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万岁”声犹在耳边回荡,但中军大帐内的气氛却已然跌落至冰点。
王武被两名亲兵毫不留情的拖了出去。他兀自挣扎着,脸上带着难以置信和委屈。
“殿下!俺做错什么了?殿下!”
这家伙想当影帝吗,赵玄一阵无语。
帐内,所有的将士都噤若寒蝉。几个高级将领犹豫片刻,终于下定了决心,齐声开口劝道:
“殿下,饶了王将军吧,他也是酒后胡言啊,当不得真啊!”
“犯错了就要挨罚,这是规矩!”
主位上,赵玄面沉似水,眼神冰冷地扫过全场。他将每一位将领脸上那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尽收眼底。
很好,他很满意。
至于王武,肯定少不了这顿板子的。
谁让他自作主张来着!
……
书房内,赵玄和那白发老头对坐。
老头端着茶杯,慢悠悠的喝上一口,为王武开脱道:
“殿下也别放在心上,王武他的初衷也就是想帮殿下笼络一下军心,他脑子直,没什么坏心思。”
“这还脑子直呢?简直就是没脑子!喝点酒什么话都敢说……”
赵玄一阵烦闷,看上去脸上的怒气现在都还没消。
他倒也是真的有点生气。
就算是要造反,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吧?
更何况,谁说他要造反了?!
你丫的大放厥词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商量?
“殿下放心,今日没有外人,此事应该传不出去。”
“你可别忘了,南大营现在还住着一位公公呢。”
“殿下无需担心,他听到的,看到的,都会是殿下想让他知道的。再说了,这兵荒马乱的,死个人不是很正常嘛?”老头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
赵玄却摇摇头,“他不能死。”
听到这话,老头神色逐渐变得认真起来,“殿下要奉诏回京?”
赵玄沉默。
“殿下可知,当年殿下你为何会挂帅出征?”
“我知道,父皇想要和赤勒和谈,但又顾及颜面,不想史书上给他带着一个不战而降的帽子。
太子和四皇子自然是知道父皇的心思,所以撺掇我挂帅出征。
七皇子战死边疆,我想,这就是他们给天下悠悠众口的答案吧?”
“可是殿下知道,也依旧来了?”
“嗯。”赵玄平静的回答道。
其实他根本不知道,或许应该说,之前的那个七皇子不知道。
他或许还义愤填膺,一心想要收复失地吧?
只可惜倒霉,还没到边关就死了。
“殿下这番为国为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赤子之心,老夫佩服!”
老头由衷地说道。
“七叔言重了,说什么为国为民,只是看不惯罢了。”
七叔眼底的那份真诚丝毫不减,殿下的为人,他清楚。
顿了顿,又接着问道:“那殿下可知,当今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玄轻笑一声,“好面子?疑心重?喜怒无常?”
“殿下既然也知道,那为何还……”
赵玄伸手打断了七叔,没有直接回答他。
而是说了句似乎毫不相关的话,“马上要入冬了……”
七叔怎么会不知道赵玄话里的含义?
是啊,要入冬了。
这两个月来,南方的军粮供应几乎停滞。
北朔州本就产量稀少,再加上连年的征战,大批量征用青壮劳力。
现在的粮食供应全都依赖南方。
边军的存粮已经快要见底。
那位皇帝这是明摆着在提醒他们,不听话,就别想饭吃。
昏君呐!
“可这一回去……”七叔忧心忡忡。
“八成是回不来了。”赵玄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得近乎残酷。
“以父皇的性格,怕是对我这个手握重兵的儿子,十分忌惮吧?”
“毕竟,他当年也是……”
说到这,赵玄不再言语。
隔墙有耳,还是小心为好。
其中的意思,七叔自然清楚。
“殿下走了,北朔州怎么办?赤勒部落怎么办?”
赵玄眼睛盯着窗外,仿佛一眼就能望到葫芦关,眼神之中充满了坚定,“此战,可保边关五年太平!”
仅仅这半个月,北朔州边军阵亡四万余人。
这是自赵玄接管北朔州边军以来,所经历过的最大一次伤亡。
但这四万人绝对不是白死的。
赤勒三十万大军,在这一场战役当中,十不存一。
他本已经制定好了在这个冬天突袭赤勒王庭的计划,只可惜没有一个安定的后方。
有心无力!
