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中药苦涩味,混杂着土炕陈年稻草的霉腐气息,如同一把生锈的锉刀,狠狠地刮擦着我(或者说,占据着这个少年躯壳的前世灵魂)的鼻腔。几乎是凭借着一股刻进骨髓里的战场警觉,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依旧是那低矮、污迹斑斑的房梁,糊着发黄旧报纸的木窗缝隙透进几缕灰蒙蒙的光,照亮空气中悬浮的、尘埃般的微尘。眩晕感如同永不止息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大脑的堤岸。身体沉重得不像自己的,骨架松散,肌肉酸软无力,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伴随着关节深处传来的微弱抗议。那场淋雨后爆发的39.8度的高烧,显然对这具本就羸弱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但这都不是最令我难以忍受的。真正让我意识瞬间清晰、如坠冰窟的,是那从灶间传来的、刻意压低的争执声。那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透过薄薄的土墙,精准地刺入他我的耳膜,也刺穿了我对新“家”本就稀薄的期望。
“…妈,爹糊涂你也跟着糊涂?”是后妈张桂芬那把尖利、带着精于算计的刻薄腔调,“几分几毛凑起来不是钱?攒足了强子开春上学扯身新衣裳、买几个新本子不比填这无底洞强?烧退了就得了!一个病秧子,摔个跤都要歇半月的货,将来能顶门立户?迟早是别人家的人!早脱手早省心!”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在刮擦木头,带着赤裸裸的厌恶和对“废物”的嫌弃。
父亲冼向文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微弱得像在耳语,充满了懦弱的挣扎:“桂芬…娃,娃刚退点烧,人还懵着…总是…俺的娃…”他似乎想反驳,但底气虚得如同踩在云上。
“你的娃?是你的就能在家赖一辈子?”张桂芬的嗓门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显然是对着爷爷奶奶喊的,“我可跟你们交个底!前村老周家托人放出话了!他家那小子小时候烧坏了耳朵听不见话,说不得,但一膀子力气干活麻利!人家愿意出这个数——”灶间传来某种手指敲击硬物(或许是破案板)的沉闷响声,“五块钱!现钱!过两天就能拿!让星瞳过去给他家顶门立户当养老女婿!吃喝拉撒不愁!你们说说,他这体格,自己找个媳妇都够呛,还有人出五块钱彩礼,这不天大的便宜?趁人家没反悔,赶紧应下是正经!留在家是累赘,送出去是活路!强子才是咱家将来的顶梁柱!”她把“五块钱”咬得极重,仿佛那是一道不可违抗的神谕。
门帘边缘微动,我冰冷的目光捕捉到了两个瑟缩的身影:枯瘦的奶奶坐在灶前小木墩上,浑浊的眼泪无声地淌过满脸沟壑,手指死死攥着衣角,青筋凸起。爷爷冼国华则蹲在墙根阴影里,那杆从不离身的旱烟锅沉默地攥在粗糙、骨节变形的大手中,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那张像被山风打磨了千百遍的岩石般的脸庞。深深刻入皮肤的皱纹里,压抑着火山般的愤怒和一种山岳也支撑不住的沉重失望。墙角缩着的冼向文,恨不得把头埋进裤裆里。
“就是!爷奶,你们别糊涂!”一个骄横的少年声音加入进来,是后妈带来的、只比我小两岁的弟弟冼文强,“我哥那身子骨,走几步道都喘,留着能干啥?早点去周家还能享福哩!我才不想以后还得顾着他!”这声音如同一盆滚烫的脏水,狠狠浇熄了灶间最后一丝人情的温度,只剩下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的绝望尾音。
五块钱……卖孙子……养老女婿……
前世枪膛的冰冷,子弹撕裂颅骨的触感,汽车炸弹的烈焰……与此刻灶间这锥心刺骨、赤裸裸的“标价”轮番轰炸着我的神经。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属于顶级猎食者的冰冷戾气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软弱和迷茫。
我猛地撑起身,巨大的眩晕如同重锤敲击头颅,眼前金星乱冒。但我咬着牙,一声不吭,任凭额头瞬间布满豆大的虚汗。不能倒下!倒下去,就会被当成废物卖掉!
