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二年四月，扬州城宛如一座被血雨浸透的炼狱。运河之上，浮尸塞流，河水被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暗红，仿佛一条被剥了皮的巨蟒，在大地上痛苦地扭动着。天空中，乌云低垂，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偶尔有几只乌鸦发出凄厉的叫声，更增添了几分恐怖的氛围。
耿仲明勒马立于高坡之上，他身着一袭铁甲，那铁甲上沾满了火药灼烧后的焦痕，散发着刺鼻的气味。他的眼神冷峻而深邃，望着城头那面残破的“史”字旗，耳边是满洲兵此起彼伏的呼啸声。多铎已下令屠城十日，这座曾经繁华的城市，如今已变成了人间地狱。
“王爷，北门水道捞上来个活口！”亲兵韩铁手拖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年，匆匆赶来。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身材瘦弱，脸上满是惊恐和疲惫。他的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和无助。腰间却系着一条褪色的青绦带，在这血腥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眼。
耿仲明的瞳孔一缩，他敏锐地认出了这绦带。三年前在登州，史可法巡视水师时，腰间便系着同样的款式。他心中不禁一动，难道这少年与史可法有什么关系？
他翻身下马，缓缓走到少年面前。少年惊恐地看着他，身体不停地颤抖着。耿仲明蹲下身子，轻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没有回答，只是用仇恨的目光盯着耿仲明。耿仲明心中一叹，他知道，在这孩子眼中，自己无疑是个刽子手。
“别怕，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字，我不会伤害你。”耿仲明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温和一些。
少年咬了咬嘴唇，说道：“我叫史承义。”
耿仲明心中一震，史承义，这名字听起来就像是史可法的后人。他站起身来，对韩铁手说道：“把他带到我的营帐，好好照看。”
“是，王爷。”韩铁手领命，带着史承义离开了。
耿仲明望着远去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他知道，史可法是个忠义之士，自己虽然奉了圣旨攻破扬州，但心中对史可法还是怀有几分敬意的。如今这少年的出现，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如果将少年交给满洲人，那无疑是将他推向了死亡的深渊；但如果自己暗中保护他，又怕引起满洲人的怀疑。
“王爷，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韩铁手问道。
耿仲明沉思片刻，说道：“先看看这孩子身上有没有什么线索，再做打算。”
说完，他翻身上马，朝着营帐走去。
暗夜救孤
当夜，藩王大帐内烛火摇曳，昏黄的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耿仲明坐在桌前，手中拿着一杯酒，却没有心思喝。他的眼神不时地看向角落里的药箱，那里藏着史承义。
“王爷，这孩子身上似乎藏着什么东西。”韩铁手轻声说道。
耿仲明点了点头，说道：“把他带过来。”
韩铁手走到药箱前，打开箱盖，将史承义抱了出来。史承义惊恐地挣扎着，喊道：“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耿仲明走上前去，说道：“孩子，别害怕。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有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史承义愤怒地说道：“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你们这些刽子手，杀了我父亲，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耿仲明心中一痛，他知道，史承义对自己充满了仇恨。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也是身不由己。现在你配合我，也许我能救你一命。”
史承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停止了挣扎。耿仲明用匕首挑开少年衣襟，露出内衬里绣的“史氏宗祧”四字。他心中一惊，更加确定了这少年与史可法的关系。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满语喝问：“怀顺王，贝勒爷召您去观刑！”
耿仲明心中一紧，他知道，这是满洲人在试探自己。他迅速将史承义塞进药箱夹层，刚合上箱盖，镶白旗护军统领鄂硕已闯了进来。
鄂硕狐疑地扫视着四周，说道：“王爷帐里怎有血腥气？”
耿仲明掀开肩甲，露出松锦之战留下的箭疮，说道：“本王的旧伤裂了，流了点血。”
鄂硕看了看伤口，冷笑一声，说道：“希望王爷不要耽误了贝勒爷的大事。”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耿仲明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暂时骗过了鄂硕。
他一把攥住韩铁手的断腕，说道：“找林慕雪，就说…是还登州的人情。”
韩铁手点了点头，说道：“是，王爷。我这就去办。”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营帐。耿仲明望着药箱，心中暗暗祈祷，希望林慕雪能够救出史承义。
史公遗志
运河下游的一座破庙里，医女林慕雪正紧张地拆开少年贴身藏的油纸包。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充满了好奇和担忧。当半幅血书赫然显现时，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明不亡于寇，而亡于降』——这字迹…”林慕雪轻声念道。
“是史可法绝笔。”耿仲明指尖发颤，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当年孙元化被诬通敌时，也曾写下类似的辩白。他突然拔刀劈碎供桌，惊飞檐下栖鸦，愤怒地说道：“多尔衮要的不是扬州，是杀尽江南骨鲠！”
史承义突然惊醒，他死死咬住耿仲明的手腕。韩铁手正要扼其咽喉，却听王爷低喝：“让他咬！史阁部在九泉下，怕是想啖我肉久矣！”
耿仲明强忍着疼痛，没有挣扎。他知道，史承义对自己的仇恨是根深蒂固的，这一口咬下去，也许能让他心中的仇恨减轻一些。
史承义咬了一会儿，松开了口。他望着耿仲明，眼中的仇恨依然没有消散。
“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也是为了生存。这血书，是你父亲的遗志，你要好好保存。”耿仲明说道。
史承义冷冷地说道：“我不会相信你这个刽子手的话。我父亲是被你害死的，我总有一天会为他报仇。”
耿仲明心中一叹，他知道，史承义现在对自己充满了误解。他说道：“孩子，我会帮你离开这里。但你要答应我，好好活下去，完成你父亲的遗志。”
史承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林慕雪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禁对耿仲明产生了一丝敬意。她说道：“王爷，你放心吧。我会带这孩子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
耿仲明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拜托你了。这孩子身上肩负着史公的遗志，一定要保护好他。”
林慕雪说道：“我会的。王爷，你自己也要小心。满洲人对你恐怕也不放心。”
耿仲明苦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但我现在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我只能在这乱世中寻找一条生存之道。”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破庙。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林慕雪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在这乱世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和苦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