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終夜狂歌

【元息月十四日上午十時四十分・衡理部外雲舟車內】

媒体嘈杂被车门隔绝,黑曜云舟车驶离塔林。卫曦靠座椅,低头抚肋骨兔耳。魏宽漂在车顶光幕,观察路网标记;李映华轻吹车窗,形成水气花纹。

宁蓁蓁转身:「三天后下午三时,『銀潮·云舟音乐盛宴』彩排。主办递来贵族包厢票,让您今晚就挑服装。」

「先放衣橱。」卫曦闭眼,「现在去做手部护理,前次指彩掉漆。」

【上午十一時二十五分・天衡城上層芸姿手藝館】

手艺馆外观如花瓣机械簇。进门迎来微辣松木香。美甲师蔻琳娜(紫发侧辮)请卫曦入座,检视指尖:「旧图样氧化。您想重做?」

衛曦:「要银底菌丝脉络,末端留一滴赤阳亮点。」

蔻琳娜修磨時不慎刮出裂紋。衛曦淡聲:「重來。」

蔻琳娜额冒细汗,重新上底漆,绘菌丝纹。魏宽环绕观察,心念:「这也能艺术?花 0.32mm鍍銀。」

李映华:「细节是审判。」

一小时后,指尖如银流曲线,末端悬一点赤光。卫曦检视,點頭:「可。」

【下午十二时五十五分・城央『脉络按摩所』】

所内以木炁熏香,师傅弗纳(彪形高个)备拍击檯。卫曦脱外套,伏卧。弗纳评估背部菌丝:「最近理噬接触?电位偏高。」

「放鬆。」卫曦语简。弗纳以木炁槌敲击脊椎,按压菌丝旁穴。魏宽感受肌肉震动,驚歎:「体内震荡像波浪。」

按摩毕,弗纳奉上薄荷檸饮。卫曦啜饮,对宁蓁蓁说:「下午回府,准备花艺。盛宴舞台需香序。」

【下午二时三十分・玉衡府花房】

府花房暖光懸頂,各式靈蘭與火絮薔薇。衛曦挑選銀霜蘭、墨心鳶尾,指示女僕阿嵐插七比三比例。魏寬漂在花架上:「薔薇釋放微量嗅性理噬因子。」

衛曦:「留三朵未處理,備用。」

李映华摸花瓣:「香气可掩理噬迹。」

【下午五時・書房】

卫曦閲读《声炁构造论》,记录音乐与理噬交互频谱。魏宽投影运算:「150-180Hz区间易引出灰丝振幅。」

卫曦笔记:「定在167Hz,与男中音共震。」

【元息月十五日上午九時○五分・家中音樂厅】

第二日。卫曦身着宽袖长衫,对着古灵筝调弦,试唱通用五音咒。魏宽协助分析:「你音域下潜可至 D2,上探 A4,167Hz在 E3。」

李映华于琴盖投下波纹,视觉化声谱。

卫家母苏琳经过,笑:「你要唱给谁听?」

衛曦淡淡:「唱給瘋子。」

【下午三時二十分・雲舟甲板練身】

衛曦登小型私人雲舟,置身空域十層。風切音測試人聲穿透。魏寬反算阻尼;李映華調霧,觀察聲波呈花。唱至高點,菌絲發光,与聲紋同頻。

【元息月十六日晚上八時三十分・城東私人劇場『聽雨軒』】

致谢晚餐。郑晴雲、蘇曜、封胡皆受邀。卫曦穿银灰西装,指彩在烛光闪耀。席间轻聊音乐盛宴。封胡(黑市娱乐集团董事长)乾笑:「若你歌能叫出理噬,我下注你。」

蘇曜(蘇家少主)撫劍:「我只在乎秩序。」

晚宴无事,暗流交错。

【元息月十七日午後一時○五分・云舟音樂盛宴彩排后台】

三日转瞬而过。大型云舟『銀潮』悬于城上空层,甲板建舞台,音箱用晶炁放大。贵族包厢、黑市高额赌台、音乐家调音忙碌。

彩排结束,监制宣布正式演出在三时。卫曦退至后台调息。魏宽漂于灯架,李映华于音箱内部调相位。

卫曦举杯饮水,对两头心念:「今晚,不论你来自哪里,都必须臣服于音乐与死亡。」

魏寬悄声:「声音也能武器……」

李映华轻笑:「世界愈疯狂,你就愈能融入其中。」

【元息月十七日下午三時整・雲舟『銀潮』主舞台】

天空薄暮未临,浮空灯带已沿云舟外框亮起。主舞台由三层悬环组成:最上层贵族观演席,次层音乐家与评审席,最下层则围绕黑市高额投注桌。中空甲板敞开,下方是天衡城夜幕,如深海翻浪。

