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垫背

  • 三迁
  • 铁球司机
  • 2405字
  • 2025-06-19 06:14:28

囚徒幻想着从牢门中逃走,盯着身下被稀薄稻草盖住的床,妄想打个洞。似乎看见自己余生中仅存的两件事,白天黑夜并成一天,分不清,床头的黑暗使自己晕厥了,就把脸在那草席上狠狠地蹭一蹭。

要担心的是偶有的虫子,可能某天的昏厥是出自它们,囚徒抓起头发,在头顶揪了揪揉了揉,突然更黑了,角膜长在了吊在头顶的手上,头发掉地,附下腰,指甲兴是许久没碰过那样的坚硬,贪婪的折成两半,在四方最漆黑的地上耷拉着。

至此,他什么也看不见了,三天后,他被抬出来,腐烂发臭。

奇特的是头发很长,但抬出时,却没有遮住耳朵,像是之前正义的喊声发疯般把它向上提,恰在他激动的从草席上站起来却失足摔在地上的时候,颤颤巍巍地说出冤枉,才看清窗户的轮廓,他这才发现牢门前有块深厚的布,眼睑上的黑线越开越深,终于他看见那块布,像牢门一样又盖在了自己身上。

一切都结束了,卷宗只有这些,狱长要记者把囚徒的事情报道的详细,但要重点说明男人的身体问题,在角落里有许多废纸,上面满是血迹。

“他有很严重的肺痨,跌死的前一天蹲在门口咳了一整晚,这是他牢房里的,兴许是肺痨引起的高烧,是这样的,他咳的那一晚,狱警说他是趴着来,趴着去的。”

墨殷推了推眼睛。

“狱长,要不要去专门的医院尸检?”

“尸体都烂了,去哪里尸检?墨大记者,你跟杀人犯很有缘吗?抓紧报告吧,对监狱影响还是蛮大得,前年那个强奸案也是你报道的吧,受害者家属还跟你合影了呢,像你这样的大记者,真是司法界的支柱啊”

墨殷还想在说些什么,狱长挺着肚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来人啊,送送他,好好休息,报道后我去牛福乐看你,大记者,我们不是一回交情了”

……

记录本卷起一道折痕,墨殷摔在桌上,推开窗户,月亮漏着道尖锐的角,被风牵起的发丝一下下的嘲弄着,他又关上窗,拿起带盖的钢笔在本子上乱滑。默念着陈宽的名字。眼睛盯着卷宗不放:死者,男,26岁,陈宽,谋杀工友入狱,7月20号,肺痨高烧,狱中跌倒,昏迷。

皮鞋的声音在报社的路灯下愈发杂乱,楼前的台阶像堤坝,男人攥紧手里的纸张,那像河里的泥沙,他到底不太相信,生怕手里的东西沉下去,甚至被抽干水分丢在岸上,他惧怕这救命的东西反头来犁破自己。

黑影在那轮圆圈中逾走了。坐在那记者对面,那花瓶更抢眼,上面极敦厚,猖獗的压着底部,两旁是一些书,有些秃漏了,依稀看见些字迹。他背后突兀残损,面前却是一个年轻人。

“我哥哥并没有肺痨”

“监狱比肺痨恐怖一万倍,浑浊的水,咯牙的饭,哪怕是肺部感染,也是发烧死掉。”

“我哥哥是退役军人,被指控杀人入狱,他绝对不可能发烧在监狱内跌死,我保证。”

“你叫什么?”

“陈宥”

记者敷了下嘴唇,推了下杯子。把卷宗垫到草纸下。

“我叫墨殷,是报社记者,这件事情已经基本盖棺定论了,现在正在编辑,离报道也很近了。喝口水吧。”

“他死了三天才被抬出来,而我找到服役证明才过去了半天,你们就要去报道了,是不是只要死人了,就一定是得病,意外?”

“我只说快要报道了,你急什么,卷宗我已经看过了,卡尔监狱上次有囚犯死亡是四个月前,重罪牢房环境很差。”

“能给我看看你写的报道吗?”

“年轻人,你似乎有些唐突了,我不能听你的。”

“就算你报道了,我也会成天吸在你身上,我很喜欢敲你那张红木门。”

墨殷桌下的腿放下来,歪头去找钢笔,一落草稿中间有张窜出的纸。

“我没有说过一定会报道,你脖子下的衣扣跟你一样着急,详细聊聊吧,我是牛福乐报社最闲的记者,你运气不错。”

陈宥抬手把衣扣全部揭开,终于咕嘟咕嘟的把水全部喝下,抬起屁股,衬衫向前贴了贴。

…………

陈宽剥开粗糙的泥浆,跪在碎石上,摸到工友的手指,指甲的水泥还些许湿润。

雨在喉咙里急转而下,房瓦踢下更多来,一眼,两眼,像方阵前的剑,在他喉咙里扎出小孔,陈宽撅着身子叩在地上,在单调的天空下,像是在游泳,雨水牵着搔痒落到地上,他嘣的一声倒下,几秒后,起伏胸膛里丢出的空气让他回过神来。

布鞋摩擦的更厚了,他不得已膝盖滑稽的向上顶,后腿急促的前探,终于这样跳到了家门。雨水掉在桌子上的十字刀痕里,粘稠的很,让他浑然忘记疑惑的弟弟。

“哥,咋回来了?矿场下工了?”

“死人了!矿场死人了!”他仰在板凳上,目光呆滞,脸色浑白,像搁浅的鱼。

“死人?那其他人呢?就你回来了?”弟弟凑上来,蹲着追问。

“塌的太快了,一瞬间啥也听不到,先进去的那几个全没了,前天还检查了,声也听不到,工期马上结束了,还没反应呢,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矿长呢”,其他人呢,就你回来了?”

“就我自己,来了警察,矿场被封了,全围死了不让进,我只能回来了。住处也不让进,矿场欠了我们三个月的工资,现在人都没了。”

“等雨停了再去吧,警察没留你,应该没事。”

“不顶用啊,工作都没着落,又摊上这事了!”

……

警察警扯着戒线在废墟旁晃悠着,在摇摆的身影后,矿长顶着伞,脚尖频繁的点着。

“这种重大事故,我们处理起来太麻烦了,这样,你先跟家属聊一聊,具体几人遇难,家属意见搞清楚,懂了吧”

“那我先跟家属聊一聊,你们再调查?”

“五个人以上就是重大事故了,严矿长,你算是到头了,祝你好运吧。”

严明博放下伞进了宿舍,黑夜是恶魔的,雨天也是,宿舍漆黑,只有四张床。他摸索着开灯,靠在门框思索着。

“黢黑嚎叫的野兽,就在这种小笼子生活了三个月?跟他们家人打交道应该比他们简单吧?”

“应该是五个人,那个退役兵陈宽,不在这里住,难办了,除非说服其中一家私了,那样一来其余的怕不是要大开口。”

“没见过陈宽有家人,你跟其他四家商量,把工资跟赔偿金送过去,我明天去警局,陈宽死无对证,四个人就是一般事故了。”

“这……矿长,他们不同意怎么办?”

“你问我?你克扣伙食跟安全用品的钱,早就吃干净了吧?放你一马,去办就好,我姐夫兜底。”

严明博拿起包,盯着外面碎裂的世界,拿起一张全家福,灿灿的说

“野兽也有血肉啊,都有家人,何必当初,咄咄逼人呢,到死还记挂着我这些钱呢。”

开过膛的利刃,雨势一滴滴的没落废墟,死亡造就棺材,鲜血是窒息者的领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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