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针尖,钻入我的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眼前阵阵发黑。
我发誓,我真的只是想在南疆十万大山的边缘采几株据说能治外伤的“凝血草”。谁曾想,一头闻着血腥味追来的狰狞凶兽“赤鬃猊”逼得我慌不择路,竟跌入一处极其隐蔽的地裂。一路狼狈滚落,重重撞击之后,我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包裹,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我是被骨髓深处的寒意冻醒的。挣扎着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景象让我瞬间忘记了疼痛,忘了身处何地。
这是一片广大的地下洞窟。
洞窟的墙壁并非岩石,而是凝结了不知多少万年的深蓝色玄冰。冰层澄澈剔透,散发着幽冷的微光,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水晶宫殿。寒气弥漫,却没有寻常冰窟的潮湿,反而带着一种奇异的纯净感。我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被洞窟中央那件唯一的事物牢牢攫住。
一座巨大、浑然天成的万年玄冰被精心雕琢成棺椁的形状。透过那几乎毫无杂质的冰壁,我能清晰地看到其中躺卧的身影。
一袭水绿色的衣衫,即使在冻封之中,那质地也仿佛带着流动的生气。黑发如瀑,衬得那张脸,苍白得毫无血色,却美得惊心动魄,如同精雕细琢的白玉,带着一种永恒的静谧与脆弱。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唇瓣紧闭,像是陷入了最深沉的梦魇。
碧瑶!那个在另一个世界让我无数次为之扼腕叹息的名字,轰然砸在我的心头。一股混合着震撼、悲伤、难以置信的巨浪瞬间将我淹没。
她竟然真的在这里!鬼王万人往竟真能找到如此隐秘绝伦的冰窟,以这难以想象的“玄元冰魄”和万年玄冰,为她留住这一线渺茫的生机!
我的目光往下移,心脏骤然紧缩。在她左胸心脏位置附近,衣衫之下隐隐透出一片极其细微、却令人心惊胆战的扭曲暗痕,仿佛冰层中冻结了一道邪恶的光芒,那便是诛仙古剑残留的毁灭剑气,即使在极致的寒意压制下,也散发着不祥的悸动。
冰棺之上,靠近她头部的位置,静静地安放着一个金色的、造型古朴却异常精致的铃铛——正是传说中合欢派的至宝,合欢铃。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纹丝不动,恍若一体。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洞窟入口的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低沉的交谈,有人靠近了!我浑身汗毛倒竖,想躲,但空旷的冰窟,冰棺周围一览无余。绝境!几乎是本能,在恐惧的驱动下,我猛地向前一扑,身体重重撞在光滑冰冷的棺壁上。膝盖被玄冰擦破,鲜血瞬间涌出,几滴滚烫的血珠,不偏不倚,恰好溅落在冰棺边缘的合欢铃上!
“滴嗒!”
血珠落下的瞬间,一声清脆到足以刺破死寂的铃声骤然响起!
“铃——!”
这铃声并不洪亮,却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奇异力量。它不像正常的铃铛余音袅袅,而是骤然响起又戛然而止,仿佛蕴含着巨大的痛苦与恐惧。
就在铃声响起的同时,异象突现!
那纹丝不动的合欢铃,骤然爆发出柔和却极其耀眼的碧绿色光晕。光晕瞬间扩散,竟在铃铛上方数寸之处,凝聚成一个模糊不清、微微颤抖的人形光团。这光团极其黯淡、虚幻,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将其吹散。它如同受惊的萤火虫,在空气中无助地摇曳。
一个微弱得如同叹息,却直接在我脑中响起的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巨大的恐惧传来:
“痛…好痛…光…金光…撕…裂开了…谁…在流血?
血…是谁的血?
不要过来…离…离我…远点…”
声音断断续续,不成语句,充满了记忆碎片般的梦魇与惊惶。
那虚影微微蜷缩着,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灭,透出一种深入骨髓的脆弱和无助。
我忘了膝盖的疼痛,忘了逼近的守卫,所有的心神都被眼前这震撼而悲凉的一幕夺去。那个活泼灵动、敢爱敢恨的少女,竟成了如此一缕挣扎在痛苦边缘的残魂!
一股强烈的怜惜和保护欲汹涌而出,压倒了恐惧。鬼王等人用了十年都无法唤醒的她,竟在这一刻,因为我的血(或是别的什么),出现了!
“别怕!别怕!”
