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窗边的心碎少女

卢卡恩最初的打算是找个僻静角落，和伊芙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直觉告诉他，这姑娘不像在说谎。

“不过，真要那样做的话……”

伊芙虽然止住了嚎啕大哭，但依旧小声抽噎着，肩膀一耸一耸。

卢卡恩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念一转。

真要带她去偏僻地方，恐怕会弄巧成拙，引来更大的误会。

意识到情况微妙，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无害。

“我不知道你信不信，但今天是我第一次跟你说话，更别提碰你了。”

“什、什么意思？”

少女带着哭腔，声音发颤。

“求你了，给我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后，你若还是不信我，我保证，以后绝不再出现在你面前。不看你，不跟你说话，一周后，我直接卷铺盖滚蛋，退学！”

卢卡恩这番话，已然是破釜沉舟的赌注。

伊芙的眼神掠过一丝犹豫，但周身依旧散发着抗拒的气息。

“求你了，”卢卡恩的声音带上了几分真实的委屈，“我也很懵逼啊，莫名其妙就被扣上性骚扰的帽子，还要被退学，我招谁惹谁了？”

或许是他的诚恳打动了她，伊芙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朝着宿舍楼前的自助餐厅走去。

自助餐厅只有露天雅座。

周围路过的学员不时投来好奇甚至带着审视的目光，窃窃私语声像蚊蚋般嗡嗡作响，让卢卡恩如芒在背。

他心知肚明，自己这个“性骚扰嫌犯”正跟一个女生单独相处，这画面本身就足够引人遐想。

卢卡恩选择无视那些目光，径直对伊芙说：“想喝点什么？随便点。”

“那……拿铁吧。”

“你先找个位子坐。”

除了咖啡，卢卡恩考虑到伊芙是女生，或许偏爱甜食，又特意点了一块巧克力慕斯蛋糕。

蛋糕价格比预想中贵上一截，卢卡恩肉疼了一下，但还是咬牙点了。

他端着托盘，将食物递给已经找好位置坐下的伊芙。

女孩见状，惊讶得连连摆手。

“啊，不！不用了，谢谢！”

“吃吧，”卢卡恩将托盘放下，“跟我聊天，你可能会紧张，吃点甜的，能让你放松一点。”

他暗忖，如果这女孩所言非虚，一切真是误会，那此刻与他共处一桌，对她而言无疑是一种煎熬。

“……会胖的。”

伊芙小声嘟囔了一句。

话虽如此，她还是拿起叉子，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小口蛋糕送进嘴里。

下一秒，她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紧接着便有些手忙脚乱地小口吃着。

她身形纤细匀称，根本不像会为体重烦恼的样子。

卢卡恩生怕哪句话说错，又被扣上“言语骚扰”的帽子，索性闭紧了嘴巴，不敢多言。

“首先，我想再次确认。我发誓，以前从没见过你，更没有碰过你。今天，是我们第一次交谈。”

卢卡恩率先打破沉默。

“……”

伊芙的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

“虽然可能有些冒昧，”卢卡恩斟酌着字句，“但我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我知道这可能会让你难受，但拜托你，慢慢说给我听。”

他已经做好了伊芙随时会掀桌走人的准备。

毕竟，对受害者而言，回忆当时的场景，无异于二次伤害。

但他必须知道。

没有线索，这死局怎么破？

“我会一直等你，不急，你慢慢来。”

他补充道，语气尽可能地柔和。

之后，是漫长的沉默。

伊芙始终低着头，偶尔会极快地抬眼瞥他一下，又迅速垂下。

直到半个小时的沙漏快要流尽，她才终于挤出了第一句话。

“在……图书馆。”

“嗯，图书馆。”

卢卡恩点头，示意自己正在认真倾听。

又过了大约十分钟，伊芙紧紧攥住了拳头，指节微微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突然有个人从后面过来，捂住我的嘴，然后……然后就对我动手动脚……”

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是在图书馆比较偏僻的角落？”

“对……我喜欢看古籍，所以……”她几乎是立刻答道。

卢卡恩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细节，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古籍？我也挺喜欢的。特别是那些记载魔域森林远古秘闻的残卷，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魔、魔域森林？难道你说的是《切尔尼埃探险记》？”