那双眼睛,此刻扫过这个土黄色的、散发着贫穷味道的狭小空间。不再有前一刻的陌生和茫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打量——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我扶着冰凉的土墙,脚底粘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微微沁出的凉气,一步一步蹭向墙角那堆杂物。前杀手精准的视线扫过:
一把陈旧却宽厚沉重的开山斧,斧柄光滑乌黑,不知浸染过多少汗水,这是爷爷冼国华早年伐木闯山的伙伴。
一张蒙着厚厚灰尘的土黄色竹弓,弓弦是粗韧的牛皮筋,早已松弛下垂,软塌塌地搭着。
一个褪色发白的帆布挎包,边缘磨损起毛,针脚粗大,是奶奶装针线赶集的宝贝。
最不起眼的角落,一个军绿色的铝制水壶半埋在破麻袋下,棱角磨得圆润发白。
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向那冰冷的壶身。壶底用硬物深深镌刻着歪斜的“国华”二字,另一面隐约有一串模糊的数字编号。
“瞳儿!你咋下来了!”奶奶惊惶的声音响起,干枯却有力的手瞬间抓住他汗津津的手腕,“作孽呦!刚退了点汗再招风,病气钻进去还了得?快回炕上!”老人浑浊的眼里是真切的恐慌,泪痕未干。
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骤然挡住了门口微弱的光线。爷爷冼国华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堵在杂物堆前,鹰隼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少年手中的水壶和他脚下的竹弓:“醒了?拿这破弓干啥?”声音低沉沙哑,带着山风般的力道。
我抬起头,脸色苍白,汗水浸湿了额发,贴在脸颊,但竭力模仿着少年人应有的虚弱姿态和一丝试探的恳求:“爷…屋里头闷得很,身上软的慌……我想拿您这弓去后坡透透气,缓口气儿…这弦能紧紧么?太软了……”我将软塌塌的竹弓递过去,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那毫无生气的牛筋弦。
爷爷接过弓,粗糙的手指捏了捏松弛的弓弦,又落回到孙子那张毫无血色、透着长期病弱的脸上。他的眉头拧得更紧了,深不见底的眸子在他脸上来回巡视了几秒。那眼神,似乎能穿透少年虚弱的外壳,看到里面那个刚刚苏醒的、带着铁锈般硝烟味的灵魂。
爷爷没应声,只是掂了掂弓的重量。
“就后坡跟前,透透气兴许好得快,”我放慢语速,让自己的呼吸听起来平稳些,“省得窝在炕上烦奶和爸……也省得惹后妈生气嫌俺碍事。”他把“碍眼”两个字咬得又轻又重,目光毫不躲闪地迎向爷爷。
奶奶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哀求地看着爷爷:“老头子…让娃去透透风吧…这屋里憋着…好人也要憋出病…咱远远瞅着点…有事喊咱…”
沉重的寂静压在头顶。爷爷冼国华的目光像钉子,钉在我的脸上。那双浑浊却穿透力极强的眼睛,仿佛在审视一次生死抉择。终于,那紧绷得像花岗岩的下颌线条,几不可查地松弛了一线。他没有任何言语,却猛地将那个散发着前世硝烟记忆的军用水壶重重塞进孙子怀里!接着,几乎没有犹豫,他抄起那把沉重冰冷的开山斧,“咚”一声杵在我面前的泥地上!斧刃的寒光映着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锐意。最后,他从自己腰后那个油渍麻花的破布烟荷包里,摸出半盒被压得变了形的“经济”牌火柴,利落地塞进我唯一一件单薄外衣的口袋里。
“用这个。”
“天黑前,滚回来!”
“当心山火!”
