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惊蛰，宁国公府后宅的合欢树刚抽出嫩芽，忽听得西厢房传来清亮啼哭。廊下候着的双生子同时跳起来，十一岁的裴临渊与裴临岳踩着青石砖就往东墙跑。
“沈家婶婶！我娘生了个妹妹！“裴临岳扒着墙头探出脑袋，正撞见对面院墙爬上来个扎双髻的小姑娘。十岁的沈望舒扶着七岁幼弟沈怀舟，满脸是汗地喊：“接生嬷嬷说阿娘也生了！是个弟弟！“
两府下人早习惯了这般光景。宁国公裴琰与护国将军沈策比邻而居二十载，两家西墙东墙之间不过三丈宽，偏生那株百年合欢生得奇巧，横斜的枝桠在两边院墙上都投下婆娑树影。
此刻西厢房里血腥气未散，谢明徽倚在缠枝莲纹引枕上，望着襁褓中粉团似的女儿轻笑：“夫君说要取'似锦'，可是取自'天上麒麟原有种，人间锦绣自天成'？“
“夫人知我。“裴琰将木匣中羊脂玉长命锁轻轻搁在女儿枕边，“当年在雁门关初见，你红衣烈马踏碎冰河的模样，可不就是这诗句写照。“
东院正房却是另一番光景。崔令仪散着鸦青长发，指尖点着儿子眉心嗔道：“小祖宗，抓得这般紧作甚？“原是婴孩白嫩小手正攥着母亲腰间玉珏，那青玉上雕着《文心雕龙》的“观澜索源“，被奶娃娃攥得温温热热。
“听澜。“沈策望着窗外涌动的春云，“《文赋》有云'浮天渊以安流，濯下泉而潜浸'，愿吾儿如静水听澜，胸有丘壑。“
两府道喜的爆竹声此起彼伏炸响时，合欢树老枝上停着的喜鹊惊飞而起。裴临渊抱着刚得的龙泉木剑翻上墙头，正见沈怀舟举着新得的青铜马蹬在对面晃悠。春阳穿过新叶，在两张相似的笑脸上洒下碎金。
满月宴这日，裴似锦裹在百子千孙锦被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头顶晃动的五彩缨络。忽然一只系着银铃铛的小手闯入视线，沈听澜的虎头鞋堪堪擦过她的襁褓，两个奶娃娃的指尖就这么勾在了一处。
“哎呦小祖宗！“沈家乳母慌忙来抱，却被裴似锦攥住了沈听澜的赤金项圈。那边沈听澜也不甘示弱，抓着裴似锦的珍珠脚镯就要往嘴里送。两串银铃响作一团，惊得案上红烛都晃了三晃。
谢明徽与崔令仪相视而笑。一个抚着翡翠镯子打趣：“这般有缘，不如我们亲上加亲？“另一个指着正在抢夺木马的四个男孩摇头：“瞧瞧这些泼猴，将来怕是要掀了金陵城的瓦。“
抓周礼更成了混战。裴似锦蹬着藕节似的小腿，越过文房四宝直扑向沈策的鎏金匕首。那边沈听澜刚抓住《孙子兵法》，就被裴似锦拽着衣角滚作一团。最后竟是裴似锦攥着沈听澜的蟠螭纹玉坠，沈听澜抢了裴似锦的木雕小剑，惹得满堂哄笑。
暮春的风掠过合欢树梢时，裴琰握着沈策的手将两枚玉玦合在一处。沈听澜忽然咿呀出声，小手拍在裴似锦眉心朱砂痣上，留下个湿漉漉的指印。
三岁生辰这日，裴似锦踩着沈怀舟的肩膀往合欢树上爬。鹅黄襦裙扫过沈听澜发顶，惊落几朵绒花。
“清晏哥哥接住！“奶声裹着梅花酥砸下来，沈听澜手忙脚乱掀开衣摆。抬头只见小娘子坐在树杈间晃腿，腰间禁步缠在枝头，金丝银线勾着的流苏簌簌扫过他鼻尖。
东院突然响起崔令仪的惊呼。原是裴临渊带着沈望舒在演武场比箭，雕翎箭劈开春风，正钉在沈策新得的狼首盾牌上。西墙下裴临岳与沈怀舟撅着屁股挖蚯蚓，说要给沈听澜的蛐蛐加餐。
日头西斜时，裴似锦窝在沈听澜怀里数落英。忽然从袖中摸出块梅花酥，掰了半块塞进对方嘴里：“阿娘说这是江南新贡的，你尝尝？“
沈听澜被甜得眯起眼睛，忽觉颈间一凉。原是那玉坠又被小娘子攥在手里把玩，温润青玉映着晚霞，晃出流金似的光。
五岁生辰宴当夜，沈听澜被瓦片声惊醒。推开窗只见裴家双生子蹲在墙头，中间夹着个粉团子似的身影。
“接着！“裴似锦扬手抛来个珐琅盒。沈听澜慌忙接住，掀开盖子竟是只油光水亮的斗蟋。还不待反应，窗外忽然传来崔令仪的怒喝：“裴卿卿！又带着我儿胡闹！“
三个身影霎时消失在墙头。沈听澜握着尚有体温的瓷盒，忽见盒底歪歪扭扭刻着“清晏“二字，朱砂描红的痕迹新得能蹭在指尖。窗外合欢树沙沙作响，像是藏了满树偷笑的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