我不知道她能否听见,只能对着那虚幻的光影和那尊铃铛,用尽全部意念传递着尽可能温和、安抚的情绪,“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无意闯入这里的。碧瑶?你是碧瑶,对吗?”
我下意识叫出了她的名字。
那剧烈颤动的碧绿色光团猛然一滞。它仿佛在黑暗中迷路的灵魂,第一次捕捉到了一缕明确的声音。
“…声音…你是谁?”那微弱的精神波动带着浓浓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碧瑶…是…是我?好像…是我的名字…痛…”
就在这时,守卫的脚步声已然接近冰棺区域!一个冷酷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冰室核心有异动!刚才有铃声和亮光!快去看看,是不是有人闯入?”
脚步声骤然变得急促!
我心脏狂跳,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看着眼前那随时可能消散的脆弱光团,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我脑中炸开:我不能就这么丢下她!这缕残魂刚刚显形,暴露在守卫面前,或被鬼王发觉异常,恐怕只会引来更严格的禁锢或刺激!
“他们来了!你必须藏好!”我几乎是吼着用意念传递,“相信我!别出声!安静!”
那碧绿色的光团像是能理解我的急迫,它猛地收缩,变得比之前更加黯淡渺小,如同随时会熄灭的烛火,紧紧依附在铃铛本体附近,光芒内敛到极致。
来不及细想!守卫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冰柱之后!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狠狠抹了一把膝盖上的血,目光扫过冰窟边缘一块不起眼的凸起玄冰——那里似乎有个仅供一人容身的狭窄缝隙!求生的意志从未如此强烈,我几乎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蜷缩进去,屏住呼吸,用冰冷坚硬的玄冰挡住自己。
脚步声在我刚才扑倒的地方停下。我能听到守卫粗重的呼吸,武器磕碰在冰壁上的清脆响声。
“怎么回事?铃铛有移动过的痕迹!还有血!”一个守卫声音透着惊疑。
“冰棺完好无损…难道是看守者的血?或者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山中灵物撞进来受了伤?”另一个守卫警惕地环顾四周,他的视线几次扫过我藏身的窄缝附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目光中冰冷的审视。
“这里不能久待。寒气太重。或许是铃铛被血激发了护主灵性?宗主说过,合欢铃有灵,守护小姐肉身。”第一个守卫似乎更倾向于这个解释,“先发信号给外围的暗哨,让他们加强警戒,搜索有无闯入者踪迹。我们速速退出,这里的寒气顶不住了。”
脚步声又响了几下,似乎在仔细检查确认冰棺周边没有其他异常,终于渐渐远去,消失在那条通往入口的玄冰甬道尽头。
沉重的脚步消失许久,直到确认他们真的离开了,我才敢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呛得我直咳嗽。冷汗早已浸透衣衫,贴在玄冰上,寒意刺骨。
慢慢从窄缝中挪出来,第一眼就急切地望向冰棺上的合欢铃。
铃铛静静地躺在那里,那微弱的碧绿色光团依旧存在着,如同风中残烛,却比之前清晰凝实了那么一丝丝。它没有躲避,也没有刚才的剧烈波动,只是静静地悬浮着,似乎在“看”着我。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后怕涌上来,我踉跄着走近冰棺,背靠着冰冷的棺壁滑坐下来。
“呼…他们走了…”我对着铃铛,喃喃自语,像是对那光团诉说,也像是在宽慰自己冰冷的身体,“别怕了…暂时安全了…”
“……是你…帮了我吗?”一个微弱得如同羽毛刮过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脑中响起,是碧瑶那缕残魂的意念。
我心中一震,随即涌起一丝暖意。“是他们自己吓跑了。你很棒,藏得很好。”我努力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尽管知道她可能只是感知到我的精神波动。
“…冷…这里…又冷…又黑…又痛…”她的意念传递过来的,是纯粹的、对这片凝固着她的“囚笼”的无助感。
看着她那模糊摇曳的光影,感受着她传递来的深切的孤独和痛苦,再想到冰棺中她那沉睡不醒的绝世姿容,一种难以言喻的责任感和…心疼,在我心底疯狂滋长。我能就这样独自离开吗?把她这缕好不容易能沟通一次的残魂,再次遗弃在这永恒的寂静寒冰之中?
“不能走…”一个声音在我心底呐喊。
我伸出手,想触碰铃铛,指尖几乎贴上那冰冷的金属。铃铛微微一颤,那团碧光轻轻波动了一下。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我看着那虚幻的光影,眼神无比认真,“以后…我就在这附近躲着。我会陪着你,跟你说话,给你讲讲外面的事情…好吗?”
