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津。
此时已是五月,黄河一带的风沙仍旧不小。
在一处荒原上,大秦帝国黑色的旌旗在迎风飘荡。
长长的豪车队伍,停在笔直的驰道上。
驰道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而这招摇的队伍,同样前不见头,后不见尾。
秦始皇曾经遭遇过博浪沙被刺杀的事件,这让他一度战战兢兢的。
不过他这个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上次被人刺杀了没成功,他这次出来多有些意味,就是想要证明自己巡行没危险,小人不敢作乱的论断。
他是一个极其自负的人。
有些极端。
为了证明自己做的事情不是错的,所以就拼了老命也要继续奔波,拼命的争辩。
行偏了,又总觉得自己是对的,拉不下脸来承认自己的错误,总想证明自己是对的,这就是偏激。
秦始皇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恨不得天天东巡,好证明他的帝国稳如泰山,好证明他在帝国内声威震天,无人胆敢作乱。
上次遭遇张良,在他手上丢了一回人。
为了挽回失去的颜面,秦始皇自然要做更多的事情。
这位穿着新衣的皇帝,总是觉得自己威风凛凛、气盖山河。
他上次遭遇刺杀,之所以张良失败,那是因为秦始皇听从了太尉缭的建议,采用三辆副车,将自己的正车混在其间。
那天,勇敢睿智的张良,在博浪沙带着大铁锥前来刺杀秦始皇,就是因为击中了副车,这才让秦始皇老小子活命了。
之后,秦始皇在天下大索张良此人十日,不得。
始皇帝自然恼羞成怒。
这才又出来,就是为了证明,这个混蛋张良不敢再来刺杀他了。
这秦始皇东巡的目的么,也许真的一点都不高尚。
就是为了单纯的给天下人证明,这个世界上他是无敌的。
不过他这后两次东巡,属实是被张良激怒了,越是东巡越是上当。
这第五次东巡,嬴政在马车里乐呵呵,张良则在角落里暗笑。
每每当张良的仆从张良,“先生何故发笑时?”
张良总是回答说,“我笑那嬴政少智,李斯无谋。”
仆从对此总是哑口无言,张良则是一脸自信地笑说,“当一个人越是想要拼命的去证明他有一样东西,或者是证明一件事情的真实性。那么往往就说明,这个人没有这样东西,或者说这件事本来就不存在所谓的真实性。”
张良从意气风发的少年,变成了意气风发、睿智隐忍的中年。
而嬴政从隐忍睿智的少年,变成了狂妄自大的中年人,却不知道收敛。
此时的他,正躲在自己的副车里。
他已经病了好几日了,但是这样的大事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
尤其是不能传出去,被那个张良知道。
这个一辈子都没见过面的敌人,却是被嬴政记得最死的。
嬴政病的双目红肿,嘴唇发白,像是前不久他在东海海岸边上一脚踢飞的咸鱼。
此时此刻的他,脑子里想的则是,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去,而不是自己如何救治的问题。
其实,成就一个人的东西,往往最后也是害死那个人的东西。
精于刀者死于刀。
精于算计者,死于算计。
精于城府谋算玩弄平衡者,死于玩弄平衡。
嬴政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靠的就是野心欲望的驱动,但是这份野心欲望也给他上了重重的枷锁,他太好面子了。
而且,他是一国之主,如果他在半路上病了的事情传出去,还不知道要在举国上下闹出多大的风浪。
他不想对外说,也不能对外说。
只能一个人闷着脑袋,一个人忍着头疼,装作无事发生,继续一步步坐着马车往咸阳的方向去。
只是嬴政不对外说自己生病了的事情也就罢了,他竟然还照常的处理政务。
自然结果不会好了。
他的病情越来越重了。
而马车是不会无缘无故为‘健康工作’的秦始皇稍多休息的,马车恨不得一日千里的行进。
舟车劳顿,病而不发、处理奏章,在抵达沙丘的两日前,嬴政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他这好面子的毛病真的是把他害死了。
他躺在病床上,嗷嗷的叫唤,“快叫夏无且来。”
夏无且?
那是一个在朝堂上阴差阳错间救了秦始皇一命的医家。
自从被秦始皇说了句,无且爱我,其身份地位水涨船高,做到了大夫的位置。
他本来只是个殿前侍奉的轮值当班医家,就是个摆设。
医术比他高明的多了去了。
但是那一次后,夏无且成了红人。
而医术,就成了他的短处。
于是,他只能不断地排挤那些真正的医家。
等到了秦始皇真正需要一个医术高超的人的时候,他夏无且却因为喝了太多酒,听了太多虚话,来到秦始皇面前时,连药方都开不出来。
看着搭脉问诊后,急得满头大汗,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夏无且,正在气头上的蒙毅上前一把揪住夏无且的衣领质问道,“陛下到底怎么了?”
“说话!”
蒙毅脸色铁青,双目圆瞪,整个人像是恶鬼一样,恨不得把夏无且给吃了。
众人皆惶恐。
大家连话都不敢说。
这时候,嬴政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话,“朕不能死。”
众人听到这话,都是心头的肉猛地一跳。
赵高忙不迭扑到嬴政身前,对着嬴政说,“陛下,小人倒是想把自己的命给陛下,好让陛下万年啊。可是臣不知道怎么做啊。”
嬴政望着赵高,这个时候的他,听到赵高这话自然感动啊。
他这个时候病的极其难受,只想有个人来贴心安慰自己。
只有赵高做到了。
蒙毅却听不下去,“都这个时候了,还说什么虚伪之词。”
嬴政听到这话,只是觉得头痛。
众人都不敢说话,过了一会儿,蒙毅说了一番大胆的话。
“陛下,臣请陛下早日册立太子。免得日后闹出什么大乱子来。”
众人闻言,却没有一个敢附和蒙毅的。
因为谁都知道,如果要册立太子的话,那就只有扶苏公子了。
这时候,胡亥公子大哭大闹了起来,“胡说什么!立什么太子,君父不会死的。”
蒙毅黑着脸,他也不想再装了,“是人就会死。怎么会有人不会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