中央升降台摆放水晶收声柱,八条声炁导线连至悬浮音箱。温度稳定在 17℃,風速 2m/s——魏宽即时于意识介面标注:『最佳声波传导。』

【开场三分钟】

主持人歌剧男高音结束欢迎辞,声波灯柱依序熄亮。贵族包厢内,郑晴云倚栏眺望;苏曜端坐军姿,身旁副官低声报安全系数;封胡与黑市财团代表手持光屏下注。

观众热度值突破 400万,玳璃厅直播信号同步开启下注界面。

音樂家前奏:水晶魯特琴、蒸氣簧管、十六面镜片鼓交错,构筑出 120Hz—144Hz底頻,还未触及理噬临界。卫曦站在幕后、银灰髮束低马尾,指彩在聚光燈下如银箭。

李映华已潜入第一环音箱,微调相位至 167Hz余裕。魏宽计算场域 Q值:「灰丝若现,两秒内涌向节点C。」

【下午三时七分・衛曦登台】

升降台托举卫曦升至中央,高度与贵族席齐平。全场灯火暗,仅剩一束月色纱燈照他身形。

他舉無線收聲器,聲線低沉滑入 130Hz,逐步下潛,每句僅吐母音——

「A…O…E…」

菌丝于胸闪光,舞台底光标值跳动,黑市下注曲线飙升。两句后,转换至 167Hz,长音如裂冰。

衛曦张臂,声波涌入导线,整艘云舟微震。贵族席水晶杯嗡鸣,评审席谱架震落纸张。

【理噬殘渣誘發 1.0】

甲板中央缝隙渗出细灰丝,先似烟,再似蠶线,于音箱周围凝聚。观众惊呼,封胡瞳孔放大:「下注加码——理噬变数 8!」

蘇曜握剑,向副官打手势增警卫;郑晴云目光流转,对随行低语:「记录声频。」

灰絲朝衛曦旋聚,如被無形指揮棒舞動。他抬右手,指尖銀光閃,菌絲脈絡映聲紋,灰絲乖順纏繞於掌。

魏寬(心念):「收容模式 alpha,导向声柱!」

衛曦一記高音轉调至 F4(≈349Hz),李映华同步在音箱放出逆相位,形成灰丝吸流。残渣如被拉网,滑入水晶收声柱内部旋管。

收容率 62%——魏寬報。

【场外插曲】

封胡暗中示意手下,放出微型干扰器,试图攪乱波相以押注灰丝失控。黑市桌上码响成一片。

音場因干擾器微翹。灰絲第二波逸散,朝觀眾席漂移,嬌貴貴族悲鳴。

蘇曜拔劍,踏步劈出炁刃,将灰絲斬断倒向隔離罩,冷喝:「黑市胆敢扰场,军法从事!」

封胡哈哈笑:「赌局才开始。」

【衛曦改調】

察觉波形失諧,衛曦瞬間降至 E3(165Hz),再次贴合菌丝共振,左手按胸口,指彩赤点亮如星。

他对全场宣言,声若鋼弦:

「今晚,不论你来自哪里,都必须臣服于音乐与死亡!」

声波与菌丝闪爆,灰丝整体被压缩,收容率跳 91%。

魏寬惊叹:「连声音也能是武器……」

李映华在音箱内笑吟:「世界愈疯狂,你就愈能融入其中。」

【下午三时十五分・阶段收容完成】

水晶收声柱内部亮绿灯,表示临时封存成功。舞台重新点灯,观众席先是寂静,随即爆发出潮涌掌声与高分贵族尖叫。黑市桌出票,赌盘混乱,但封胡露出意味深长微笑。

主持人狂喜:「首次——声炁收容表演成功!」

舞台转入下一节目短暂过场,卫曦退回后台,呼吸绵长。菌丝微闪,如余韵未散。

【下午三時二十二分・雲舟『銀潮』後台・技控區】

舞台过场灯光晃动,卫曦手执刚收容完成的水晶收声柱,独自返回后台技控室。柱体内部灰丝如银蛇蠕动,光线折射下流转着奇异的生机。

他凝視那蠕動的灰絲,眼神漸深,胸口菌絲也隱隱微亮。那一刻,有個念頭滲入血脈——

——吃掉它。只要吞下这批理噬残渣,便能获得某种超越常人的非凡力量。支配、記憶、乃至形体都将更加完整。

「……力量。」卫曦喃喃,手指顺着水晶柱表面轻敲,每一下都敲出内里灰丝的微妙波动。

魏宽头漂浮于操作台上,看着卫曦低头凝视水晶柱,脑内瞬间被那欲望感应到,心生莫名恐惧。他警觉地向后飘远几寸,轻声摇头:「不、不需要这样。」

卫曦侧目,勾起一抹细微笑意,心念轻声:「你不想变得完整?只要接受这些灰丝,就不必再用心念与我沟通,也不用每次都靠我主动才能显形。你想随时拥有身体、拥有声音……甚至可以脱离我的身侧,暂时隐入人群,不再受制于这具肉身。」

