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东堡往事》

*无问春秋何*

(第11章)

下课铃声响了,大宝孙家旺抓起书包冲出教室。随后几个男同学紧跟着追在他的身后。

每天中午放学都上演这样的场面,他们你追我赶的往家跑。哪里知道一场车祸即将落到大宝的头上。

就在他们快要进堡子时,大宝被迎面驶来的吉普车撞飞。人在空中翻了个个,重重的摔到地上一动不动了。

堡子前的这条路是国道,平日来往车辆较多,每年都发生几起交通肇事,这回让大宝赶上了。几个追赶他的同学吓得呆若木鸡,其中一个吓得直哭。

吉普车里立刻下来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像个干部。他迅速跑到大宝身边,见大宝脑后在汩汩流血。正是中午时分,下工的社员扛着锄头从道路经过。发现大宝被车撞了,立刻把肇事的车团团围住。他们大嚷着:你们凭啥撞人啊?为啥把车开这么快?中年人提高声音:你们不要喊了,马上来个人跟我一起送孩子去医院。社员老解把锄头交给媳妇:我跟去!你快回去告诉孙木匠和王桃花,大宝被车撞了。

中年人抱起大宝坐进车后排座,他让老谢坐前面给司机引路。

司机此刻已经吓得浑身打哆嗦,他不记得刚才是怎么撞的人。本来大老远他看见几个孩子在前方右侧路边追打时,就提前打轮将车开到了对面车道,并一只脚搭在刹车上。谁承想就在要从他们身旁开过去时,大宝突然从车前向马路对面跑。没等司机反应过来,嘭,人被撞出老远。

正是午休时间,公社卫生院安安静静。两个男大夫端着饭盒在门口边聊边吃。见有车匆匆进来,俩人好奇的看过去。中年人抱着大宝从车上下来,直奔他俩面前:大夫,孩子被车撞了,快救救他。

大夫放下手里的饭盒,凑近查看大宝的伤势,头摇得像拔浪鼓。其中一个大夫对中年人说:不行,不行,孩子伤的太严重了,我们这里根本处置不了,你们赶快上县医院吧!县医院在哪?你们能不能带我们去?中年人焦急地求助。我跟你去吧,一个大夫说。谢谢!太感谢啦!中年人和大夫坐上车,飞快的奔向县医院。车上,大夫把大宝的头往高抬起一些,用脱下的白大褂抵住大宝头部以减轻过多失血。

进了县医院,两个人托着大宝喊:大夫大夫,快来救人!快来救人!孩子被车撞了!

县医院的大夫也都在午休,听到喊声一个大夫从屋里跑出来:送抢救室!说完带他们奔抢救室。抢救室锁着,大夫转身去找人。

大宝进了抢救室。中年男人和县卫生院的大夫焦急的在门口走来走去。司机在向老解描述着撞人的经过。

孙家人接到报信就往医院赶。队长派拖拉机送他们,还特意又叫上几个社员跟着去。到公社卫生院人家说去了县里,他们又赶到县医院。公社距离县城三十公里,平时人们去县城都是坐火车,半个小时就到,拖拉机开了一个小时,够快了。

医生告诉他们:孩子因失血过多,现在马上需要输血。但医院血库的血不够用,还需要家里人提供。黄宾抢在前面:输我的!孙木匠和王桃花、大丫都伸着胳膊:我们都能输。那好,跟我来验下血型。

大夫拿着验血结果将孙木匠和王桃花叫到一边,犹豫了一下迟疑的问他们:你们是孩子的亲生父母吗?血型怎么对不上?孙木匠一时没反应过来,王桃花赶紧接过话题:说啥呢大夫,孩子是我的!语气虽然很肯定,但她并没说是他们俩生的,只强调孩子是她的。大夫见王桃花抢先说话,而且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心里明白了八九。

孙木匠搓着手:大夫,你刚才说的血型对不上是啥意思?他对血型一窍不通。大夫看一眼王桃花给他讲:你和孩子妈都是B型血,可这孩子却是A型血。从医学上讲你俩是生不出A型血孩子的,这不符合遗传学。你女儿是B型血符合你们俩的遗传血型。你们几个人只有黄宾是 A型血,可以给孩子输。但他最多也只能输 400百毫升,这个量不够啊。孙木匠瞪大眼睛看向王桃花,脑袋嗡嗡嗡作响,王桃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中年人过来对大夫说:输我的,我是A型血,司机也上前:我是O型血,先输我的吧!