冰冷的斧柄入手的沉重感远超预期,虚弱的手臂一阵酸痛。可那沉默地递来的三样物件——水壶、斧、火,还有那短短几个字的命令,像一座沉默的山在传授生存的本能。我心头一震,默默紧了紧握住斧柄的手。
五月的长白山余脉,正被一场温润夏雨浸泡得生机勃发,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几乎凝结成露的草木清芬和厚沃腐殖质的湿腥气息。泥土像吸饱了水的海绵,每一步踏上去都柔软而富有弹性。大和庄几十间泥草房组成的村落如同微小的土疙瘩,被身后那片浩瀚、幽暗、孕育着无穷未知的林海轻而易举地环抱着、吞噬着。
甫一迈出低矮土墙的庇护,清冽、饱含负氧离子的山风便猛地灌入肺腑。我微微打了个寒噤,但这带着原始生命力的冷冽气流,却神奇地压制了体内蠢蠢欲动的虚弱感。提着沉重的开山斧,背着军用水壶(灌满了奶奶强塞的温热草茶)、松弛的竹弓以及那个破旧的帆布挎包,像一个古老而笨拙的猎装战士,谨慎地踏上后坡那条已被杂草半掩的、通往莽林的羊肠小径。
每一片被雨滴打歪的叶片,每一处倒伏朽木上的青苔,都构成了我脑中飞速运转的三维地图。X(前世的代号)的意识重新占据了高地,接管了这具孱弱躯壳的指挥权。下风向移动,避开枯枝,步履轻盈而稳定。视线如鹰隼般扫描:左前方,向阳坡地,一丛肥大的蕨菜探出蜷曲的头;右翼朽木基部,几朵色泽暗淡但伞盖厚实的黄蘑悄悄撑开;二十米外榛子棵丛中,细微的、不属于风的沙沙异响……
脚步瞬间钉在地上。松弛的竹弓被无声地提起,弓身因吃力而发出细微的呻吟。即使肌肉在颤抖,手臂酸软,那开弓引箭的姿态却已融入骨血,带着千锤百炼的稳定和专注。一只灰褐相间的野兔倏地探出半个脑袋,长长的耳朵敏感地抖动了一下,我尚未将弓拉到理想幅度,那生灵便已后腿猛蹬,“嗖”地化作一道灰影,消失在更深的荆棘丛里,只留下几颗被啃过的榛子壳在微风中晃动。
我没有懊恼,轻轻垂下弓。这只是前哨,热身。小打小闹不足道。我需要更有份量的目标。目光锐利地扫过泥泞小路上的蹄印:狍子——细碎密集,多瓣型;野猪——又宽又深,两瓣蹄印清晰有力,尤其是其中一串,大如壮汉拳头,边缘陷入泥土极深,力道蛮横;还有一两道模糊的偶蹄印,可能是鹿。
这些痕迹是森林无声的告示牌。我像解读加密情报般,沉默地跟随着狍子群新鲜的啃食痕迹和新留下的温热粪便,深入这片他熟悉又陌生的猎场。在一处有细小溪流渗水的沟谷边,我用斧尖小心挖开松软的泥土,掘出几株根茎粗壮、带着黄褐色表皮和浓郁药香的黄芪,甩掉泥土,放进挎包——这是山林额外的馈赠。
日头悄悄偏西,密林深处的光线愈发幽暗粘稠,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就在这时,一片被密集践踏压倒的灌木丛后,骤然传来一阵沉重的、如同闷鼓急促擂响的脚步声!杂乱、众多,还夹杂着清晰的、惊慌的“呦……呦……”嘶鸣——是狍子群在奔逃!
我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前世的战场嗅觉在疯狂报警!不是一头!是群体!而且距离极近!我瞬间伏下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落叶,悄无声息地紧贴到一株两人合抱的巨大红松树干的阴影里,将自己彻底融入。沉重的喘息声、尖锐的蹄子疯狂刨抓腐殖质和灌木枝杈的刺啦声,如同千军万马碾过,狂暴地撕碎了林间的寂静!
“咔嚓——!”一根粗壮的枯枝在惊恐奔逃的狍子脚下发出爆裂的脆响,如同决堤的信号!“吼噜噜——!”几乎在同时,两声震耳欲聋、暴戾无比的野猪嚎叫从被撞开的灌木后方炸起!两道粗壮、悍猛的黑灰色身躯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蛮横冲出!尖利的獠牙在幽暗中闪着白森森的光,小眼睛赤红,死死锁定在最前方那只跳跃奔逃、身姿优美的狍子!领头的巨猪体型极其骇人,肩高几乎及人腰!油亮乌黑的硬鬃钢针般竖立在高高隆起的肩背之上,每一次冲刺,大地都仿佛在震颤!腥膻的体味裹挟着嗜血的气息扑面而来!它的目标就是撞翻、刺穿那只狍子!