“既然殿下已经决定要回京了,那就早做安排吧。那里可不比这边关,水深得很。”
七叔没有再多说什么,或许是心知肚明,又或许他认为自己根本不需要考虑这些。
“当然!还劳烦七叔帮我拟一封战报吧。就说,本次边军战死五万勇士,剿灭二十万敌军,退敌三百里!七皇子心力交瘁,急需回京修养。”
赵玄依旧望着窗外,神色如常,似乎在想些什么。
而七叔一听这话,却两眼一怔,目光直直的盯着赵玄。
殿下以退为进,这他能看明白。
但是这战报……
殿下……他想干什么?
……
“驾……驾……”
一匹快马深夜入京,八百里加急,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皇宫。
“捷报……捷报……七皇子赵玄率北朔边军灭敌二十万,退敌三百里!”
“捷报……捷报……七皇子赵玄率北朔边军灭敌二十万,退敌三百里!”
“捷报……捷报……七皇子赵玄率北朔边军灭敌二十万,退敌三百里!”
昭纯宫内,刚刚歇下的正弘皇帝,在睡梦中被急促的禀报声惊醒。
“陛下!大喜!北朔八百里加急军报!大捷!”贴身太监连滚带爬地冲进寝殿,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大捷?”正弘帝猛地坐起身,睡意全无,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快!快说!怎么回事?”
“启禀陛下,信上说:”
“十七天前,七皇子赵玄在千月湖边与赤勒部落展开决战。
此战历时半月,剿灭赤勒敌军二十万,敌军剩余残部逃回千月湖以北。
我军以少胜多,以二十万边军对敌三十万,仅伤亡六万余人,实乃大捷!”
“好!好!好!”
正弘帝满脸红光,连说了三个好字。
他激动地从龙榻上翻身下来,甚至来不及穿好外袍,只披了一件貂裘披风,便急匆匆地往御书房赶去,口中还不停地念叨着:“快!快将战报呈上来!朕要亲自看看!”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正弘帝一把夺过太监呈上的战报,凑到烛火下,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战报的字迹苍劲有力,开篇先是详述了战役的起因、经过,描绘了战场之惨烈,敌军之凶悍。
然后笔锋一转,着重渲染了北朔将士在七皇子赵玄的带领下,如何前仆后继,浴血奋战,最终以少胜多,取得了辉煌的胜利——斩敌二十万,退敌三百里。
正弘帝看得是热血沸腾,龙颜大悦。
朕不但没有丢失一城一地,还打败了北方最强的野蛮部落。
此等功绩,即使是先皇也不及啊!
然而,当他继续往下看,脸上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了。
战报的最后以赵玄的口吻写道:“……此役虽胜,然六万忠魂埋骨他乡,儿臣每念及此,肝肠寸断,夜不能寐。连日苦战,身心俱疲,旧疾复发,实难再主持北朔军政。恳请父皇恩准,允儿臣暂卸北疆重任,回京修养,并将北朔军务,暂交由副将李司代理,以慰三军将士之心……”
正弘帝重重的哼了一声,好一个身心俱疲,旧疾复发。
要不是朕断了边军的粮草,恐怕就不会有什么旧疾了吧?
虽然他知道老七的性子,对皇位没什么心思。
但作为皇帝的他更知道,人一旦站在了某个位置,去哪根本不由自己决定。
下面的人会推着他走。
解决的办法只有一条,就是不让他站上那个位置。
……
东宫之内,太子也刚刚接到了消息。
“废物!一群废物!”他将面前的古董花瓶扫落在地,碎片四溅,“当初不是说好了,让他去送死吗?!怎么还让他打赢了?!斩敌二十万?!他怎么不去死!”
除太子之外,房间内还站着位中年谋士,他连忙劝道:“殿下息怒!事情或许……并非坏事。”
“不是坏事?!”太子怒视着谋士,“他立下如此大功回来,父皇眼里还有我这个太子吗?!”
“殿下不必太过在意,七皇子越是这样,对殿下越是没有威胁。”
“此话怎讲?”
太子虽怒气未消,却也冷静了一些,问道。
“因为,陛下还是当年那个陛下。”
“他不会允许任何一个皇子手握重兵,更不会希望任何一个皇子在军中树立起威望。”
太子听到这话也是若有所思,但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一甩手,背过身去,大声吼道:“那就这么由着他?”
“非也,非也,我们应该……”
……
这一夜,京城无数人彻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