伊芙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

卢卡恩曾在魔域森林当过向导，那些日子，小屋里的相关典籍他几乎翻遍了。

《切尔尼埃探险记》更是向导们的入门必读。

“不止那本，”他微微一笑，“《黑光正体文》、《无月之森》、《恶魔的路标》，我都看过。”

“哇！哇！《恶魔的路标》我也看过！”

伊芙的眼睛又亮了，仿佛找到了知音。

接下来的时间，伊芙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各种古籍。

卢卡恩则始终面带微笑，时而回应她的观点，时而与她探讨书中细节，偶尔还会推荐几本关于魔域森林的冷门典籍。

“你既然读了那么多关于魔域森林的书，那……《黑森林与梅拉公主》你看过吗？”伊芙带着一丝期待问道。

《黑森林与梅拉公主》。

此书关于魔域森林的记载并不算丰富，大多是其他典籍中已有的内容。

严格来说，算不上一本古籍。

它其实是一本以魔域森林为舞台的爱情小说。

当年他无客可带，闲暇时除了啃书也无事可做，读到这本书时，还曾暗自吐槽“这情节也太扯淡了”或是“作者根本不懂魔域森林的凶险”。

但是此刻。

卢卡恩微笑着颔首。

“读过，很有意思的一本书。我最喜欢梅拉公主在魔域森林的银色湖泊被魔物搭救的那个场景。”

“我、我也超喜欢那个场景！”

伊芙惊喜地叫道，脸颊泛起一抹激动的红晕。

因为卢卡恩对魔域森林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两人的对话异常顺畅。

沉浸在共同的爱好中，时间仿佛被施了魔法，不知不觉便溜走了大半。

伊芙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心满意足的浅笑。

“再来杯咖啡？”卢卡恩提议。

“啊，这次我来买吧！”伊芙连忙说。

“不用，你坐着就好。”

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女孩，一旦聊到投机的话题，便能滔滔不绝。

卢卡恩觉得她这副模样分外可爱，便笑着起身。

聊了这么久，嗓子想必也干了。

他提议续杯，伊芙很自然地接受了。

看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的戒心已经卸下了不少。

“很好，就这样一点点瓦解她的防备。”卢卡恩暗自盘算。

虽然只剩下一周的期限，但只要能从她口中撬出关键线索，哪怕多耗上一两天，也值了。

卢卡恩买了咖啡和几块用来中和甜腻的苏打饼干，正准备返回座位，却见一个男生正气势汹汹地朝着伊芙走去，嘴里还指责着什么。

前一秒还笑靥如花的伊芙，脸上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像被霜打了一样，垂下了头。

那男生的嗓门越来越大，隔着一段距离，卢卡恩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疯了吗？跟那种人渣说话？还聊得那么开心？你脑子进水了？”

“……”

伊芙的头垂得更低了。

“是不懂事还是太随便了！过来，跟那种败类没什么好聊的！”

男生说着，竟伸手去拉伊芙。

“喂。”

卢卡恩终于忍不住，出声制止。

他左手稳稳端着盛放咖啡和饼干的托盘，右手快如闪电，一把扣住了那男生的手腕。

“你谁啊？”

他本只想震慑一下对方，没料到这男生看着气焰嚣张，实则是个外强中干的怂包，被他一抓，竟吓得猛地甩开了原本抓着伊芙的手腕。

不过，他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色厉内荏地吼道：“你、你还有脸见伊芙！你这个禽兽，对她做了那种事，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我没做过。”卢卡恩淡淡道，“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与你无关。而且，你又是什么人，凭什么对我和伊芙的事情指手画脚？”

卢卡恩不想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程咬金搅了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气氛，随口怼了一句。

没想到效果拔群，那家伙被他轻描淡写的话语彻底激怒，竟怒吼一声，直接一拳挥了过来。

伊芙吓得短促地尖叫了一声。

但卢卡恩可不是站着挨打的主儿。

他精准地截住对方那软绵无力的拳头，手腕稍一错力，那男生便痛得龇牙咧嘴，发出一声闷哼。

“呃啊！”

