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扯虎皮当大旗

“七姑娘，快快起身，莫要耽搁了时辰。”

程立雪被人粗鲁至极地摇醒，她揉揉眼，含糊嘤咛一声，却不说话。

丫鬟们早就熟悉这位四房幺女不声不响的怯懦性子，见她转醒，不再多嘴，鱼贯而入几个丫鬟伏侍着她梳洗。

三日前借尸还魂的城阳公主，如今的程立雪，望着镜中生得虽俏丽，却不够灵动的女郎陷入沉思。

三日前她病故于长乐宫，再睁眼就成了礼部侍郎家不受宠的七姑娘，这位七姑娘先天有痴症，生父又只是个小小秀才，前几日得了风寒，底下奴仆伏侍不尽心，未曾延医请药，便害了这程七姑娘的性命。

父女两个在程府内，过的实在是不如意。

不过今日……

她扫了眼身上簇簇新的衣裳。

今日不知是什么好日子，她竟也能穿这么身好衣裳，不过衣裳虽新，袖口衣摆却忒长了些，分明不是她的尺寸。

伏侍她穿衣的丫鬟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不耐道：“今日大姑奶奶要回府，要不是她与你爹一母同胞，你连这身新衣都未必有的穿。”

“一个痴儿，可别给我们添麻烦。”这丫鬟咕哝着，重重给程立雪戴上珍珠发篦。

程立雪被扯的头皮发疼，冷冷剐了这丫鬟一眼。

丫鬟未见过这般神情，很是唬了一跳，又疑心自己看错，揉揉眼再去看时，七姑娘仍旧是那副木美人的模样。

“奇了怪，我怎么会觉得这蠢丫头吓人？”丫鬟抱怨一嘴，推搡着便将程立雪攮了出去。

程立雪被推了个踉跄，险些摔倒，她抓着今日伏侍她出门那丫鬟的手，才好不容易站稳。

……这程七姑娘日子过得太憋屈了，再这样下去，她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小命只怕又要交代出去，当城阳公主时多病多灾的病美人日子她早就过够了。

如今好不容易重新得了新身体，她得想法子活下去才行。

再者……

程立雪扫了眼不耐烦的两个贴身丫鬟。

她既得了原先程七姑娘的身体再世为人，那程七姑娘的仇，自然也是要报的。

程家老太太院子，东梢间内暖烘烘的烧着地龙，程老太太靠着软枕，语调柔和：“你何必这般担心小七，她虽是个痴儿，却到底是程家的血脉，程家不会亏待她。”

远嫁江南的程家大姑奶奶程苑握着帕子按了按唇角，神情冷淡：“我嫁的远，四嫂难产死的早，四哥又是个不大顶用的，若是我不趁着夫君每年回京述职的时候来看看那可怜的孩子。”

“那孩子能不能有命在，都不好说。”

她语气不中听，程家老太太却也只是笑容微微僵硬，不敢多说什么。

程苑并非她亲生，当年只是个庶女，吃穿用度上虽未曾亏待，却也只是打发出去嫁了个身负功名的秀才，谁知才过了几年，那秀才高中外放，一路做到江南道巡检。

反观她几个嫡亲女孩的郎婿连带她的嫡出儿子，在官场上都没什么水花，还得仰仗程苑的夫君来提携。

程老太太强提笑意：“你大嫂都仔细照看着，那孩子养得极好。”

她话音刚落，屋子用来挡风的万寿如意帘就被人推开。

程立雪跟在几个丫鬟身后，走入暖融融的东梢间，一眼就望见坐在上头雍容富贵，与她如今这身躯有四五分的妇人。

程苑见程立雪脸色苍白，神情木讷，当即便红了眼圈，起身快步上前，在程立雪身前不远处顿住：“立雪，你可还认得姑姑？”

“一年未见，丫鬟们待你可好么？”

程老太太纹丝不动，脸上笑容淡去，她盯着程立雪，语气冷淡：“小七，你可得想明白再说话，这一年里，你大伯母待你如何？”

“你是好孩子，不该让长辈寒心。”

看来这位老太太并非对下人虐待程七一事不知情啊。

程立雪冷眼旁观，心底嗤笑，目光转回那泪水涟涟的妇人身上，她踉跄着向前走动几步，故作不仔细，一脚踩上那过长衣摆。

她当即向前栽倒。

眼见着程立雪要摔倒在地，程苑顾不上其他，猛的向前一扑接住程立雪，姑侄两个双双摔倒在地，摇落不少珠翠。

见程苑摔跤，程老太太才站起身，一叠声的吩咐：“都是死人不成？还不快些把七姑娘跟大姑奶奶扶起来！”

程苑没搭理旁人也顾不上站起来。

她坐在地上抱着程立雪，满脸焦急地来回检查翻看：“乖囡，你告诉姑姑，有哪里摔疼了没有，你这衣裳……”

程苑的手摸到程立雪的衣袖，脸色大变，她冷冷地看着程老太太，将程立雪过长的衣袖往前一拽，冷笑道：“这就是您口中照看的极好？怪不得立雪跌跤，穿这般不合身的衣服，莫说是她，便是咱们做大人的，也得摔个满脸淤青！”

“姑、姑姑……”程立雪见程苑动了真火，估摸着到了时候，怯生生地扯了扯程苑袖口，那双尚见雏形的瑞凤眼满是水光。

程苑忍下天大火气，温声细语道：“好立雪，你告诉姑姑，有哪儿不舒服？”

程立雪指着自己胳膊，扁着嘴就要哭：“痛……”

听她如此一说，程苑当即撩开衣袖，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小姑娘家雪白纤细的胳膊上一大块青紫瘢痕，看颜色还是新受的伤。

程苑再忍耐不住，她一把抱起程立雪，冷着脸看向程老太太：“既然大嫂照看不好立雪，我便先把她带回我自个儿的住处，等大嫂什么时候诚心实意来找立雪道歉，我再什么时候把人送回来。”

“另外……”程苑冷冷扫了一眼今日将程立雪带过来的几个丫鬟，语调狠辣，“咱们这种高门大户不兴随意打杀下人，这几个背主贱婢便让人提脚发卖出去！”

她抱着程立雪转身就要走，程老太太却有些不以为意。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程苑再有本事，等过了年要离京，不还得把她这七孙女送回来？

到时候事情自然解决，倒也不必让自己大儿媳妇上门道歉，有人愿意把那痴儿带去照看，她还真是巴不得。

至于几个丫鬟，处置便布置了。

她正打算躺回软榻休憩，却不防程苑立在门前转身：“我倒是忘了与母亲说，夫君政绩斐然，今年述职结束便在京留任，我们一家自此长留京都。”

“我听说大嫂膝下的诚哥儿今岁科举过后便要入吏部考察？不巧，我那夫君年后便要在吏部为官。”

“孰轻孰重，母亲应当知道。”

程老太太的脸色霎时间惨白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