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萱跳上床,床垫被踩出地震般的动静,好一阵才停下。她在我身旁躺下,学我抬起腿靠在墙上。
“所以,你一见钟情的帅哥,是你念念不忘又从天而降的竹马哥哥?”她偏头看我,因敷着面膜,说话时像含了块石头,声音糊成一团。
“嗯。”
“哇哦——”她突然拉长声调,“这剧情,够拍八十集狗血剧了。”
“闭嘴吧你。”
“行行行,言归正传。”
林萱随手抚着面膜上的气泡和褶皱,话锋一转,
“然后你打算放弃?”
“嗯…”
“闻所未闻,闻风丧胆,胆大包天,天方夜谭……”
“接不上别硬接。”
“别岔开话题。你不追那我去追了哦?这款正好也是我的菜。”
“你敢!”我瞪圆了眼睛看她。
“那你倒是上啊!”她侧回头去调了调两腿的位置,略带不耐,脚跟“咚咚”撞着墙壁。
我盯着墙角没说话。
她又侧过头来,“你怕人不喜欢你啊?”
“…怕,也不怕。”剪不断理还乱,我不知该如何形容。
“不能吧!”
林萱坐起身来看我,也不管将将要滑下的面膜,语气夸张地说:
“虽然——你作风怪异,但是——你后劲十足啊!
不然,你那拍拖第二天就被你吓跑的初恋,怎么会到现在还把你当成鸡肋白月光啊?”
我佯装生气捏住她后脖:“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林萱缩缩脖子,又打了鸡血似的,突然燃了起来。
“就凭你那疯癫作风都没被打入黑名单,而且这么多年了还能'食之有味',还不算有魅力啊?醒醒好不好梁羽!”
说罢,她又中二十足地朝我比个加油的手势:
“放手干!”
我瞥她一眼,咬了咬嘴唇。
“不了吧。”说完,扯下面膜便要起身。
“你这样我可看不起你了啊,梁羽!”
我径直拐进洗手间,将林萱的声音抛在脑后。
第二天,我在床上磨蹭着拖到接近中午。直到被林萱下了逐客令,才夹着尾巴赶回家去。
果不其然,到家时迎接我的又是一串紧箍咒般的唠叨。
好在我已修成神功,在声波入耳前自动将它们转换一串串的“only you”,顺利扛过一波伤害。
我在饭桌前镇定坐下,毫发无损。
而李女士借由唠叨充分发泄了不满,也是一脸和善地坐下,仿佛方才一脸不满持续输出的是另一个人。
我仍是没胃口,筷子在碗里挑拣半天也没夹起一粒米。
李女士端起碗来慢慢啜着汤,忽而将碗放下说道:“阿女啊,下午姜仔载你一起回学校,到时你自己联系他。”
我一怔,筷子尖插进米粒中,抬头问:“载我?”
“说过多少次了,筷子插饭似拜山,不吉利!”李女士又是一声喝。
我拔出筷子架在碗口,又问,“怎么突然说这个?”
李女士将碗搁回桌上。
“原本想请他们今晚吃饭的,姜仔说学校有事,今天要回去了。我说巧了,我们家梁羽也是今天回去。”
她顿了顿,低下头去喝汤,然后从碗沿边抬眼看我,继续说道:
“姜仔顺口就说,那正好一起。”
不好!我竟忘记和李女士“统一口供”!
“当初让你学这个专业真是选对了。以后多跟人家走动走动,学多点经验少走点弯路,把握好人脉,懂吗?”
“知道了。”我猛地扒起饭来,三下五除二吃个精光,搁下碗打算回房去。
“喝完汤先!特地为你煲的生地龙骨汤,多喝点降降火。你看看你下巴那粒暗疮,真是鬼都没眼看。”
我只好返回去,鲁智深吃酒般一气干它个两碗,李女士才放我回房。
我捏着像有千斤重般的手机,在屋子里踱了不知道多少圈,也没能鼓起勇气给江也发去消息。
要不要找他?我又在窗台掰起花瓣。
嗯……不如找个外援咨询一下。
我登陆QQ,又从特别关注列表里找到那个傻鸭?头像。
说起来,这还是我高中那会儿主动加我的网友。
据他介绍,他是在英语周报上看到了我的小作文,崇拜之情油然而生,顺藤摸瓜找到的我。
天上掉下个小粉丝,我自然来者不拒。
一来二去熟络起来,才发觉他上知奇门遁甲,下知风水地理,还颇会安慰人。
几年下来,两方地位对调,如今,他俨然已成为常驻于我手机里的电子导师。
【靓鱼一条:召唤神龙】
【你讲嘢:在。】
【靓鱼一条:帮我算一卦】
【你讲嘢:又是哪位可怜虫被三分钟热度小姐看上了?】
【靓鱼一条:不算拉倒】
【你讲嘢:算什么?】
【靓鱼一条:算“我今天下午该不该找江也一起回学校”】
【你讲嘢:这我算不了。】
【靓鱼一条:为什么?】
【你讲嘢:怎样才算“该”或“不该”?】
【靓鱼一条:那我说具体一点。如果找他,会让我反悔吗?】
【你讲嘢:反悔什么?】
【靓鱼一条:反悔放弃他,我不想反悔。】
【你讲嘢:行。】
十分钟后,半桶水的算卦佬终于给我发了结果,我一看,讲得是头头是道,严谨中还带了些离谱。
【你讲嘢:卦象显示,你们原局丁火弱,今日丑未冲夫妻宫,可能激发旧情执念。】
【你讲嘢:但是卦象“蹇”变“谦”。】
【一条靓鱼:听不懂,说人话】
【你讲嘢:…】
【你讲嘢:意思是如果你刻意避开,反而会被反噬,更容易反悔。】
【一天条靓鱼:那我怎么办?】
【你讲嘢:你最好穿上黄色衣服,确保末时保持跟对方待在一起,你就能如愿以偿。】
【你讲嘢:末时指 13时至 15时。】
???