电光石火之间,狍子受惊几乎横向跃向冼星瞳藏身的大树!那巨猪凶睛锁定猎物,直冲而至!致命的撞击范围甚至将我也笼罩其中!
(前世记忆碎片闪过:近身搏杀、反关节技巧…)
(身体本能爆发:不能退!侧切!下盘!)
身体的反应远超大脑的指令,我眼中寒芒爆射,在狍子掠过的瞬间,右脚猛踏树根借力,身体如离弦之箭从树后斜跨冲出!正面对着那头冲撞而来的巨兽!手中开山斧被我用尽这具身体所能压榨出的全部爆发力,由下而上,划出一道短促、凶狠、精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寒光!目标:野猪左前腿受力最脆弱的前蹄关节!
“噗嗤——!”沉重斧刃破开厚实猪皮、切断坚韧肌腱、斩裂坚硬骨质的可怕闷响,如同敲响了一面破鼓!温热的、带着浓烈土腥膻气的猪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瞬间泼了我满头满脸。巨猪发出一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惨烈嚎叫!冲锋的恐怖动能被硬生生斩断!那硕大的、几乎带着半个小腿骨的一小截巨大前蹄伴着蹄甲,“啪嗒”一声滚落在泥泞的枯叶上!失去前腿支撑的庞大身躯如同倾倒的山墙,带着惯性轰然侧翻在地,激荡起漫天枯枝败叶!鲜红的血像小瀑布般从断肢处汩汩涌出,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大片腐土!剧痛彻底激发了它骨子里的凶残!独蹄疯狂地扒拉着泥泞的地面,血红的暴睛死死钉在眼前这个“矮小”的敌人身上,喉咙里滚动着垂死挣扎的、地狱般的低沉咆哮!另外两头随后冲出的稍小些的公野猪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变故惊得原地顿住,随即发出更加暴怒、混乱的嘶嚎!它们有些发懵,那庞大的猪王怎么倒了?!但它们更本能地感到更强烈的威胁!獠牙猛地转向了持斧的少年!
我一击得手,巨大的反震力让我持斧的右臂剧痛酸麻,虎口崩裂,差点脱手!但我根本不给野猪调整或同伴围攻的机会!身体借着这一斧的余力和猪王翻倒造成的刹那阻碍,如同鬼魅般猛然后撤两步!开山斧在空中抡过半圈,积蓄力量,第二道更加决绝、精准的死亡弧光已经划破幽暗的空气!目标:断蹄野猪脖颈侧面那跳动的、输送生命源泉的粗壮动脉!
“卟——!”比刚才更加沉闷的破裂声!斧刃深深嵌入!滚烫的猪血这一次不再是喷溅,而是如同失控的高压水龙头,猛地窜射出数米远!野猪喉咙里的咆哮如同被掐断脖子的鸭子,瞬间卡壳!巨大的身躯猛地上挺一下,然后开始了最剧烈的抽搐和痉挛,眼睛迅速失去光芒,徒留残暴的印迹。四肢蹬踏了几下,终于沉重地瘫软在血泊之中,只剩下微弱的肌肉颤抖和汩汩而出的血沫证明着生命的彻底消逝。整个搏杀过程不足五秒!干净!利落!精准!残酷!林中瞬间死寂!连风都凝固了!另外两头公野猪被这恐怖的杀戮场面和浓烈到刺鼻的血腥味彻底震慑!它们发出了短促的、充满了极度恐惧的“呜噜”声,根本不敢再看向那持斧的少年,如同丧家之犬般猛地掉头,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撞开灌木,发疯似的蹿入密林深处,密集的蹄声转眼消失。
寂静重新笼罩山林。然而这寂静,比刚才更令人窒息,充满了死亡的血腥和未知的危机。我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是全力爆发后的脱力,汗水、冰冷的溪水和温热的猪血混杂在一起,糊满了我的脸和脖子,滴落在泥地上。我剧烈地喘息着,左手撑住粗糙的树干,右手斧柄上传来的沉重感此刻加倍放大,仿佛拖着千钧巨石。
