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踏入总坊署,外面的喧嚣声顿时被隔绝。
周锐也不是第一次来到这了。
不过这回情况不太一样。
对方早有准备,特地赶在王执事在坊署中时把他“请”来。
不用准备,周锐直接面临审判。
横沙坊的人和闻讯赶来的护坊队成员大多被拦在了外头。
仅有范大成和胡管事二人被准许随同进入公堂。
周锐被带到一侧站定。
那个先前哭闹不止的“受伤”妇人则被带到另一边。
她低着头,手指却在衣角下意识地反复搓捻。
周锐尝试运转【识物】带来的敏锐感知。
并非看到清晰文字,而是一种对人身气息“纹理”的模糊感应。
这妇人胸口隐约透出的气焰呈深紫色。
惧?与之前陈二爷的颜色一致。
她在害怕,并非愤怒或伤痛。
这事果然有蹊跷。
王执事在堂前长案后落座,脸色平静。
他的目光扫过堂中的几张面孔,最终放在了胡管事的身上。
横沙坊的胡管事声音洪亮:
“王执事!横沙坊接到举报。
护坊队成员周锐当街行凶,致使无辜妇孺受惊受伤!
此等行径,目无行规,败坏我铁匠营名声!
我以为,必须严惩!此子来历不明,并非我等铁匠世家子弟。
又年纪轻轻,性情暴戾,仗着有几分蛮力便屡次逞凶!
若今日不严明治罪,行会威信何在?
铁匠营岂不成了无法无天之地?!”
他一上来就扣帽子,句句不离‘严惩’、‘治罪’。
不是要查明真相,而是想要直接定论。
周锐看向胡管事,对方胸中那团代表情绪的“心火”是明晃晃的黄色。
黄为喜,亦可为得意。
他在为计划顺利进行而得意?
他的目标,恐怕不止是我。
可惜,即便周锐心中有数,此刻也缺乏实证。
无法公然拆穿胡管事的阴谋。
王执事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周锐。
并未立刻顺着胡管事的话说下去,反而问道:
“堂上讲究证据,并非光靠几句斥责便能定罪。
胡管事,你若说他伤了人,总得有实证。
伤者是如何伤的?又是如何与你横沙坊的人扯上关系?”
他话一顿,目光似随意般落在胡管事脸上:
“再者,护坊队维持秩序,若有冲突,自有队内规矩处置。
堂中这么多护坊、执事。
怎就单单你横沙坊一家如此急切,替这位……‘外人’抱不平?”
王执事这话,看似中立,实则是在敲打胡管事。
问他为何如此急切,是否手伸得太长,管了不该管的事?
这位王执事,心思也深得很。
胡管事冷哼一声:
“王执事,属下未曾亲眼看见周锐动手伤人。
但当时街上人多眼杂,我横沙坊当街巡查者多名皆可作证!
这妇人当场哭倒在地,众多街坊围观。
怨声载道,皆指责周锐行事鲁莽。
事后更有数人到我坊中递话,说是看不惯此等恶行。
请我等务必讨个公道!”
不等王执事回应,一直沉默的范大成忽然开口:
“王执事,胡管事。护坊队的职责是维护营内秩序。
若遇泼皮滋事,出手制止是份内之事。
但制止是否过度,是否伤及无辜,总得查个水落石出。
周锐入会虽只一日,但其打铁技艺有目共睹。
之前也曾协助巡街,并未有过仗势欺人之举。”
范大哥……他这是在为我辩解。
点明起因是‘泼皮滋事’,我是‘出手制止’。
而非胡管事口中的‘当街行凶’。
胡管事立刻抓住话柄,冷笑道:
“范队长此言差矣!制止滋事便可伤及无辜妇孺?
我看你是念着什么旧情,还是收了什么好处,才如此徇私包庇吧!”
“好了,都少说两句。”王执事抬手止住即将升级的争执:
“范队长所言有理,查清原委是必须的。
但胡管事所虑也非无因,这位夫人的确受了惊吓,看上去也似有不适。
行会总要给街坊一个交代。”
他还在和稀泥,两边都安抚,却不表态。
他在等,等我扛不住压力?
还是等胡管事亮出更多底牌?
周锐看准时机,再次上前一步:
“执事明鉴。小子斗胆猜测,此事并非意外。
那几名寻衅的泼皮与这位夫人,言行举止配合默契,不似临时起意。
恳请执事传唤当时在场的其他街坊证人。
细细问询,或能发现其中蹊跷。”
王执事眉头微抬,看着周锐:
“哦?你有何证据证明他们是串通一气,意在构陷?”
证据?没有。但逻辑上的疑点,本身就是最大的疑点。
周锐心念急转,反问道:
“小子没有直接证据。
但敢问执事,这位夫人自称受惊且可能受伤。
为何从事发到现在,只听她哭诉。
却不见她清晰说明自己究竟是如何受害?
观其气色、步态,似乎并无大碍,行动也未见不便。
这难道不令人起疑吗?”
胡管事见周锐直指要害,脸色一沉。
胡管事内心:这小子嘴皮子倒是利索!
差点被他绕进去!不能让他再搅混水,必须尽快定案!
他不再与周锐辩论:
“王执事!证据不证据的,可以稍后再查!
但今日之事,铁匠营多少双眼睛都看着!
一个外来的小子,刚入会就敢如此嚣张,当街伤人!
若不立刻严惩,以后谁还把行规放在眼里?
我们这些祖祖辈辈在岭南打铁的老户,如何能服气?
若总坊署连这点公道都主持不了。
依我看,这行会人心怕是真的要散了!”
堂上一时有些安静,只剩下胡管事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
王执事坐在案后,手指无声地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权衡着什么。
他心想,胡金年这老狐狸,还在步步紧逼。
真当自己勾结牙行徐庆元那些勾当无人知晓?
上次那两个衙役死得蹊跷,柱首爷虽未明说。
但我岂能看不出其中水深?
贾老板那边也递了话,明摆着要保这周锐。
胡金年此刻跳出来,是想杀鸡儆猴,整顿护坊队?
哼,怕是还不明白自己已被人当了枪使,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也罢,他既然非要把事情闹大.
不如就顺水推舟,将此事直接捅到柱首爷那里去。
让柱首爷亲自来断,既全了规矩.
也能敲打敲打某些人,给各方一个明确的交代。
王执事缓缓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声音不高:
“胡管事稍安勿躁,周锐你也暂且退下。”
他深吸一口气:
“此事,涉及护坊队员当街动武.
又有街坊声称受伤.
且周锐指称其中或有构陷情由……案情看似不大,牵扯却不小.
已非我一个执事能够单独裁断。”
他转向门口的护坊队员,沉声道:
“来人!备轿!此事,需即刻禀报.
恭请柱首爷亲自升堂审理,以示公允!”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胡管事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
胡管事内心:蠢货!这点小事也要惊动柱首?
本想借题发挥,敲打一下护坊队那帮不知天高厚的家伙.
怎么就……这王执事,绝对是故意的!
他最终却没敢再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