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木质楼梯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旧时光在耳边私语。林小满攥着写满书名的纸条,在文学区第三排书架前停下——上周美术课周延画纸上的《飞鸟集》译本,她查了三天才确定是1981年的老版本,书脊印着淡金色的飞鸟图案,像他钢笔帽上的星轨一样细碎。
“咳。”
头顶传来极低的声响,像片梧桐叶落在积灰的书架上。她抬头时,周延正站在扶梯第二层,校服袖口沾着浅灰的尘,指尖勾着本厚重的《拜伦诗选》,偏偏视线落在她头顶的书架上——那里躺着她要找的《飞鸟集》,书脊微微倾斜,像只收拢翅膀的倦鸟。
“我帮你拿。”他的声音混着旧书页的霉味落下来,扶梯在他脚下轻颤,扬起的灰尘在斜切的阳光里浮沉,像撒了把碾碎的金粉。林小满慌忙后退半步,撞上身后的书架,某本精装书的封皮擦过她手腕,留下道浅红的印子,倒像是被谁偷偷盖了枚印章。
周延的指尖触到书脊的瞬间,她看见他无名指根有块淡淡的铅灰——是画速写时蹭到的,和昨天晨跑时她在操场沙坑边捡到的、画着小雏菊的纸片上的痕迹一模一样。旧书被递下来时,封面上的飞鸟图案恰好对着她,翅膀尖上落着粒细小的银杏碎屑,像书签上那片叶子的孩子。
“谢谢。”林小满接过书,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温度。书的内页间夹着张泛黄的借阅卡,最近一次登记日期是2023年9月5日,正是她的生日。而在卡片背面,用极细的钢笔字写着行小字:“书页第47页,有她喜欢的薄荷糖纸颜色。”
她心跳漏了半拍,慌忙翻到47页。泰戈尔的诗句间躺着片透明糖纸,边缘染着淡淡的薄荷绿,正是她上周分给全班同学的、晨光文具店买的薄荷糖包装。糖纸右下角用铅笔画着个极小的侧脸,睫毛像振翅的蝴蝶,和周延速写本上的线条如出一辙。
“咳。”周延突然转身,扶梯发出吱呀声。林小满这才发现他校服领口别着的钢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枚银杏叶形状的书签,叶片边缘用银线勾着细密的纹路,和她昨天落在课桌上的、外婆寄来的书签款式相同。
“你……经常来图书馆吗?”她抱着书跟上他的脚步,注意到他鞋底沾着的白色粉末——是美术教室的石膏粉,和她素描本里夹着的、不知谁偷偷画的、她趴在课桌上睡觉的速写旁的痕迹一样。
周延在靠窗的老藤椅前停下,阳光穿过他额前碎发,在鼻梁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嗯。”他指节轻叩桌面,那里摆着本摊开的笔记本,画满各种角度的侧脸,最新一页上,女孩手里捧着罐橘子汽水,罐身上的水环恰好圈住“林小满”三个字——是昨天她落在操场的课表上的字迹。
图书馆的吊扇在头顶发出轻微的嗡鸣,某片扇叶上的积灰突然掉落,落在周延的笔记本上。他伸手去拂,手腕内侧的红痕在阳光下格外明显——和第一章她在课桌缝捡到的快递单上,寄件人地址栏被蹭花的墨迹,有着相同的形状。
“你的手……”林小满话到嘴边又咽下,看着他慌忙合上笔记本,耳尖红得像旧书架上褪色的朱砂封皮。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有片叶子穿过纱窗落在《飞鸟集》的扉页上,恰好盖住那句“生如夏花之绚烂”,却露出底下用铅笔写的“不如你眼尾的光”。
直到预备铃响起,两人才匆匆收拾书本。林小满抱着书经过借阅台时,发现周延的借书卡还夹在《飞鸟集》里——卡面上的照片里,他穿着初中校服,胸前别着的正是她此刻攥在手心的、同款银杏叶书签。而在卡片背面的空白处,用橡皮擦过的痕迹下,隐约能辨出“林小满”三个字的笔锋,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却又固执地聚成个小小的圆。
走出图书馆时,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周延忽然转身,往她手里塞了颗水果糖——包装纸是薄荷绿的,和书页里的糖纸一模一样。“给你。”他声音轻得像旧书架上的尘埃,指尖擦过她掌心时,留下道极浅的、像星轨般的触感。
糖纸在指间发出清脆的响声,林小满忽然想起方才在旧书架下,周延替她拿书时,自己仰头看见的他的下颌线——那道弧线,和速写本上所有侧脸的唇角弧度,都完美地重合在一起。而图书馆的轻咳声,此刻仍在耳边萦绕,像句未说出口的诗,藏在旧书页的褶皱里,等着被时光轻轻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