“我现在麻烦缠身，不想再多事端。所以，趁我还能好好说话，赶紧滚。”

卢卡恩的声音冷了三分。

自己已经被打上了“性骚扰”和“施暴者”的标签，可不能在这里再添上一条“寻衅殴斗”的罪名。

“要不，试试？”卢卡恩眼中闪过一丝戾气，语气戏谑，“反正我一周后就要被退学了，今天把你揍个半死，大不了明天就滚蛋，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摆出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亡命徒架势，那男生顿时吓得脸都白了，为了找回点场子，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几句狠话，便夹着尾巴溜走了。

卢卡恩迅速将托盘放在桌上，转向似乎陷入沉思的伊芙，关切地问道：“没事吧？抱歉，没能第一时间过来。”

她是吓傻了吗？

伊芙低垂着头，脸颊被柔顺的长发遮掩。

但没过多久，当她缓缓抬起头时，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一股异样的、坚定的光芒。

“我也喜欢古籍的味道，我的嗅觉，比一般人要灵敏一些。”

“啊？”

卢卡恩一怔，差点以为她要自曝什么不为人知的特殊癖好。

但少女接下来的话，却如平地惊雷。

“卢卡恩身上，有种很好闻的、干净的香气。”

“啊，是吗？”

他有些不明所以。

“但是，”伊芙的语气变得严肃，“那天在图书馆，我被骚扰的时候，闻到了一种非常刺鼻的、很独特的怪味。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很像某种……魔法药剂残留的味道。”

“……”

卢卡恩的心猛地一沉。

“而且，刚才，”伊芙的目光锐利起来，“那个男生身上，也带着一模一样的味道。”

她停顿了一下，调整呼吸，又抛出一个重磅炸弹。

“还有，我被性骚扰的事情，院长特意叮嘱过，除了你卢卡恩之外，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是为了保护我的隐私。”

那么，那个男生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伊芙投来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示意他坐下。

“我们，重新谈谈吧。看来，我好像……误会了很重要的事。”

***

“凯瑟琳，发什么呆呢？”

同班的赫蕾笑着推开宿舍房门，凯瑟琳却依旧失神地望着窗外，对她的到来恍若未觉。

“凯瑟琳？”

“啊？哦，赫蕾，你回来啦。”

赫蕾又唤了一声，凯瑟琳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慌忙挤出一个笑容回应，但目光很快又不受控制地飘向了窗外。

“嗯？窗外有什么好看的吗？”赫蕾好奇地凑过去。

“没什么，只是觉得今晚的月色很美。”

“是啊，确实很美。”

赫蕾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向皎洁的月轮，赞同地笑了笑。

然而，那黑发少女的目光，实际上却死死锁在月光倾洒下的某一处。

自助餐厅的露天雅座。

两个小时了。

已经足足过去两个小时了。

夕阳早已沉入地平线，夜幕也已低垂许久，但那两个人，依旧坐在自助餐厅里，旁若无人地交谈着。

时而神情凝重，时而又相视而笑，气氛融洽得刺眼。

今天，和上次那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又不一样了。

‘又换了一个吗？这么快？’

凯瑟琳强行压下心口泛起的尖锐刺痛，眼神变得有些空洞，像个失了魂的木偶，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方向。

就在卢卡恩起身去买咖啡的短暂间隙，一个同属A班，名叫查佩尼的男学员，满脸堆笑地凑到了那个陌生女孩身边。

他似乎说了些什么，还想拉扯那个女孩，但卢卡恩及时出现，如同英雄救美般，潇洒地替那少女解了围。

那一幕，简直就像骑士小说里描写的，王子挺身而出，从恶龙手中救下无助公主的经典桥段。

“……”

“凯瑟琳？”

赫蕾翻看着手中的时尚杂志，无意间一抬头，发现凯瑟琳又对着窗外发起呆来，姿势和刚才一模一样。

她轻声唤着凯瑟琳的名字，可对方依旧毫无反应，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呼……”

凯瑟琳只是长长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微微起伏。

“凯瑟琳？”

赫蕾忍不住提高了些许音量。

她这才像是被惊醒，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嗯？怎么了，赫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