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龙争虎斗

寅时三刻。

临近黎明时刻的夜,天色是最暗的。

夜雨完全停歇,冷风刺骨。

皇城栖梧阁,前朝帝皇朱允焜的自焚之地,不过,现在已经重修的更加富丽堂皇了几分。

半塌的紫檀案桌上还摆着永宁123年时的旧棋局。

黑子困虎、白子锁渊,两边都是死局,只要有一人能够勘破对方想法,那就是一击必胜。

黑子脱困、便可虎入山林;白子出渊,便可龙腾九霄。

宫殿内的烛火映出两道影子,其一龙角峥嵘,其二虎目含煞,遥遥对立,呈龙争虎斗之势。

案桌棋局两边,二人都面带微笑的看着对方。

其中一人须发皆白,身子消瘦却腹大如鼓,裹在玄色龙袍里的身躯佝偻似弓,金丝腰封需缠绕三匝才堪堪束住空荡的衣袍。

两颊凹陷处敷着铅粉,颧骨却泛着病态的潮红,仿佛这身皮下燃烧着将要熄灭的炭火。

眼皮松垂似帘幕,却在偶尔抬眸时泄出一抹精光。

右瞳因为这些年过度服用“龟鹤延年丹”中毒而呈现出灰白色,左瞳则是漆黑如墨,深邃得仿佛藏下一整片星空。

一头银丝梳成道髻,插着一支陨铁炼制而成的太极簪,玄色龙袍正面以金线绣着“云雾山水、金龙探爪”,其身份不言而喻。

大炎王朝监国太子——朱明昙。

另一人则是一个黑发短须的中年男人,满头乌发梳成武将惯用的盘顶髻,两缕银丝垂落耳侧,倒也显得不那么刚强。

双眉浓黑似墨刀般斜劈入鬓,眉尾刻意修薄三分,敛去了沙场悍将的煞气。

瞳色较常人浅淡,琥珀底色浮着铁灰斑纹,垂眸时古潭无波,偶尔抬眸却绽出一抹金芒。

两肩宽厚、体壮如牛,十指白皙修长似文人墨客一般,掌心却覆盖着一层琉璃色的厚茧。

后颈刺着巴掌大的墨色蛟龙,逆鳞处缀着三点朱砂,藏于高高的竖领之下。

一身玄色蛟蟒袍,细看之下底层还绣着一副《河图》卦象,袖口内衬缝着三十六枚玄铁鳞片,薄如蝉翼。

在大炎王朝能用玄色蛟龙作图之人,自然是有着“黑龙汉王”之称的朱烬烽。

此刻,朱烬烽端坐于软榻之上,腰背打得笔直,低眉顺目的看着眼前的棋局,单手轻轻捻动佛珠,每颗檀珠都被指腹磨出了新月的凹痕。

朱明昙枯瘦的手指轻轻捻动着手中的白子,意有所指的笑了笑,“二弟啊,这棋局你想了三十年,还没想出来吗?”

“无解!”

朱烬烽嘴角挂着一抹淡笑,“不过,有时候,破局不一定非要在棋盘上,大哥,你说呢?”

“呵呵呵呵,二弟好见解,咳咳咳......”

朱明昙开怀一笑,突然抽出右手的明黄绢帕捂嘴剧烈的咳嗽了几声,咳声闷如朽鼓。

“大哥,你没事吧!”

朱烬烽一脸关切,刚要起身查看,却被朱明昙抬手拦住了。

只是一个虚弱的抬手动作,朱烬烽便不敢再动分毫。

“不碍事、不碍事,哎,这人啊,终究还是得服老啊!”

感慨一声后,朱明昙漫不经心的将绢帕收回袖口,然而,以朱烬烽的眼力自然能看到绢帕上染着的一小摊黑血。

果然,时日无多了啊!

朱烬烽目光一垂,心中并不觉得有多欣喜,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惆怅。

咳嗽了一阵后,朱明昙的嗓音也清亮了几分,“二弟啊,来京城这么久了,怎么今晚才有空过来看看大兄?”

朱烬烽的神色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了笑,“出京的藩王无诏不得入京,要不是这次的闹剧,小弟也不愿舟车劳顿啊!”

朱明昙目光柔和的看了他一眼,“别说的大兄好似铁石心肠一样,想来就想来呗,哪里有那么多规矩啊?”

“昨夜孤做了一个梦,还梦到了二弟你的小时候,那时你才这么点高......”

说着,朱明昙追忆的笑了笑,抬手比划着,腕骨凸起似刀锋般锐利。

“咳咳咳......”

忽而,又剧烈的咳嗽了几声,袖口跌落出一个小瓷瓶,骨碌骨碌的滚到了朱烬烽的脚边。

朱烬烽躬身拾瓶,看似随意,后颈的肌肉却绷紧如铁弦,不过,直到他起身,周围都没有一丝异动。

“皇兄,当心夜寒啊!”

他双手捧还药瓶,担忧的看向朱明昙,“这丹药虽好,但,是药三分毒,皇兄莫要过量了,我这有一道养生的方子,回头我就......”

话音未落,太子接过药瓶后,却反手攥住了汉王的手腕,指甲陷进脉门。

嘣——

阁顶残瓦忽然震动,汉王腕上的佛珠“啪”的崩断,太子浑浊的眼珠里倒映出汉王眼底一闪而逝的金芒。

“养生法子虽好,却也救不了将死之人,不过,孤还没闭眼呢,手底下的小动作,就藏一藏。”

说罢,太子微微侧头,松手轻笑了一声,漆黑的左瞳深邃而又狠厉,仿佛完全洞察了汉王的内心。

“臣弟不懂,请皇兄明示!”

汉王朱烬烽表面风轻云淡,实则掌心和后背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墨家,你养的狗?最近倒是挺会叫唤的。”

说着,太子朱明昙微微一抬手,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从角落阴影里浮现。

此人全身裹在黑袍之中,躬身垂首走近了几步,将一个金锁匣放在案桌上之后,便身形一矮,钻入影子里消失不见。

金锁匣上盖着一张东厂的封条。

“这是?”

汉王朱烬烽眉角微微一动,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的故作疑惑。

“从汉王府抄来的密信,看看?”朱明昙笑着将金锁匣往前推了推。

看?

看什么?

看自己是如何暗中借用墨家余孽谋划逼反自己的?

“皇兄,我错了!”

朱烬烽扑通一身,双膝跪倒在地,并指如刀削去下半幅袍角,露出了腰间狰狞的旧疤——那是他十五岁时为朱明昙挡刀所留下的。

“哎......”

朱明昙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这件事到此为止,记住,我只是老了,还没死!”

“是,大兄!”

朱烬烽躬身站起,倒退着出了阁楼,直到退出百步之外,他才发现内衬衣裳已经被冷汗完全打湿了。

直到汉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大殿,太子朱明昙这才不再忍耐的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的黑血浸透了棋盘。

一个老宦官从阴影处走出,扶住太子的身子,轻轻的拍打着他的后背,语气恭敬的说道,“殿下,您的身体......那药丸确实不能再多吃了。”

朱明昙没有理会,只是目光失神的看着远处,“曹瑾,让东厂的人去行动吧!”

老宦官曹瑾面色复杂了一瞬间,随后小声说道,“六扇门缉捕使薛冷......已经被解决了。”

“哦?”

朱明昙目光微微一动,“谁?燕家的小丫头?”

曹瑾摇了摇头,“有她在,不过准确来说,是北镇抚司的一名小旗官,名叫李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