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赊命斩妖,那头猪在我心里留了一滴泪

话音方才落地。

黑刀蓦地浮出无数猩红的符文。

符文如血水般在刀身流动,转眼间竟汇成一句刀铭:

「天若不公,我自无赦」。

这让沈危觉得有些好笑,一把吞噬灵魂的凶兵,竟刻着代行天罚的刀铭,真是脸都不要了。

字迹落成刹那,洞内灯笼骤暗,唯有刀光猩红如狱。

刀光照亮沈危的脸,这一刻,他像一个杀神。

他自上而下,一刀劈下。

赫然是那式「魂饲」。

沈危觉得自己整个灵魂都要被撕扯成碎片。

黑刀劈出的刹那,他甚至分不清是刀驭人,还是人驭刀。

血色刀光,一闪即逝。

红盖立时一分为二。

血鬃娘娘怒目圆瞪,赤瞳中暴怒未褪,惊愕刚生。

她眼角滚落一滴浑浊的泪水,“你要杀我——”

“我”字尾音方吐,细如发丝的血痕自她天灵浮现,旋即,鲜血激射而出。

滚烫、腥臭的猪血,劈头盖脸浇得沈危满脸都是,他胡乱抹去遮蔽视线的血污,再看时——

血鬃娘娘的妖躯已被斩成两爿,内脏污秽流了一地。

刺鼻的腥臊,直冲天灵。

沈危面无表情。

前世插管的病床,今生眼前的腥臊碎肉,不过都是生与死擦肩时溅落的残渣。

哪还有什么矫情的余地?

但——

这刀未免也太蛮横了些。

无论前世还是原主的记忆里,都不曾见过这等架势。

如刀切豆腐,如裁纸断帛。

布帛“嘶啦”一声,竟成了血鬃留在这世间最后的绝唱。

“这他妈的……简直是……”沈危在贫瘠词库里奋力翻找,最终只找到三个字——

“斩立决?”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一刀过后,预料中的反噬,毫无意外的接踵而至。

一股虚弱感油然而生,仿佛身体被剥夺某种东西。等细查时,沈危才发现自己的左耳空茫一片,竟失聪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那是「地魂」受损的表现。在这个人妖相食的修行世界里,人族生有三魂,其中「天魂」主灵智寿数,「地魂」主五感六觉,「人魂」主情欲志趣。而听力恰恰是地魂所掌管的。

只不过沈危万万没想到,只是一刀,就被剥夺了左耳的听力。无怪那黑衣人说,“每用一次,黑刀就会吃掉他三魂的一部分。”

这时,血鬃娘娘的残尸忽地腾起幽蓝磷火,只见她的妖魂缓缓飘起,如提线木偶被扯入刀身,然后在暗哑刀脊上凝成一道刺目的猩红血痕。

血痕细如蛛丝,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凶戾气息。

伴随血痕成型,主掌灵智寿数的「天魂」竟爆涨一寸。

沈危突然有些明白,黑衣口中赊命到底是什么。

所谓赊命,也许不过是以妖的神魂,换他天魂的一寸光芒。

似乎为了回应他的思考,黑刀蓦地震颤一下。

数行文字,瞬间浮于心间——

「执兵者:沈危」

「命契:斩祟十四·魂饲」

「余寿:卅日」

「道行:九品上」

「所斩:化形桃夭,增寿卅日,获妖力‘撞山’」

「所付:左耳听闻」

寥寥数语,冰冷得像游戏里的提示词。

沈危有点想笑。

他还以为穿越就是重头开始,可黑衣人终究没有多给一天生命。哪怕提示词里可怜的三十日寿命,也不过是方才杀妖获得的战利品。

“这算自然界的能量交换,还是黑暗森林的优胜劣汰?”

他不知道。

但他也想不了那么多。

扯起喜床上的兽皮,盖在猪妖的尸体上,然后大步走出洞穴。

不过,在看到血鬃娘娘眼角那一抹眼泪,不知为何,他竟鬼使神差想起《大话西游》的台词——

“原来那个女孩子在我心里留下了一滴眼泪。”

这让他忍不住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去他妈的眼泪,老子眼里只有猪血。”

见沈危浑身是血从山洞走出,还在“碰杯”的猪妖们瞬间站了起来。

“你——”三趾蹄爪指着沈危一时说不出话来。

沈危哪里会和他们废话,旋身振刀,见猪就砍,只是再没使用那式「魂饲」。

不是不想用,而是不敢用。

否则这一路杀出,怕是未至山门,三魂就要被黑刀吃光。

好在那血鬃妖魂凝聚的「撞山」妖力,狂躁且蛮横,仿佛如血鬃娘娘重生,势要将拦路一切尽数撞碎踏平。

以至于他每次挥刀,都仿佛是在驾驭一头横冲直撞的蛮兽。而在此之下,猪妖喽啰要么立时盾破臂碎,要么当场被撕成两半。

当天边翻出鱼肚,沈危正好把黑刀贯入最后一头猪妖的口腔中。

二十三具猪妖的尸骸,凌乱躺在山岗了,从山洞一直延伸到寨门。

而沈危自己也成了个血人。

他分不清自己身上的血,有多少是猪妖的,有多少自己的,就像他同样分不清昨夜他到底出了多少刀。

若不是猪妖们喝的酩酊大醉,他怕是走不到这里。

晨风裹着血腥掠过鼻尖。

黑刀的提示词里多了两行字:

「余寿:五十三日」

「所斩:觉醒猪妖廿三,增寿廿三日」

“化形增寿三十日,觉醒增寿一日,这倒也算合理……”

他反手甩净刀刃残血,一脚踹开寨门,踉踉跄跄地下山。没有吐槽,没有不甘,也没有兴奋。

舌头扫到嘴角猪血,腥涩中竟嚼出一丝回甘,像极了前世化疗时偷喝的葡萄糖注射液。

一日之内,死而复生,生而噬妖。

这癫狂世界给他走的路,比他循规蹈矩二十五年讨来的更烈。

或许是被「撞山」狂暴的妖力榨干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走到半路,握刀的手竟无一丝气力,而双腿更是似灌铅一样,沉得提不起来。

正要拄刀喘息,脚下猛地一虚,身体失控地沿着山路滚落下去。

嶙峋的山石撞得他头破血流,浑身骨头更如同散架。

他突然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一个破旧的,任人蹂躏的麻袋。本能地伸手乱抓,但指尖只蹭到冰冷粗糙的岩石,徒劳无功。

天旋地转,视线里灰褐色的岩石,枯黄的草屑,漆黑浑浊的天空,混沌地交替闪现。这让他觉得有些讽刺,“我他妈的没被猪妖干死,却要被山路摔死。”

耳朵里忽然传来落水的声音。

冰冷刺骨的溪水灌入口鼻,沈危知道自己掉到山涧里了。

然后,他就感觉世界在旋转,下沉。

意识渐渐模糊时,他想起了前世的二十五年。

从寒窗苦读到名校履历,从端茶倒水的实习生,到公司的优秀员工,中层管理,在过往的二十五年,他就像一台被父母设定好的精密仪器,每一步都踩着精准的规划。

如果问沈危,上辈子有什么遗憾?

大抵是没有轰轰烈烈爱过,也未曾不管不顾的放肆过。

如今好不容易穿越重来,他倒是想换一种活法。

但不想——

侥幸赚回五十三天寿命,竟又要溺死在一湾浅溪里?

“还真是他妈的讽刺……”

溪流推动着沈危断断续续的意识,随波逐流。

直至,归于彻底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