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林之间,本虽清幽,但也不乏虫鸣鸟啭、小兽轻啼。
现如今,却一派死寂。
似乎所有动静,都在那一声既怒又哀的咆哮之下,短暂地被压制下来,惊惧蛰伏。
“道士……”
彩雀儿眼睛溜圆,露出人性化的吃惊:“那虎妖可是死了?”
应阐垂着眼帘,似乎正借耳力与嗅觉感知什么,良久,才长舒了口气,答道:“生死尚且不知。”
“但应当是不成威胁了。”
“道士好厉害。”彩雀儿道:“虽没见过那头虎妖,但是在这一片山中,应该也算极凶猛的精怪了。”
应阐笑了笑未接话,只是轻轻跃下泉石,又把乌木大弓收回身前。
彩雀见状,立即便被吸引到了注意,眼中亮晶晶道:“道士,这是法器?”
“法器?”应阐怔了怔,却一摇头:“恐怕不算。”
这关乎应阐最大的秘密,因此他并没有多说,只是解释了一句:“此弓,是我自己所制,半成品都算不上,更不能与法器相比。”
应阐一边说着,一边将弓系在肩头,方才事态紧急,他将裹弓的布随手一丢,不知随风飘去了哪,索性直接负到身后,若再遇到危急时刻,再取也更方便。
“是么?”彩雀歪了歪头。
它只觉得应阐一箭射杀、重伤虎妖,好生威风!却也不知道,怎样才算真正‘法器’。
不过此时,却忽冒出另外一声,在此时寂静的山林间,颇是醒耳。
“此言差矣。”
应阐眼皮一跳,侧首便见不知何时,此地竟已多了一人。
“啊!”彩雀儿惊呼一声:“哪里来的道人。”
这人二十八九岁的相貌,盘道髻,踏云履,背后负着一柄法剑,虽然未着道袍羽衣,却也实是十足道人模样。
闻听彩雀之言,微微侧目,夸了一句:“好聪慧的雀儿。”
彩雀儿似乎吓了一跳,不禁往应阐背后一躲。
道人并未在意,又把目光转至应阐背后大弓之上,接着说道:“此弓,其它方面或不够格,威力却是实打实不在寻常法器之下。”
“这是小友所制?如此技艺,也算不俗了。”
“小友?”
应阐念头急转,抬手作了个揖:“道长谬赞。”
道人微微一笑,却出乎意料的,没把话题进行下去,转而问道:“小友是来取灵泉的?”
说着,又朝灵眼一指:“马上可就涌泉了。”
几乎是道人话音方落,应阐便闻一阵极细微的咕隆之声,不禁抬头一望。
果然,未过几息,便见灵眼汩汩淌出泉来,泉水无色无香,却不知为何,竟能使人精神一振。
应阐心头却是微沉。
他早知晓来取灵泉,极有可能遇到其他修士,也知道若真遇到这种情况,他恐怕是争取不了。
只是眼下他对如何准备‘束脩’毫无头绪,也只能够选择来撞这个运气而已。
现在看来,他的运气可能不佳。
“正是,不过……”应阐又一拱手,思索着道:“道长若也欲取灵泉,在下理当敬让。”
“哦?”道人摇头一笑:“小友先来,贫道后至,哪有小友让我之理?”
说罢,他还督促一声:“小友快取泉吧。”
道人之言,再次出乎了应阐预料。
他倒不是以小人之心,去度君子之腹,只是行走四方,独游万里,早知人心复杂,又知自己修为浅薄,实力低微,不得不小心对待而已。
应阐顿了一顿,才又拱手一礼:“谢道长谦让。”
道人微微颔首,不再多说,应阐便探手入怀,取了几张符纸出来,正起了个诀欲施法,道人见了,却是不禁皱起了眉。
“小友且慢。”
他一抬手,应阐便识相的停住动作,问道:“有何指教?”
“唔。”道人略一沉吟,“小友这是以汲水符一类的法术取泉?”
“正是。”应阐问道,“莫非是有避忌?”
道人道:“这灵泉入了汲水符,可就与寻常的清水无异了。”
“什么?”应阐顿时坐蜡。
“汲水符虽能存取清水,却不能够保持灵机,不能随意充作容器。”
道人瞧出他确实是连这等‘常识’都不懂,摇了摇头:“姑且一问,小友取这灵泉何用?”