那碧绿色的光影明显明亮了几分,轻轻摇曳着,传递过来一个微弱但清晰的情绪波动——是…喜悦。
“好…你…别走…”
从那一天起,冰冷的玄冰洞窟深处,多了一个幽灵般的访客。我在守卫巡逻的间隙,在冰壁阴影的掩护下,在洞窟外围找到了一处被巨大冰笋遮挡,能勉强抵御一部分寒气侵蚀的凹槽,成为了我暂时的栖身之所。
我的“生活”开始围绕着那具冰棺,和冰棺上那个小小的铃铛。
每天,当确定守卫离开,或者深夜寒气最重他们难以久留时,我就会悄然靠近。我会对着那铃铛,对着里面那虚幻的碧光,低声诉说着我能想到的一切。
“今天的冰窟外面好像起雾了,灰蒙蒙的一片,像仙境一样,虽然冷得要命…”
“我给你讲个我小时候的故事吧?我们那里的人,可以把一个亮亮的东西叫‘手机’握在手里,就能看到很远很远地方的事情,神奇吧?你肯定没听过…”
“我刚刚看到一种长在冰壁缝隙里的蓝色小花,只有指甲盖大,但开得可倔强了。我摘了一朵送给你好不好?不过它现在冻成冰花了…”
“你看过星星吗?在晴朗的夜晚,满天都是亮晶晶的,就像…就像你现在的魂光一样美丽。”
最初,她的回应很少。有时我刚说几句话,那光团就忽明忽暗,仿佛又要沉沉睡去。但渐渐地,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当我讲述一些有趣的事情时,那团光会明显地活跃起来,传递出好奇和期盼的情绪:“真的吗?亮亮的东西…小花…”
有时,她会流露出刻骨的思念:
“…爹爹…他…还好吗?”
“…小凡…小凡在哪里?我…想见他…”每当提到“小凡”这个名字,哪怕只是意念传递一丝波动,她都会陷入短暂的混乱和剧烈痛苦,光芒暗淡剧烈闪烁,“不…不能想…痛…金光…痛…”
看着她因执念而痛苦挣扎,我的心也跟着抽紧。一个大胆的、有些卑劣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在心底蔓延:让她忘记张小凡吧。或者…让她重新开始。
我开始更多地讲述我的事情,讲述那些与她原来的世界截然不同的、让她充满惊奇的故事。我甚至会哼唱一些我能记住的调子简单、旋律温暖的歌曲。有一次,我唱了一句“明月几时有”,她那原本黯淡的光芒竟像被注入了活力一般,欢快地、毫无节奏地闪烁了几下。
她喜欢!
这个发现让我欣喜若狂。我开始更多地为她而唱。
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一个奇异的现象发生了:那碧绿色的光团,虽然主体依旧模糊虚幻,但边缘似乎比我初见时凝实了一点点,像一个虚幻的水印。更重要的是,当我在讲述一些她格外喜欢的事物时(比如那些关于星星和小花的想象,比如我笨拙的歌声),那光芒中,会凝聚出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小轮廓——一个模糊的、带着浅浅弧度的唇形的光点。
那不是真正的微笑。
但那一点微光,对我而言,就是天地间最美丽的光芒。是我在她绝境的黑夜中,亲手点燃的一盏希望之灯。是我与她之间,无声情感的最真切表达。每当我疲惫不堪、被寒气侵扰得快要倒下时,看到铃铛中这一点为她而凝的“微笑”,所有的苦楚便化作了支撑下去的力量。
那盏名为“希望”的灯,很快就在残酷的现实风暴中摇曳欲熄。
在一个与往日似乎并无不同的傍晚,我刚为碧瑶描绘完故乡秋天铺满落叶的金色山林,正沉浸在一种奇异的、跨越时空的温柔氛围中。铃铛上的碧绿色光团轻轻摇曳着,那微小的“唇形光点”若隐若现,传递着平和与依赖的情绪。
“碧瑶,你说如果我们离开这里,能一起去看看金色的树林吗?一定很美…”我喃喃地说着,这近乎奢望的念头,竟让我自己也感到一丝不切实际的暖意。
话音未落!
“哐当——!”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然从冰窟入口的方向传来!仿佛沉重的冰门被暴力撞开!
