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逢

  • 御青盏
  • 冬耳耳
  • 2451字
  • 2025-04-28 23:05:37

春分时节,乍暖还寒。

每年元宵节后清明节前的宫中春宴,宫人都翘首以盼,它不比盛大节日那般令人忙累,众人又能讨些恩赏。春日盛景,人人都有奔头。

谁知今年这场春宴却是暗流涌动。

更深露重,曲终人散,春宴上的彩锦灯饰,熄了烛火,隐于宫城内刚抽了芽的新枝,风过飘晃,瞧不真切,一如好些人的前路。

此刻宫内静得只有虫鸣鸟啼。

除了宫城一角的皇城司监牢。

顾青还未回过神,便从宴上被拖来了传闻中会吃人的炼狱。

他双手双脚被锁链紧紧缚于刑架上,后背的衣料被沾湿大半,层层血迹黏腻阴冷之感似毒蛇吐信,在脊背上缓慢蠕动。

他被拖进来时,上一个被严刑拷打的血人当着他的面刚被拉走。血腥味并着潮湿阴冷之气,缠绕着求饶哭喊之声将他淹没,方才宫宴上的清冽酒香,觥筹交错丝弦悦耳,恍如隔世。

顾青喉头微动,他强压住心头的恐惧,将喊冤之辞生生咽了下去。

不如省些气力,想想自己酿给官家的那壶酒,究竟哪里出了差错。

还有那批御酒,自己昨夜明明验过,怎的也出了事,两桩事偏赶在一块。

顾青挣了挣麻胀的手脚,想让自己爽利些,好细细回顾。不想铁链撞出刺耳声响,扰了边上看守的卒子,那矮胖大汉不耐烦地睁开眼,一鞭子甩来,顾青胸前如火烧,新鲜的铁腥味直钻鼻尖。

“嘶……”顾青鼻尖沁出细密汗珠,他强忍住吃痛声,惹恼狱卒,于自己没有半分好处。若这点苦也吃不得,何谈在宫中站稳脚跟,为爹娘报仇。

牢内的浊臭之气,熏得顾青昏昏沉沉,终是耐受不住,他缓缓垂下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隐约有脚步声传来,顾青被拍醒,他使劲挤了好几下眼,一双做工讲究的黑色禁军制式军靴隐约现于眼前。

顾青只觉被一股肃杀之气萦绕。

他忍痛抬头,身前之人似是极为嫌弃自己一身污糟,转身几步,虚倚进一张不知何时被搬来的黑漆罩面圈椅。

这人瞥了几眼顾青,一身褐色短打对襟衫,黑色布鞋,想必是尚酝局的普通酿酒工:“你就是那个,敢在官家酒中动手脚的……”他缓缓揉了揉眉心,打了个哈欠。

一旁的矮胖卒子见状,立马轻声接话:“顾青。”

“名字,不重要。反正画了押,抬出去,都看不清脸面。”这人四处打量,慢悠悠道。

顾青闻言,清醒了些,来人想是隶属皇城司下辖的探事司,传言果然不假,此人面上充斥着阴郁之气,眸光极为深幽,似乎藏着嗜血猛兽,随时都会吞噬自己。他索性直视眼前之人:“不是小的干的,小的不会画押。难道你们皇城司,都是屈打成招?”

“竟敢对司使大人不敬!”卒子又要动手,这位司使大人抬了抬眸,卒子退到了一旁。

顾青眼见他上上下下细细打量了自己一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冷笑道:“倒是小的误会司使大人了。”

司使大人叹了口气,缓缓摇头,掏出块帕子擦起护腕来:“本使只是懒得同将死之人废话。你听好了,本使只说一遍。今日官家所饮之酒,乃是你玩忽职守,出了纰漏,才至异味,此乃大不敬之罪。至于那几坛混入御酒中的次酒,背后更事涉倒卖之罪。桩桩件件,你一区区酿酒工,有几个脑袋够砍?谅你断断不敢。”