【一条靓鱼:你靠不靠谱的啊?现在已经 12点 45分了!】
【你讲嘢:信不信由你。】
信!宁可信其有!
我放下手机,拔腿冲去衣柜寻找一件“黄色衣服”。
我衣柜中清一色的黑白灰和条纹里,但还真有一条黄色裙子,是高一那年买的。
当年高一文理分科。我一心想选文科,却在李女士和老梁的男女混合威逼利诱下,不得不屈服选了理科。
分科后的第一次期末考,我第一次掉出年级前 50,一路滑过 100、150…最后停在了 223名。
考完试的第一天,我专程去李女士最讨厌的那家服装店,买了条鹅黄色的连衣裙——
她从来都看不上的那一条。
我穿着那条裙子,将所有李女士明令禁止的事情做了个遍:
披头散发,蹲在路边嚼口香糖;
痛快地接受了追求我一年的班草;
和班草吃饭,任性地点上几个菜,故意只夹班草面前的那碟,甚至将他眼前的那部分夹空;
将偷来的老梁的一支香烟别在耳后,大摇大摆沿街走;
再去小巷子里不查身份证的黑网吧里玩一下午的游戏……
我一天集齐李女士痛恨的所有“罪名”。
本以为会很爽,可实际上我却觉得没劲透了。
第二天,班草也以我“异常行径是为了婉拒吓退他”为由,善解人意地结束了我这寿命只有一天的初恋。
再后来,那条裙子也被我压在了箱底。
今天再拿出来穿上,我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
李女士的审美实在是太差了!
这黄色连衣裙穿在我身上,整个人显得青春又活力,不明白她以前到底是嫌弃什么?
待我理好仪容仪表,抓上手机奔下楼时,距离 13时只有 5分钟了。
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在姜书记家大门站定,手指隔空悬在门铃前方,迟迟没按下去——
因为一个不知靠不靠谱的算卦结果,便大中午的去叨扰长辈午睡,是不是过于离谱了?
眼看着就要到末时,门突然从里面打开。
江也拎着袋垃圾往外走。看到我杵在门口,他抬手看了看手腕,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我有些心虚,决定让李女士背黑锅:
“我妈妈说你送我回学校,怕耽误你时间,让我早点过来等你。”
他挑挑眉,不置可否。
我扁扁嘴,往旁边一闪,给他让出条路。
他走到对面扔好垃圾,再转身回来。路过我时,他脚步一顿,垂下眼来看着我:
“等我一下,我上去拿东西。”
我乖巧朝他笑:“好的。”
而当我和江也两人坐在逼仄的车内空间中时,我萌生了找那位神棍朋友算账的冲动——
这个做法真的不会让我激情复燃、重新展开追求江也的猛烈攻势吗?
就在刚才,我呆站在路边,盯着脚尖发呆。
一阵风带过,伴随着刹车声,一辆油光可鉴的黑色野马停在我面前。
江也从主驾上下来,迈着大步带起一阵风,衬衫开襟朝两边飞扬。
他就那么看着我,朝我的方向走来。
我忍不住心生期待,但又立刻想起我下巴的那粒暗疮,只好低下头。
他走到我面前,拉开副驾门,朝我轻轻点头,“上车吧?”
待我走到车旁,他又将手挡在门框边沿,手掌虚扶在我后背将我送进车里——
明明没接触,却比小时候的亲密接触更灼人。
我这两天被唤醒的朦朦胧胧纯真回忆,瞬间被拉到眼前真切不过的暧昧频道。
我坐上副驾。
没一会儿,他也开门进来。坐下后,忽然转头对我说,“黄色很衬你。”
给我羞得老脸一红,呆若木鸡,两眼直视前方不敢乱瞟,手也不敢乱动。
路上,他左手掌着方向盘,右手随意搭在我们之间的扶手箱上,与我手臂只有一指的距离。我不禁产生悄悄朝他靠近的冲动。
可他一动,我又只敢后退一点拉开距离——
像相斥的磁铁般。
车拐弯时,随着他手臂的动作,腕间那块黑色手表随光线变换偶尔反射出绿光,让人无法忽略。
我没忍住,侧头瞧他一眼。
他鼻梁上架了眼镜,正好框在眉骨下方,稍稍模糊了原本锋利的角度,显得距离感减弱了一些。额前有一簇刘海垂下,那发丝湿润,显得他成熟又从容。
他确实和我不一样。
他是优秀、成熟的前辈,可以当我的领路人。
不是什么毛头小孩,更不是像我这样迷途不返、前途渺茫的毛头小孩。
没多久,我便将眼神撤了回来。哪怕并没有看够。
但我定力实在不强,没隔多久,眼神又飘了回去,继续去看他笔直笔挺的鼻梁,忍不住心生感慨——
皮肤真好呀,鼻子的皮肤光滑得都能反光了。
就这么一来又一回,不知道重复了几个回合,我才老实静坐了一会。
回想刚刚的举动,莫名想起那种老实巴交的中华田园犬——
就那么趴在人旁边,不时斜你一眼。
但凡低下头去,就能看到它那滴溜地转来转去的眼神,幽怨又忠心。
我想得出了神,全然忘记旁边还有一个人,自顾自笑出来。
“想到什么了?”
江也的声音冷不丁出现,我顿时敛起笑容。
“想起一只狗。”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意思是,我像狗?”他推了推镜框,笑着瞧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