灵，它们在无声的嘶吼着，远处山脉轮廓中闪烁着巨大的生物电脉冲，而最可怕的是天空：母神网络的能量带在他眼中显露出真实形态，那根本不是调节系统，而是一张覆盖全球的神经网络，每个节点都束缚着成千上万个人类意识的光点，每一个人都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被看不见的丝线束缚着，想逃，根本不可能。
“左转，避开扫描区。“
摩托车AI突然发出艾琳的声音。邹小阳猛地捏紧刹车，轮胎在岩地上擦出火星。仪表盘上，艾琳的数据芯片正插在接口处，她的全息影像微微闪烁。
“艾琳，你还......存在？“邹小阳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
“是我，只是我残余意识，最多维持十二小时。“全息艾琳的影像不断失真，“芯片里有我的核心记忆，包括林默不想让人知道的事。“
摩托车席卷着风沙冲进一条干涸的河床，借着高耸的岩壁躲避追踪。邹小阳的右眼突然刺痛——河床尽头的岩壁上浮现出荧光标记，与方舟号上使用的紧急符号一模一样。
“是巧儿的记号......“
“不。“艾琳的影像剧烈波动，“是她的克隆体TC-1到TC-116留下的，我是唯一逃出来的。“她的声音突然掺杂着模糊不清的电子杂音，“她们都死在水晶峡谷，被林默用来做融合实验......“
前方出现一道裂缝，仅容单人侧身通过。邹小阳弃车步行，此时岩缝内部温度骤降，邹小阳呼出的白气在空中凝结成冰晶。随着深入，墙壁上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工开凿痕迹，某些凹陷处摆放着早已枯竭的能源罐——方舟号的制式装备。
“我们到底要去哪？“
“方舟号真正的坠毁点。“艾琳说，“官方记录是假的。当年飞船穿越黑洞后，其实分裂成两部分——生活舱坠落在第一营地附近，而引擎舱带着反物质燃料砸进了这里。“
岩缝尽头豁然开朗。
邹小阳站在一个巨大的碗状坑洞边缘，下方三百米处，方舟号的引擎残骸如同金属尸骨般半埋在结晶化的土壤中。但更震撼的是残骸中央——一座由发光水晶自发形成的塔状结构，高度超过五十米，表面流淌着类似人类毛细血管的脉络。
“初始之地......“艾琳轻声说，“实体与人类第一次接触的地点。“
攀下坑壁的过程如同穿越时空。岩层断面清晰记录着灾难的痕迹：最下层是飞船撞击形成的玻璃化物质，往上逐渐出现水晶增生，到表层已经变成完全陌生的生态系统——半金属半生物的紫色苔藓覆盖每一寸表面，空气中漂浮着类似蒲公英的发光孢子。
接近底部时，邹小阳的右眼突然流出黑色液体。视野中，水晶塔的形态开始扭曲，显露出隐藏的结构：那根本不是塔，而是一棵“树“——由无数人类神经束与晶体共生形成的巨大神经树，每根“枝条“末端都连接着一个萎缩的人脑组织。
“上帝啊......“
“林默的杰作。“艾琳的影像开始不稳定，“他用方舟号的生物计算机技术，把早期殖民者改造成了实体与人类意识的转换器。“她突然指向某个方向，“看那里！“
水晶树基部分叉处，有个明显的“茧“——由半透明生物膜包裹的人形。邹小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黑色血液从鼻孔和耳道渗出。随着距离缩短，茧内的轮廓越来越清晰......
是黄巧儿。
不是雕像，不是残影，而是真实的躯体。她悬浮在营养液中，额头镶嵌着拳头大小的晶石，数十根神经导管从脊椎延伸出去，连接着水晶树的主干。最诡异的是她的胸口仍在微微起伏——
她还活着。
“生物锚点......“艾琳的影像闪烁得几乎无法辨认，“实体需要她的人类神经结构来理解我们......小阳，芯片里有逆转程序......但要启动它......“
话未说完，整个洞穴突然震动。上方岩壁崩裂，追击舰的探照灯如审判之光直射下来。同时从水晶树内部传出机械运转声，某种隐藏装置正在启动，茧的防护膜开始溶解。
“他们提前启动了收割协议！“艾琳尖叫，“把芯片插入她额头的晶石！快！“
邹小阳扑向正在开启的茧。就在他即将触碰到的瞬间，右眼视野突然分裂——他同时看到两个现实：
一个现实中，茧内的黄巧儿睁开眼睛，瞳孔是纯净的晶体，向他伸出苍白的手；
另一个现实中，无数光丝从水晶树爆发，组成巨大的黄巧儿虚影，她的声音直接在脑内炸响：
“杀了我！摧毁核心！实体在利用我的情感模式欺骗你！不要相信任何人，他们已经泯灭了人性，他们已经不是真正的人类了。“
追击舰的舱门打开，十几个记忆监察者空降而下。最近的三个已经变形，金属肢体展开成武器形态，手臂与其说是手臂，不如说是一把似枪似刀的武器，枪背上闪烁着寒冷的光芒。邹小阳低头看手中的芯片，艾琳的影像已经消失，只剩一行闪烁的红字：
“第七协议：当宿主意识苏醒时，启动行星级格式化。“
黄巧儿的两种形态都在向他呼喊。茧中的她流下晶泪，而光丝组成的虚影正在崩溃。邹小阳的手臂纹路全部亮起，皮肤下的坐标图与洞穴地面突然浮现的古老符号完美重合——
他明白了。
这不是选择救不救黄巧儿的问题。
而是要不要毁灭整个人造天堂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