巨大的血腥味像一面无形的旗帜,召唤着森林里潜藏的掠食者。时间就是生命。我迅速解下挎包和水壶。锋利的柴刀从腰间拔出。眼前的庞然大物,不是终点,而是救命的物资。
剥皮:完整的这张浸满油脂的厚实猪皮,在集市上能换到实实在在的钱和粮票。冰冷的河水是最好的清醒剂,我强忍着眩晕和脱力,将沉重的野猪尸体半拖半拽,弄到附近隐蔽的溪流边上。
柴刀在溪水里浸了浸,指尖因用力过度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脑海中属于X的精密指令却冷酷下达:从腹部中线下刀,避开内脏,顺着肌肉纹理剥离。刀锋划过冰冷的皮肉,如同前世执行最精密的切割任务。每一次深入、掀拉,都榨取着这具残破躯壳仅剩的力量。豆大的汗珠混着暗红的猪血不断滴落,手臂肌肉突突跳动,酸痛几乎麻痹了神经,但动作不容丝毫迟滞。
血腥味如同投入深渊的饵食。远处的林间隐约传来几声不知名猛禽贪婪的尖啸,更深处,仿佛有重物压断枯枝的细微声响——是山狸?还是更危险的东西?时间在浓烈的腥膻气中飞速流逝。
(精准下刀,整张带着厚厚脂肪层的皮被剥下,卷好塞入鼓囊囊的帆布包,沉甸甸的压着肩膀)
骨肉分离:斧头成了主力。避开坚硬的脊椎和大骨节,目标是富含蛋白质的后腿肉和脊背里脊。斧刃落下,“咔、咔”的劈砍声在寂静的树林里显得格外突兀。我尽可能将大块的肉分割成便于携带的条状,内脏和无法快速处理的部位(除了特意留下的部分)尽数抛入湍急的溪流下游,让流水冲走气味源头。
“呜——呜——嗷——”
第一声悠长低沉的狼嗥在暮色渐浓的山林深处响起,带着贪婪的试探。距离不远!我的动作骤然加快,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必须在天黑前离开!这片幽暗的密林在入夜后将是真正的活地狱。
(将切割好的宝贵野猪肉,用坚韧的树皮藤蔓捆扎,塞入那几乎撑破的帆布挎包。再拔下几株大叶植物,用湿泥裹住肉块外层,尽力掩盖血腥)
就在这时,眼角的余光扫过最初狍子奔逃的方向。那被踩踏压倒的灌木边缘,一只体型不小的雄狍子尸体横在那里,脖颈被野猪獠牙撕裂,温热的血液还未完全凝固。显然,这是猪王最初的战利品,却在攻击我的过程中被放弃了。我立刻上前,迅速用柴刀砍下两条最肥硕的后腿肉——意外的补充!
(背包已不堪重负,沉重得几乎要把人压垮。疲惫如同无数小针扎遍全身,虚弱的身体早已在报警。背上鼓胀的帆布包,将破弓斜挎,一手紧握冰冷粘腻的开山斧充当拐杖,另一只手费力地提着沉重的军用水壶——里面是奶奶塞的草茶,此刻却如同维系精神的圣水)
天光迅速暗沉,归家小径仿佛看不到尽头。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虚弱交织的陷阱上。沉重的负荷拖拽着步伐,身后的林子里,更多的异响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穿梭,锁定着这移动的血气源头。
远处村庄土墙的低矮轮廓,终于透过树影斑驳地显露出来。家门方向,一点昏暗摇曳的油灯光芒,微弱的如同坟茔里的鬼火。我知道,在那盏灯下,有着比饥饿的狼群更复杂的“野兽”——后妈的刻薄算计,父亲的懦弱,还有爷爷那沉默如山、深不可测的审视。背着远超这羸弱身体负荷的“答案”,我咬紧牙关,每一步都像是在对抗整个世界般沉重,但每一步都离那道低矮的土院门、离一场无法回避的“审判”更近了一点。
血腥味依旧顽固地附着在空气里,提示着刚刚结束的丛林生死搏杀。而另一场无声的战争,正等待着这个拖着沉重猎物、满身血污汗水、眼中却燃烧着不屈冰焰的“废物”少年推开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