他直勾勾地盯着顾青的双眸,一字一字道:“定是你们典御大人,指使你所为。”

言毕,一旁的卒子拿了纸笔来,放在顾青跟前。

顾青垂眸看了眼,嘴角露笑爽朗道:“可是典御大人不曾指使过,小的也不曾玩忽职守,更不知什么倒卖。小的日日醉心酿酒,旁的一概不知。若要写供词,便是方才这几句。”

顾青本以为那卒子会揍上自己一顿,他咬紧牙关,正要闭眼,不料那卒子竟后退几步让了开,瞧向自己的眼神,狠厉中好似还带了分悲悯。

顾青心头一紧,眼前的司使大人竟起了身,他细致地叠好帕子,别进腰带里头,缓缓往墙边火盆处踱去。

“你们……”顾青眉头微蹙,不明所以。

“好一个醉心酿酒。本使今日想看看,是你酿的酒香,还是本使的烙铁,烫熟的皮肉更香。”司使大人背对着顾青,将烙铁放进火盆,盆中火星四溅,火苗窜起,映于墙上,表层的棕褐色污糟开始缓缓融化。

不待顾青晃过神,自己肩头的衣物已被那卒子扯开。

“衣物隔在中间,有臭味。这烙铁,就得直接摁进肉里,才香。”司使大人细细审视烧得通红的烙铁,露出满意的眸光。如头狼欣赏到手的猎物,他缓缓踱步到顾青身侧,“你想闻前胸的肉香,还是后背的?”

“你们滥用私刑,不怕上头追究?”顾青手脚并用挣扎大喊,“这可是官家那儿挂了名号的案子!”

司使大人似是未曾听见顾青言语,顾青眼睁睁看着他绕到自己身后,烙铁的滚烫离后背越来越近,顾青深吸了口气,双手握紧,浑身绷紧……

不知等了多久,肖想的背上痛楚并未降临。

顾青只觉身后似有目光灼灼。这位司使,盯着自己的后背,似有所思?

顾青费劲地侧过头去,恍惚间,背后盯着自己右肩的眸光已被收回。

自己的右肩有一块叶形胎记。

顾青忐忑地皱起眉头,几息后,那位司使大人绕到了自己身前,他将烙铁埋进脚边的一盆灰烬里头,握着木杆的指间关节有些发白,红铁渐暗,他思索片刻,打发身后的卒子:“你让外头的人去打听打听,今日春宴,官家是否亲自将此人下狱。”

卒子领命,快步往外行去。十几息后,此间刑房只余顾青二人。

“方才是本使仓促。你说得对。便是命你强行画押,来龙去脉不清不楚,未免落人口舌。本使今儿兴致不错,就好好审上一审。”司使大人牢牢盯着顾青,不紧不慢道。

顾青摸不透此人是否又有诡计,但好歹有了些微转机,眼下能拖便拖。

“姓名?”

“顾青。”

“年岁?”

“二十五岁。”

“祖籍?”

“潼川府,泸州,古蔺县人士。自小在东京城长大。”

“家中人口?”

“爹娘俱亡,没有兄弟姐妹。”

不知为何,几问几答后,顾青眼瞧着跟前之人的喉头开始微微抖动,眸光里也掺了些许复杂之色。

“老家后山有几个溶洞?”司使大人面色阴晴不定,他飞快问了几个问题,沉默许久,话锋一转,听着却是与案情毫无关联之事。

顾青心头微微一颤,心底里尘封已久之处陡然刺痛,像是沉重生锈的铁门突然有人叩响,里头的五味杂陈缓缓淌出,令人措手不及。若没记错,老家山中溶洞能藏酒之事,自己只同一人提起过。可是那人已多年不见,下落全无,就连是生是死也……

他双眉紧蹙,瞳仁微缩,双手紧攀腕上锁链,脚底也使了十足的劲,只怕控制不住自己,挣得锁链乒乓作响惹人注目。良久,他故作镇定挤出一句:“司使大人,审案之前,是否该自报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