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春今天起得很早。
写完稿后的这几天，每天早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锻炼身体上。平日里柳志国上班，只有周末才做热身、跑步，冯春就按着记忆自己锻炼，跑步，每天都绕着圆明园足足跑两圈才罢休。
也就是最近伙食好了，营养跟得上，要不然这么个锻炼法，非得把家里吃穷不可。
今天他少跑了一圈，早早地回来吃了饭，就蹬着车子出门。
今天上午有一节现代文学的课，他准备去听一听。
前世自己虽然也是小有名气的作家，但是说到底全凭人生阅历和自己对于写作的摸索，对于科班学习的文学知识非常欠缺，加上今天这节课是乐黛云授课，他更是格外感兴趣。
一路骑车到了五教楼下，锁了车子，他背着挎包上到二楼。
今天是一节大课，冯春坐到后排的时候，阶梯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上早八的学生们。
如今的学生大都衣着朴素，男学生一般就是蓝绿的中山装，女生则花俏一些，不过颜色也并不多么鲜艳，上课的一百多号人里，唯独前排一个穿着灰格呢子大衣的高挑姑娘算是显眼一些。
而她旁边坐着的背影他也很熟悉。
不一会儿，门口走进一个有些发福的女人，圆圆的脸，头发只到耳垂，人倒是挺精神。
这就是乐黛云老师了。
“好，大家翻到课本第87页，咱们今天继续讲东西方文学创作的发展……”
冯春没课本，只能竖起耳朵认真听讲。
一节课讲着讲着，乐黛云不时转身去黑板上写板书，冯春只见身旁陆续有人从后门溜走。
果然，再好的学校，再好的老师，也永远有人逃课。
乐黛云花了二十五分钟，基本讲述了西方二十世纪文学的发展脉络。
说到意识流小说的时候，眼看一番晦涩的介绍把下面的学生讲得云里雾里，她干脆停下来。
“这样吧，我找个比较好理解的小说给大家讲解一下。”
乐黛云翻了翻包，从里面找出一部小说集，开始朗诵。
“我给大家念一下伍尔夫在1917年，也就是差不多六十五年前写过一个短篇小说，叫做《墙上的斑点》，大约只有四千字……”
冯春自然是看过这篇作品的，不过那是前世的事情，在刚刚改开几年的1983年，家里有本小说都算是书香门第，这种外国翻译作品很多人更是此生未见。
乐黛云朗诵了一会儿，有些气喘，遂把书递给前排的一个女学生，这个女生口齿伶俐，发音特别清楚，一字一句的念完，教室里的学子们终于对意识流小说建立起了最基本的概念。
“当一个墙上一动不动的蜗牛被‘我’错认成斑点，当我面对这个可能具有数百年历史的孔洞开始漫无目地的思索，读者就开始跟随着‘我’的意识流动从一个斑点开始纵贯历史长河与文化差异，作者对于生命、历史、社会的思考在这一个凝固的、奇妙的意识时空里穿梭，在瞬息之间，无数的念头就像花朵绽放又枯萎，给我们留下的是什么？——是意识流写作方式独特的时空观念和强大的表达能力。”
乐黛云满怀激情地总结完毕，下课铃也响了，不过这节课是大课，只是课间休息。
冯春坐在后面随手写着心得，眼看身边的男男女女又走了不少。
坐在前排的张明洁从讲台边走下来，抱着书怏怏不乐。
“不明白，问了一遍还是想不明白。”
“多看书就明白啦！”一旁的高文慧倒是神情放松。
至于肖静，这会儿正低头拿出一片小镜子观察着自己的头发。
几个女生谈笑着，面对几人的张明洁忽然看到了坐在最后面，此时已经成为“孤岛”的冯春。
她惊讶地确认半天，才俯身跟舍友们说道，“哎哎！上次我说的那个男生今天来上课了！”
“上次？哪次？”
“就是男生宿舍闹事那次，那个一句话吓跑了一群人的那个。”
此言一出，宿舍里几人齐齐扭头望去，唯独苏晚晴继续埋头看书。
“这就是你看了一眼就觉得人家真帅那个？”
高文慧一脸姨母笑地拍手，“小妮子眼光不错！要不你下课去问问他当时说的什么？”
肖静看到那个坐在后排，脊背挺得笔直，一脸沉静地写着什么的冯春，一下子呆住了。
高高的个子，英俊的模样，斯文的作派，这简直是她梦里的那个“哥哥”。
“明洁，你喜欢他吗？”
“啊？”张明洁愣了，指指自己，哑口无言。
“你要是不先挑，姐姐我可不客气啦！”肖静一脸势在必得的样子。
“您，您请……”张明洁真没见过肖静这副架势，人已经呆了。
此时上课铃已经打响，学生们陆续归位，乐黛云扫了一眼教室后面，从包里抽出了名册。
“今天点一下名。”
教室里顿时一片低声喧哗。
有庆幸自己睡着了忘记逃课的，有嘲笑舍友逃课失败的，也有心中焦虑故作镇定开始盘算怎么替别人答到的。
不过这些跟冯春关系不大。
乐黛云从头念到尾，他是既没有答到，也没有低头，在后排静静地看着一切，如“孤岛”一般。
在讲台上点名的乐黛云也注意到了他，点完了名，直接朝他指了指，“同学，我看你点名也不答到，你叫什么名字？不是中文系的吗？”
眼看众人望向自己，冯春站起来，“乐老师，我是冯春，校外的，过来旁听。”
“你们看看！”
乐黛云扫扫其他学生，“一个外校的同学，大老远来上课听讲，咱们燕大有些同学，排了课都不来上，这个风气可不对。”
此言一出，立刻把冯春推向了其他学生的对立面。
看着有些不忿的学生，乐黛云意识到自己这话有点给冯春招黑了。
不过她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反而朝冯春鼓励道，“冯春，我看你一直听得挺认真，怎么样，要不要谈谈对这一部分的理解？”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冯春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