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剑冢低鸣、古意淬魂之后,克依的修炼,彻底化为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
石洞“砺锋”,成了他燃烧自我的熔炉。
引气入体?不再是缓慢的引导,而是近乎掠夺的吞噬!他不再满足于小心翼翼地牵引几粒灵气光点。每一次盘膝而坐,都将精神意志绷紧到极致,带着焚心蚀骨的仇恨,如同无形的贪婪巨网,狠狠罩向洞内那无处不在的锋锐灵气!
冰冷的、带着剑意的灵气洪流,如同失控的冰河,狂暴地冲入他脆弱的经脉!撕裂!切割!剧痛如同千万把冰刀在体内肆虐!每一次冲击,都让他身体剧烈颤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深灰的弟子服。但他咬紧牙关,任由鲜血从咬破的牙龈渗出,混合着汗水滴落在冰冷的石床上。他将这撕心裂肺的痛苦,视为对脆弱的鞭挞,视为通往力量的必经之路!仇恨,便是他忍受这酷刑的唯一燃料!
《清风拂柳剑》?那“身如柳,意如风”的圆融意境早已被他抛之脑后。每一次挥剑,守心剑冰冷的剑锋划破空气,带起的不是清风,而是刺耳的尖啸!他将心中所有的戾气、所有的杀意、所有对钟离陌的刻骨恨意,尽数灌注于每一次劈、刺、撩、扫之中!剑招变得凌厉、迅疾、充满了一往无前的决绝杀伐!
剑冢峰外围的残剑林,成了他宣泄的战场。冰冷的山石上,布满了他劈砍留下的新鲜白痕。嶙峋的地面,洒落着他练剑时因用力过度崩裂虎口滴落的点点暗红血迹。他不知疲倦,从晨光熹微到星斗满天,直到身体彻底脱力,像一滩烂泥般倒在冰冷的岩石上,只有胸腔还在剧烈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仇恨,如同最炽烈的薪柴,在他冰冷的躯壳内熊熊燃烧,驱动着他这具名为“克依”的机器,以超越常理的速度运转、淬炼、变强!
成效,是显著的,也是残酷的。
仅仅十余日,在那近乎自虐的引气冲刷下,他体内原本如同涓涓细流的灵气,硬生生被拓宽、凝练,如同奔腾的溪流!《引气诀》的运转路径被他强行贯通,修为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从灵初境一重,悍然突破至三重巅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更加浓郁的锋锐灵气。
剑招更是脱胎换骨。虽然距离“清风拂柳”的意境相去甚远,但那凌厉、狠绝、充满杀伐之气的剑势,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守心剑在他手中,不再是残破的凡铁,而像是一柄刚刚开锋、渴饮鲜血的凶兵雏形!每一次挥动,都隐隐带起风雷之声,引得周围那些沉寂的残剑,发出更加频繁、更加清晰的低沉嗡鸣,仿佛在应和着这充满毁灭意志的锋芒。
然而,代价同样巨大。
他的身体,如同被过度使用的兵刃,布满了看不见的裂痕。经脉在狂暴灵气的反复冲刷下,虽然拓宽了,却变得异常脆弱,内伤淤积。肌肉骨骼长期处于极限透支状态,时刻传递着酸楚和隐痛。脸色是一种长期失血的苍白,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阴影,唯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却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没有丝毫温度。
他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孤僻。除了每日完成沐风峰主交代的最基础的功课(通常是去剑冢深处某个固定位置静坐感悟半个时辰),他几乎不与任何人交流。剑冢峰上那些同样沉默寡言的剑修弟子,偶尔在残剑林边缘遇到他,感受到的只有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杀意和孤狼般的气息,无不皱眉侧目,远远避开。
整个剑冢峰,似乎只有两个人能短暂地靠近他这片被仇恨冰封的领域。
一个是陆尘。这厮依旧大大咧咧,隔三差五就顶着凛冽的剑气爬上来,带来些外门的新鲜事,或者偷偷省下的一点肉干、灵果。他不在乎克依的冰冷,甚至对克依那凌厉得吓人的剑招啧啧称奇,拍着胸脯说“这才像爷们儿!”。他的豪爽和没心没肺,如同投入冰湖的顽石,总能短暂地砸开一点缝隙,让克依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喘息。
另一个,则是沐清雪。
这一天傍晚,克依刚刚结束一轮疯狂的引气冲击,体内灵气激荡,经脉如同针扎般刺痛。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闭目调息,试图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识海中因痛苦而再次蠢蠢欲动的戾气。
轻盈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丝清甜的药草香气,由远及近。
克依没有睁眼,眉头却下意识地蹙紧。这脚步声,他认得。
“克依师兄?”沐清雪清脆的声音在洞口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她探进小脑袋,看到克依脸色苍白、气息不稳地靠在石壁上,小脸上立刻浮现出毫不掩饰的担忧。
她今天没有背药篓,而是捧着一个温润的青色小玉瓶。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没有像陆尘那样大大咧咧地坐下,只是站在石床边,将玉瓶轻轻放在冰冷的石桌上。
“我……我看你练剑好辛苦,手也总是受伤……”沐清雪的声音轻柔,像怕惊扰了什么,“这是丹鼎峰的‘青玉生肌散’,对皮外伤和内腑淤伤都很有用的!爹爹以前练剑受伤也用这个。”她顿了顿,大眼睛望着克依紧闭的双眼和紧抿的嘴唇,声音更轻了些,“你……别太拼命了呀,会伤到自己的。”
石洞内一片寂静,只有克依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沐清雪等了片刻,见克依依旧没有回应,只是眉头锁得更紧,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咬了咬粉嫩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难过,却没有生气。她默默地放下玉瓶,又看了一眼克依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小声说:“药……我放这儿了。师兄你……记得用。”
说完,她像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呼啸的风声中。
直到那清甜的药草气息彻底被剑冢峰的寒气取代,克依才缓缓睁开眼。冰冷的目光落在石桌上那个温润的青色玉瓶上。
疗伤药散?
别太拼命?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而苦涩的弧度。这点伤痛,比起守殇城的地狱,算得了什么?比起父母魂飞魄散的痛苦,又算得了什么?温柔?关怀?在这条以血铺就的复仇之路上,都是多余的累赘!
他不需要疗伤,他需要的是更深的痛苦!需要的是更快的速度!需要的是足以焚毁一切仇敌的力量!
然而,当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时,指尖触碰到虎口那尚未愈合的裂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小小的青玉瓶上。
瓶身温润,仿佛还残留着少女掌心的微温。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滔天恨意淹没的涟漪,在那冰封的心湖深处,悄然荡开,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药瓶,而是再次握紧了冰冷的守心剑。剑柄的粗糙触感,如同最真实的警醒。
仇恨为薪,燃魂锻骨。
冰魄作刃,孤锋愈寒。
前路无他,唯有血火焚天!少年无视了石桌上的微温,再次沉入那以痛苦为食粮、以仇恨为动力的疯狂修炼之中。唯有那柄残剑,在每一次挥动时,剑身裂纹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光芒,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