紧接着是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冰锥刺破洞窟的死寂:“敌袭!核心冰室方向有强大灵力波动!封锁所有出口!快!”
不是守卫的常规巡视!是真正的闯入者!而且目标极其明确,直指此处!
刹那间,整个玄冰洞窟被无形的巨大力量封锁。刺骨的寒气瞬间变成了实质性的枷锁,空气都似乎凝滞了!一道闪烁着幽暗符文的巨大光幕,骤然在冰室核心的外围冰壁上亮起,像囚笼的铁栏,将我和冰棺牢牢困在其中!
“遭了!”我脸色瞬间煞白。恐惧像毒蛇一样缠住了心脏。鬼王宗的真正高手来了!是守护冰窟最核心的力量!他们感知到了异常?还是我之前不小心留下的踪迹终于被发现了?无论如何,这里再无一丝隐藏的缝隙!
更让我心惊胆寒的是——那封锁的阵法力量似乎对魂体有着强烈的压制作用!刚刚还在轻轻摇曳的碧绿色光团,在这阵法之力浮现的瞬间,像被无形的巨掌攥住,猛地向内坍缩,发出一声只有我精神能听到的尖锐、痛苦的尖啸!那一点象征喜悦的“唇形光点”瞬间崩散,化为点点绝望的碎芒!
“碧瑶!”我失声惊呼,顾不得一切,扑向冰棺,想护住那铃铛。
三道散发着强大气息的模糊人影从不同的玄冰通道口倏忽而至,将冰棺和合欢铃牢牢锁定。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针,瞬间刺穿了我所有侥幸。为首一人身披黑袍,脸色苍白如冰,眼窝深陷,周身散发着阴森鬼气,他声音如同九幽寒冰:
“果然有老鼠混了进来!亵渎圣女遗体,盗取圣铃气息!该死!”他话音未落,干枯的手爪猛地探出!一道凝练如墨玉的爪影带着撕裂空间的尖啸,竟无视距离,直接抓向我的头颅!爪影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让我窒息,浑身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鬼王宗的鬼道秘术!
生死就在一瞬!
死亡的寒意甚至超越了洞窟的万年玄冰。我瞳孔猛地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那墨玉般的鬼爪即将触及我天灵盖的刹那——
“嗡——!”
冰棺之上,那濒临崩溃、缩成一团的碧绿色光团,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光芒!这光芒不再是温和的碧绿,而是一种带着绝望和极度保护欲的、近乎燃烧灵魂的刺眼青光!
“不准…伤他!!!”
一个尖锐、凄厉、决绝到极点的意念,如同无形的利剑,狠狠刺向那三道人影的精神!尤其是为首的那个鬼道高手!
“啊——!”
黑袍人闷哼一声,干枯的面容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愕和痛苦,伸出的鬼爪竟然在空中为之一滞!那凝聚的爪影也一阵模糊扭曲!他身后的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大的精神冲击震得心神一荡,动作稍缓!
她的魂力!在生死关头,她竟然用这缕残存的、本应自我保护的魂力,为了我,向着强敌爆发了本源冲击!这无异于引火烧身!
她在保护我!用她破碎残存的全部!
“碧瑶!!”我目眦欲裂!心脏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情感攥紧,疼痛混合着狂怒瞬间淹没了恐惧!我看到了什么?那团青光在爆发之后,光芒如同烧尽的炭火,急速黯淡下去,边缘开始碎裂,消散,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寂灭!
不能!绝不能让这一切结束在这里!
没有时间思考!身体的反应快过意志!我借着那鬼道高手受到冲击的一刹那停滞,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不是后退,而是向前!一把抓起棺面上那枚闪耀着最后倔强光芒的合欢铃!
入手冰凉刺骨,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悸动。就在我手掌与铃铛接触的瞬间,仿佛有无形的桥梁瞬间贯通。我感觉到碧瑶残魂最后的力量,那份决绝的守护意志,并没有散去,而是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融入了铃身,顺着我的手掌,涌入了我的身体!那是一种微弱但清晰的意志:快走!
“跟我走!”我狂吼一声,既是宣告,也是承诺!声音在冰窟中回荡!
这一连串的变故快如电光火石。我的动作超出了对方的预料!
“大胆!留下圣铃!”为首的黑袍人震怒咆哮,从精神冲击中恢复过来,双手结印,一股更加阴冷庞大的力量锁定而来,冰壁上那封锁光幕更是闪烁不定,压力剧增!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被我紧握在掌中的合欢铃,猛地再次爆发出光芒!这一次不再是魂光,而是铃铛本体!一道奇异的金色符文在铃壁上一闪而逝!