魏宽迟疑,那种诱惑有如毒烟飘散。他想反驳,却又好奇:「真的……就可以吗?」

卫曦收回笑容,眸中微微闪现压抑的贪婪与戏谑。「虽然最后你还是会回到我身边,这里永远都是你真正的家。」

魏宽更觉莫名与不安,但好奇、渴望与本能的防卫交杂翻涌,让他迟疑得片刻说不出话。

卫曦没再等魏宽头彻底想清楚,便默默地将水晶柱安置在控制台的固定槽内,灵巧地打开底部转阀。

灰絲從水晶柱內盤旋而下,彷彿流水般被衛曦的菌絲心念所引導,沿著隱形的靈炁導線緩慢浮動。

灰丝如烟如水,朝魏宽头缓缓伸展过来,先是试探地触及其轮廓。

魏宽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的「等——」

——灰丝如呼吸般渗入他的轮廓。

卫曦凝视着这一切,眼底是无声的狂欢。

【下午三时二十五分・雲舟『銀潮』後台・技控区】

灰丝贯入魏宽头的刹那,整个后台空气都像凝固。那些理噬残渣带着冰凉刺痛与无声剧烈的嘶吼,疯狂钻入他意识深处。

魏寬「看」見了——不是地球时的回忆,不是波恩大学草地上初秋的白色香蒲,也不是家乡高原的冷风。

他先看见一片黯淡的黑林山雾海,里面没有自己,也没有他原本熟悉的身体。银灰色的雾气如蛛网,藤蔓状盘绕。他看到某个穿着制服、额头磕破的男孩倒在鹿角蕈群里,鲜血渗进蕈丝。

记忆像碎片闪现:那一刻,他「成為」了那颗头,但那其实不是他。真正的魏宽意识如石沉水底,只有残留的记忆被黑林山理噬雾抽走、植入这副透明的头颅内。

更多闪回汹涌而来——理噬残渣在脑海里开出银白色的菌伞,将记忆组件一层层剥离:童年的笑声、初恋的触感、在地球图书馆里翻页的习惯,全都像播放陌生人的电影。

「……原來我只是記憶的殘渣。」魏寬驚駭,內心空洞得近乎透明。他感覺自己甚至無法分辨哪一段是自己的、哪一段只是被拼貼、偽裝。

衛曦注視著魏寬的變化,見他臉上閃過茫然、悲傷,甚至有種近乎哀悼的呆滯。

一瞬間,衛曦胸口菌絲刺青也微微顫動。他忽然察覺自己心底湧上一陣說不出的感傷,像是有什麼東西碎掉、又被誰撿起。

「可笑……」衛曦心裡冷笑,「我怎麼可能會感傷?瘋狂才是我的本性……」

可這種感傷就像菌絲一樣,幽微又難以根除。

魏寬還在那虛幻的記憶洪流中浮沉。黑林山的冷霧、地球上的課堂、無數次午夜獨語,最終全都破碎成銀白色的灰沙,被理噬湧動吞沒。

在那最深處,他只剩下一個疑問:

「……那個真正的魏寬,現在在哪裡?是死了?還是……?」

沒有答案,只有一道道理噬菌絲在意識邊緣閃動,像記憶殘響。

隨著灰絲徹底滲入,魏寬的頭顱輪廓更清晰,表層出現細細的菌紋。內裡的聲音層次變得豐富,他不再只能以心念和衛曦溝通,甚至可以發出微弱的聲音。

衛曦、魏寬頭、李映華頭三者之間忽然產生一種古怪的新平衡。心念共振、記憶重疊、情感震盪,彼此之間的界限似乎變得更加曖昧又不可分割。

後台窗外,雲舟音樂盛宴進入高潮。主舞台再次爆發出炫目的音浪,理噬殘渣收容率達到百分之百。觀眾在音樂與死亡邊緣集體瘋狂——瘋狂的掌聲與嘶吼洶湧而至,像一道風暴掃過整個浮空城。

衛曦立在暗處,靜靜注視著自己創造出來的「三頭共生體」。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每一個瘋狂的瞬間,都有某種難以言說的孤獨與缺口。

舞台下的歌聲與歡呼聲湧上雲舟高空,將這場終夜狂歌推向極致。

【第8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