应阐怔了又怔,瞧了一眼手中符纸,无可奈何一笑。
“不怕道长笑话。”他收回符纸,答道:“我闻东有道院一座,广收弟子,传授道法,因此有志拜入其中。”
道人目光微动。
“只是听闻道院收取束脩。”应阐道:“我乃凡俗出身,不通修行之事,也不知晓该以何物为脩,便想着取些灵泉,看看能否为替。”
“原是如此……”道人闻言,不禁失笑。
“此泉虽富灵机,但实不是珍罕之物,恐怕尚不足以充作束脩。”
“骗人。”应阐心中一动,只是还未张口,彩雀儿已忍不住,从他背后冒出头来,叫道:“既然如此,你又为何来取?”
道人也不恼,反而含笑答道:“我取此泉,只是作为炼丹的净水而已。”
“净水?”应阐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既如此,不若道长先取泉吧。”
灵泉潺潺而流,并不因两人对话而迟缓。
这片刻的功夫,早已汇入了那池中许多,不知何时就会停下。
“也好。”道人略一思索,“只是我之为人,却不好占便宜,就与小友说说玄都道院之事吧。”
“玄都?”
应阐本就有心请教,闻言更是惊喜,忙拱手道:“洗耳恭听。”
道人却不着急,先从腰间摘下一只瓷瓶,抬手往上一抛,瓷瓶便似脱离束缚一般,越飞越高,直至灵眼之上,才倒倾着悬在空中。
随着道人起诀一点,似乎便有一道无形之力,吸引着灵眼中淌出的泉水,拧成一道细流,飞入瓷瓶口中。
应阐在旁瞧着,不禁瞪大了眼。
他也学过一些法术,正因如此,才更无法理解,道人御物御水,为何如此轻松写意。
与这相比,那似乎内有乾坤的瓷瓶,反而显得无足轻重起来。
“此世……此方天地,果然还有更高深的道法。”
应阐胸中陡地,竟有一种云开见月之感生出,更有无穷无尽的希冀涌现出来。
道人倒不知他心头浮想,施了法术收取灵泉,才悠悠道:“其实小友不必郁于束脩之事。”
“什么?”
应阐有些疑于自己误听:“道长此言是何意?”
“此道院,乃当世道门之正宗,玄都派所开。”
“玄都派,当世道门之正宗……?”
应阐不禁自言,彩雀儿亦瞪大了眼,玄都派之名,它也还是首次听说。
原来道院传说中的上宗,真的存在。
“正是。”道人悠悠道:“玄都派收取束脩,是因法不轻传,却不是为竖起高墙,拒人于外。”
“因此,亦有一条规矩即是,凡有求道之心,且具坚毅之志者,可以准允暂欠束脩,拜入道院。”
“竟有此事?”
应阐既惊又喜,又忙问道:“敢问道长,如何才能获此准允?”
求道之心,坚毅之志,应阐自认为不缺乏,只是此事到底说来飘渺,因此想要求个法门。
但那道人闻言,却只答道:“我亦不知。”
应阐一怔。
道人是真不知,还是不愿说,应阐不清楚,不过话已至此,他也识趣不再多问。
而且经此一次交谈,他心中的方向也已更加明晰,当即认真谢道:“诚谢道长指教。”
道人摆了摆手:“三言两语,何来指教。”
应阐没再多说,却仍恭敬一礼。
道人见状,不禁一笑。
“好吧。”他想了想,竟道:“既然如此,贫道也不平白受你一礼。”
道人说着,忽一抬手,从那风中招来一片翠叶。
“伸出手来。”
应阐不明所以抬起一手,道人便把叶子往他掌心一放。
说来也甚奇怪,这片叶子,分明是自风中飘来,但是经过道人之手,顿时便似加了重量一般,稳稳落在应阐掌心,任风吹拂也不动弹。
“这是……”
应阐正感疑惑,忽然发觉些许异常。
他尝试着转动手掌,那片叶子便也随之转动起来,只是方向却与他的动作,正好相反。
应阐试了两遍,很快发现叶子至始至终,都只指着一个方向。
“我观你这模样,定是要往道院而去。”
“这一路,山重水复,又多风雨,难免迷失,便用这叶子替你指引方向吧。”
道人说着,忽一抬手,把那瓷瓶唤回掌中,轻摇一摇,面露满意之色,“此间事毕,贫道去也。”
言罢,身影已忽消失在了此间。
应阐微微动容,郑重握住了那叶子,朝着虚空一揖:“谢道长赐。”
道人早已离去,自是没有回应,应阐便要再次启程。
不过回神一想,他又忽把行礼解下,翻出了两个干净的备用水囊。
此时,灵泉涌势可能已近尾声,但仍断断续续流着。
应阐自然不会嫌弃。他也不管有何用场,满满装上两囊,才又整装出发。
走入山中,应阐仍觉有些奇妙。
来到大万山后的遭遇,实在是与俗世迥异,真似步入了话本奇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