与此同时,在我脚下跌撞扑向的位置下方,一处不起眼的玄冰地面,竟因为刚才爆发力量的短暂接触和我手掌沾染的、似乎从未消失的血液气息(或是她引导了我体内涌入的微薄魂力),骤然亮起一个与合欢铃符文同源同色的复杂光阵!
短距传送阵!一个合欢铃本身蕴含能量被碧瑶最后的意志与我的闯入意外激活的、连守卫也未曾发现的后备保命法阵!
嗡鸣声大作!空间扭曲!
“不——!”
黑袍人惊骇的厉啸和疯狂打来的鬼爪光影交织在一起!我只感到一股强大的撕扯力从脚下传来,天旋地转!刺目的光芒吞噬了视线!在彻底消失前的最后一瞬,我的意识里只有一片无尽的玄冰霜雾,以及那被我紧紧攥在掌中、仿佛与我血肉相连的金铃残响!
“坚持住…碧瑶…”这是我失去意识前唯一的念头。
………………
不知在黑暗中沉浮了多久,剧痛唤醒了我。浑身像是被巨石碾过,骨头散架般疼痛。刺骨的冰冷似乎减轻了些,变成了潮湿的阴寒。
我艰难地睁开眼。光线昏暗。破烂腐朽的神像、倒塌的梁柱、布满蛛网的断壁残垣…这是一间不知荒废了多少岁月的破庙。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是那个传送阵的作用?这里是十万大山之外的某个角落?
视线下移。我的右手死死地攥着一样东西。
合欢铃。
它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冰冷的金属触感异常清晰。但此刻,与在那冰窟中不同的是,它的表面,氤氲着一层极淡、极淡的柔暖光晕。如同凝结的薄雾,又似月华倾泻,点点星辉般的碧绿光芒从铃壁内极其微弱地透出,缭绕在我的手指之间,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温度,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守护,也证明着存在。
她还在!她微弱的光芒,此刻正温柔地包裹着我的手…
冰冷的夜风从破庙的缝隙钻入,吹在皮肤上,带来阵阵战栗。然而,紧握着铃铛的手心,那微弱却倔强的暖意,却像一块小小的炭火,点燃了心口最柔软的地方。
劫后余生的剧烈心跳尚未平复,身体的痛楚依旧清晰。
但看着掌心这层为我而亮起的温柔微光,感受着其中那份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存在感,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在灵魂深处炸开、盘踞、再也不会磨灭:
值得!
为了这缕在绝境中为我而燃的魂光,为了这掌心残存的暖意,纵使前路刀山火海,鬼王宗追杀万里,我亦……在所不辞!
我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在一根尚未完全倒塌的廊柱旁。破庙之外,夜风更劲,吹得朽木发出呜咽的悲鸣。但在这片断壁残垣中,我将掌中合欢铃小心翼翼地拢入怀中,贴着心脏的位置。身体蜷缩起来,以背脊抵挡从缝隙灌入的寒风。
“……碧瑶…”
嘶哑的声音从干裂的唇瓣间溢出,微弱得几不可闻。
回应我的,是怀中一丝微弱到极点,却如清风拂过心弦般的——“铃…铃…”
细微到极致的两声轻响,几乎被风声掩盖。那不是正常的铃声,更像是铃壁在特定频率下极其轻微的自然震动所发出的叹息。但我听得一清二楚。仿佛冰湖中投下的小石子漾开的涟漪,准确无误地传递到我的神经末梢。
疲惫不堪的身体因为这微不可闻的声音猛地一颤。
冰冷的空气似乎都被这一声“铃”响所融化。
一股无法言喻的暖流,从心脏紧紧贴着的铃铛处涌出,瞬间蔓延至全身冰冷的血脉。那不止是身体的知觉,更像是一种直达灵魂深处的慰藉。它在回答我的呼唤:她还在。
黑暗中,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拂过微凉的铃壁。嘴唇无声地翕动,没有具体话语,唯有浓重到化不开的担忧传递过去:
“你怎么样?”
没有言语能回答的灵魂拷问,在这片寂夜中显得异常沉重。
短暂的寂静。
随即,仿佛为了驱散这无形的阴霾,那熟悉的、细微的铃音再次响起。
“铃…铃…铃…铃铃…”
这一次,不再是孤单的叹息。一连串的轻响,如同碎玉碰撞,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节奏感响起。轻柔,迅捷,如同在死寂的黑夜中点亮的一串跳跃的微小火苗。
更像是一个笨拙而焦急的安抚。
仿佛在说:别怕!别怕!我没事!我在这里!
