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河支流的白桦林浸在破晓雾霭中,陈九章跟着索伦少年那日松穿行鹿道。
三头驯鹿颈间的青铜铃铛摇晃,惊起林间栖息的星鸦,羽翼扑棱声里混着那日松的絮语:“乌力楞的长老说,地宫入口在鹿神石画底下。“
晨光穿透薄雾,岩壁上的阴刻驯鹿突然鲜活。
鹿角纹路随日照角度变化,逐渐显露出《皇舆全览图》缺失的辽东部分。
陈九章用龙魂结晶折射光线,石画中的母鹿眼眸竟开始转动,瞳仁映出努尔哈赤征战的场景。
“等等!“那日松突然拽住他衣角,“鹿神说地宫里有活着的萨满鼓。“
树梢积雪簌簌落下,七只青铜铸造的星鸦停在枝头。
陈九章发现每只鸟喙都指向不同节气方位,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冬至位星鸦时,岩壁轰然裂开道缝隙。
驯鹿突然惊惶嘶鸣,前蹄刨出深埋雪地的头骨——额间赫然镶着深瞳学会的甲骨文铜片。
“有人先到了。“陈九章碾碎铜片,粉末在空中凝出八旗密码,“正蓝旗,戌时三刻。“
鄂温克人的撮罗子里,桦皮碗盛着滚烫的驯鹿奶茶。
那日松的祖母巴拉玛伊敲击萨满鼓,鼓面熊皮纹路随火光扭曲:“地宫里的不是太祖爷,是吞吃龙脉的罗刹(恶魔)。“
陈九章凝视火塘中跃动的《河图》光影,老萨满用铁钳拨动炭块,竟在灰烬里绘出七大恨石碑的拓片:“天命三年,老汗王在石碑背面刻了三百六十个满文咒,每个字都用叶赫部童男的血淬火。“
那日松忽然解开皮袄,胸口纹着残缺的星图:“我阿玛被抓去前,给我纹了这个。“
陈九章的龙魂结晶感应到纹身,在帐篷顶部投射出三维地宫模型——七个环形墓室对应七大恨,中心悬棺连着八条青铜锁链,直通浑河底下的活火山。
巴拉玛伊突然用鹿血泼灭火塘,余烬中浮出深瞳学会的密信:「寅时献祭,以索伦魂唤罗刹」。
帐外传来驯鹿惊叫,雪地上赫然留着带血的铁蒺藜,每个尖刺都刻着正蓝旗徽记。
“他们提前了!“那日松抓起猎弓,“乌力楞的孩子们在鹿窖...“
月光下的鹿窖结满冰霜,三十七个索伦孩童被铁链拴在柱上,手腕系着青铜铃铛。
正蓝旗武士用狼毫蘸童血,在冰面书写《尼山萨满》的招魂词。
陈九章伏在雪丘后观察,发现每个武士后颈都凸起克苏鲁幼体的触须。
“动手!“那日松的鸣镝箭射穿冰灯,黑暗降临的刹那,陈九章甩出铜钱击碎锁链。
孩童四散奔逃的铃铛声中,武士们胸腔裂开,喷出带着《满文老档》字句的沥青。
“带孩子们去神树!“陈九章掷出龙魂结晶,光幕暂时阻隔追兵。那日松背起受伤的幼弟,突然僵在原地——鹿窖深处矗立着青铜浇筑的七大恨石碑,碑文正渗出叶赫部的怨血。
“原来在这里...“陈九章触摸碑文,三百六十个满文咒突然活化,缠绕着他的手腕扎入血管。
剧痛中浮现天命四年的画面:努尔哈赤将七大恨石碑沉入浑河时,碑底拴着九十九个萨满的头骨。
那日松的猎刀劈开咒文:“小心!碑里有东西在呼吸!“
七大恨石碑轰然炸裂,青铜碎片中升起努尔哈赤的青铜棺椁。
棺盖缝隙伸出六条克苏鲁触须,每条触须末端都长着八旗旗主的头颅。
正蓝旗武士集体跪拜,他们的脊椎节节脱落,化作青铜锁链连接棺椁。
“叶赫那拉的诅咒应验了!“那日松的纹身渗出鲜血,“罗刹要吃光所有索伦人!“
陈九章引动龙魂结晶,浑河冰面应声崩裂。
河水倒灌进地宫,冲垮献祭法阵的同时,也唤醒了沉睡的萨尔浒亡灵——那些身覆冰甲的后金骑兵,正从水底青铜门列队而出。
“带孩子们走!“陈九章将龙魂结晶塞给那日松,“去赫图阿拉。“
话音未落,青铜棺椁中射出神经索缠住他的脚踝。
努尔哈赤的尸身缓缓坐起,龙袍下的胸腔镶嵌着血肉浑天仪,七大恨文字在仪盘表面流转:“陈家人...来得正好...“
那日松的鸣镝箭穿透浑天仪外壳,冰河对岸突然传来鹿群奔腾之声。
晨雾中,三百头驯鹿驮着索伦萨满疾驰而来,领头的巴拉玛伊敲击神鼓,鼓声震碎了第一缕朝阳。
迁徙的鹿群沿着额尔古纳河蜿蜒,青铜铃铛惊起苇丛中的丹顶鹤。
陈九章帮那日松给头鹿系紧鞍具,掌心抚过驯鹿温暖的皮毛时,突然触到皮下硬块——那是深瞳学会植入的甲骨文追踪器。
“别动。”那日松用猎刀挑出芯片,沾着鹿血在皮袄上画出符咒,“三天前在鹿窖发现的,乌力楞还有十七头鹿被装了这东西。”
陈九章望向远方的敖包山,玛尼堆上的经幡正在晨雾中翻卷。
迁徙队伍中的老萨满巴拉玛伊突然敲响神鼓,鼓点震落松枝积雪:“午时三刻,白鹿要产崽了,得找个暖和地界。”
他们在向阳坡搭起撮罗子,那日松的妹妹其其格抱来桦皮摇篮。
当母鹿跪卧产羔时,陈九章注意到胎衣上的纹路——竟是微缩的《皇舆全览图》,黑龙江流域的位置凸起着克苏鲁肉瘤。
“这是吉兆!”巴拉玛伊用鹿胎血在婴儿额头点痣,“长生天赐的向导...”