大宝住进重症监护室,大宝的身世也随之浮出了水面。

事还要从11年前说起:那时王桃花已经连生 5个女儿。她公公整天唉声叹气,说老孙家这下断了香火,对不起祖宗。丈夫嘴上虽不说什么,可看的出来心里很压抑。在农村,谁家媳妇生不出个儿子也觉得抬不起头。老孙家三辈单传,公公指望她生个接户口本的,可她那肚子就是不争气。

王桃花是大队铁匠王长河家长女,温顺善良,吃苦耐劳,而且长相也是百里挑一的大美女,上中学时就有好几个男生暗恋她。19岁嫁给孙木匠,别人都觉得屈了她,王桃花倒是没那么想。

王铁匠共有三女一男四个孩子,王桃花是老大。王桃花母亲常年有病,家里日子过得很艰难。初三读到一半,因家境实在窘迫,为了供弟弟妹妹念书王桃花辍学了。一边帮衬家里一边照顾弟弟和妹妹。

婚后,她生了五个女儿。公公的唠叨、丈夫的不甘、一些人的歧视,令她即自卑可又无奈。一次与丈夫争吵后她跑去县城,本想看望从小过继到舅舅家的五丫小燕,刚一下车遇上了中学同学刘强。

眼前的刘强满面春风,一身干部打扮:头发梳理的板板正正一丝不乱,上衣口袋别着一支钢笔,手里拎着个皮夹,脚上的皮鞋像是刚擦过鞋油。

四目相对,王桃花和刘强都愣住了。

与刘强相比,王桃花显得十分土气:身上的青色褂子洗得已经发白,胳膊肘打了补丁。手里拎个布袋子,脚上穿双军绿色农田鞋。尽管如此,但她仍然身姿绰约,端庄大方,风韵犹存。

刘强热情的和王桃花打招呼,王桃花略显有些尴尬。王桃花与刘强中学时坐同桌,两个人曾相互爱慕,但谁都没有挑明。

刘强现在是县供销社采购员,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老同学相见自然十分高兴,晚上刘强在县招待所请王桃花吃饭。席间刘强知晓了王桃花来县城的原因,不停的安慰着昔日曾暗恋过的老同学。饭后,刘强安排王桃花在招待所住下。

久别重逢的欣喜,少年时代的情愫,掏心掏肺的交谈,苦闷心情的排解,酒精作用的驱使。让王桃花和刘强在特定的心情和环境下逾越了雷池。

人,在脆弱的时候很容易犯糊涂。

两天后王桃花回到家里,丈夫的气已经消了。不久,王桃花发现自己怀孕了,丈夫高兴的不得了。但王桃花却忧心忡忡,不确定怀的是谁的孩子。

生下大宝时,王桃花第一眼看见孩子就认定是刘强的,她害怕极了,整宿睡不着觉。过了些日子见丈夫并没起什么疑心,紧绷着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心想这事就让它永远烂在肚子里吧。可咋也不会料到大宝遇上车祸需要输血,这下露了馅。

孙木匠疑惑的看着王桃花。王桃花的心咚咚直跳,纸里包不住火了,她不得不向丈夫吐露了真情。

孙木匠如五雷轰顶肺都要炸裂了:你,你竟然干出这样伤风败俗的事情!他眼睛里充满愤怒:祖宗啊,家门不幸啊!王桃花一脸羞愧任丈夫指责、谩骂,心里反而轻松了些。

十年来这个秘密就像一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上。虽说表面她一切都很自然,在家人眼里是好母亲、好妻子、好儿媳,可内心从来都未安生过。她做恶梦:梦见自己下了地狱,一群小鬼抽她的筋,剥她的皮,揪她的头发,惊醒时总是一身冷汗。一度她想向丈夫坦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不敢,她怕。怕失去这个家,失去孩子。她还怕别人背后指指点点说她是坏女人,她不想留下杨艳霞那样的恶名,她恨自己。

现在她不怕了,什么都不怕了,压在她心上多年的这块大石头终于掀掉了。

她呜呜的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