它拼命地、用这唯一的、它能发出的声音,驱散我心中的恐惧和不安。
眼眶骤然一阵酸胀,有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滑落,砸在冰冷的衣袖上。冰冷的庙宇,刺骨的伤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怀中这一串急促的铃音隔绝在外。
我再也忍不住,将脸颊埋进冰冷的衣袖里,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泪水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的污垢与血痂。
劫后余生的恐惧、一路奔逃的疲惫、深入骨髓的寒冷、对未知命运的绝望……所有强行压下的、积压在灵魂深处如火山般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被这缕残魂笨拙而急切的“安抚”彻底击溃。如同找到了安全的港湾,汹涌决堤。
这不是软弱,是情感洪流的释放。
压抑的哭声在破败的殿堂里低回,回应着窗外呜咽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起伏渐渐平复,泪水似乎也流尽了。只剩下剧烈的头痛和沉重的疲惫感。
我缓缓抬起头,胡乱地抹了把脸。冰冷的风吹在湿润的皮肤上,带来刺痛的清醒。深吸一口带着灰尘和腐朽木头的空气,我再次将意识聚焦在紧贴心口的合欢铃上。那份微弱的魂力联系变得更加清晰了些。一种微弱的暖意包裹着它,如同一个小小的、燃烧在胸口的炭盆。
“……痛吗?”
我轻声问,声音嘶哑得像磨砂纸。意念却清晰地传递过去,带着浓浓的心疼——不是为了我自己碎裂般的身体,而是为了她在那次爆发冲击中的自我牺牲。
怀中的铃铛轻轻颤动了一下。
又是几声细微的铃响响起,但这次明显不同。不再是急促的安抚串音,而是短促的、有力的、一声接一声的敲击,间隔分明:“铃!”“铃!”“铃!”
像用力点着的小脑袋。
不痛!不痛!一点儿都不痛!我很厉害的!
那意念透着一股强撑起来的、近乎倔强的骄傲,掩盖着深藏的虚弱。一个模糊的虚影似乎在我眼前闪过——不再是初次见面的脆弱摇曳的光点,而是一个虽然依旧模糊不清,却努力挺起胸膛,带着一点点固执的小姑娘剪影。
这可爱又令人心酸的“逞强”,让冰冷的破庙都染上了一丝温度。
我忍不住,低低地笑了出来,牵动着身上的伤处,疼得龇牙咧嘴,笑容却从心底漾开,无法抑制。
“你这倔脾气…”我低声说着,轻轻摩挲着铃壁,动作小心翼翼,仿佛生怕惊扰了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那点虚幻的形象,“以后…不许再那样了…太危险了…你得听我的…”
铃铛再次发出声音。这一次是两声连贯的轻响,带着一种微妙的、近乎“答应”般的顺从意味:“铃…铃…”
像是在点头:好啦好啦,知道了知道了。
这份无声的默契,在寒夜破庙中弥漫,抵过万语千言。
确认她暂时无碍,那份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和伤痛。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酸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被冻伤的内腑。视野再次开始发黑。
“唔……”我支撑不住,身体晃了晃,靠紧身后的柱子,眼皮沉重如铅。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滑入黑暗的前一刻——
一点微凉轻柔地贴上我的眉心。
确切的说,是紧贴着我心口的合欢铃上,溢出一缕极其细微、带着温凉气息的星辉般的光点,如同有生命的萤火虫,晃晃悠悠地飘起,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我的额头。
仿佛一滴清凉的露水浸润干涸的心田。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缓感从眉心处弥漫开来,如清泉流过枯裂的大地。深入骨髓的痛楚仿佛被这星辉抚平了些许,焦躁紧绷的神经被奇异地安抚,混乱的思维也如同被拭去尘埃,归于短暂的平静。
黑暗温柔地、迅速地包裹了我最后的意识。
在彻底沉入昏睡前的一刹那,模糊的感知中,那一点眉心处的星辉并未消散,而是散发出更柔和的光芒,如同守护的结界,轻轻笼罩着我的脸庞。怀中紧贴的铃铛,温度似乎也比之前更暖了一分。
我知道。
是她在用这最后的力量守护我安眠。
如同我誓要守护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