话音未落,白鹿突然暴起,鹿角刺穿其其格的皮袄。
陈九章抱住惊逃的婴儿,发现襁褓里藏着半块青铜浑天仪残片。
夜幕降临时,迁徙队围着篝火炙烤鹿肉。那日松用猎刀削着《尼山萨满传》的桦皮抄本,突然将刀尖指向星空:“陈大哥,你知道为啥索伦人管北斗叫‘七匹狼’吗?”
他讲述起祖先传说:康熙年间,雅克萨之战中被俘的罗刹兵,在冰原上召唤出长着狼首的旧神子嗣。
索伦萨满用驯鹿角制成箭矢,蘸着《中俄尼布楚条约》的墨水,将邪物钉死在北斗星位。
“你怀里那个残片,”巴拉玛伊突然插话,“是当年雅克萨要塞的钥匙。”
陈九章取出青铜残片,火光中浮现出清军水师营的浮雕。
画面突变,康熙二十八年的黑龙江突然沸腾,哥萨克战船下伸出克苏鲁触须,将《瑷珲条约》的初稿拖入深渊。
那日松的猎犬突然狂吠,迁徙队外围的驯鹿开始骚动。
陈九章六瓣晶状体捕捉到异常:三百步外的白桦林中,七点幽蓝火光正排成《推背图》第四十五象的阵型。
陈九章追踪蓝火至冰封的河道,发现冰层下封冻着八旗铠甲。
那日松用鹿骨凿开冰面,捞出的头盔内壁刻满俄文祷词——这是深瞳学会的东正教派系标记。
“雅克萨...罗刹...”其其格怀中的婴儿突然吐出清晰字句,瞳孔映出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青铜教堂。
他们顺着冰裂痕追踪,河床渐露峥嵘:被冰封的哥萨克战船间,矗立着青铜浇筑的东正教十字架,每个交叉点都嵌着《天工开物》的齿轮组。
陈九章触摸十字架底部,冻土突然塌陷,露出地下礼拜堂的穹顶壁画——圣母像怀中抱着的竟是克苏鲁幼体!
“沙皇的礼物。”阴影中走出的神父手持《死灵之书》斯拉夫译本,“1689年,戈洛文大使带来的真正条约。”
那日松的箭矢穿透经书,羊皮纸碎片在空中燃烧成《瑷珲条约》的满文条款。陈九章突然明悟:深瞳学会在利用历史条约的签订地,构筑跨国的旧神召唤阵。
礼拜堂祭坛轰然开启,十七世纪的火绳枪兵木乃伊列队而出。
他们的胸腔内嵌着东正教圣像,那些镀金的圣母面容正逐渐扭曲成深潜者模样。
陈九章引动龙魂结晶,光芒照亮墙壁暗格——里面封存着康熙帝朱批的《雅克萨城防图》,墨迹中游动着克苏鲁孢子。
“用这个!”那日松抛来驯鹿角制成的箭矢,“蘸黑龙江水!”
陈九章将箭矢浸入冰河,水珠冻结成《尼布楚条约》的拉丁文字。
箭尖穿透圣像的刹那,黑龙江对岸传来蒸汽船的鸣笛——深瞳学会的铁甲舰正撞破冰层,舰首的青铜双头鹰展开克苏鲁之翼。
巴拉玛伊的神鼓声自远山传来,迁徙队的驯鹿群突然转向,鹿角上绑着的萨满铃集体震响。
陈九章怀中的婴儿睁开双眼,瞳孔深处浮现出鄂霍次克海的全息海图。
冰层在舰炮轰击下崩塌,陈九章抓住浮冰时,听见深瞳神父的诅咒随江风飘散:“你们阻止不了《瑷珲条约》的重新签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