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外的风,像裹了砂砾的刀子,刮得人脸生疼。暮色沉沉地压下来,将这座名叫“黑石镇”的边陲小镇吞没。镇子不大,依着一条几近干涸的河床而建,土坯房子低矮破败,这里唯一的生气是镇东头那间昼夜不息、火星四溅的“老杨铁匠铺”。
铺子里,炉火正旺,映得少年杨昭古铜色的脸庞上汗珠滚落。他赤裸着精壮的上身,肌肉随着铁锤的起落贲张,每一次砸下,沉重的铁砧都发出沉闷的“铛”声,火星如同受惊的萤火虫,在昏暗中四散飞舞。他正专注地锻打着一把弯刀胚子,那是给镇外牧羊人巴图订的货。
“杨昭,收工了!把门板闩上,这鬼天气,怕是要下雨。”里间传来老铁匠杨大山沙哑疲惫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阵压抑的咳嗽。
“知道了,爹。”杨昭应了一声,声音沉稳。他放下锤子,用火钳夹起通红的刀胚浸入旁边的水槽,“嗤啦”一声,白汽猛地腾起,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
“咻!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了小镇的宁静,紧接着是几声短促凄厉的惨叫,从镇口方向传来!
杨昭瞳孔骤然收缩,那声音……是镇口王家酒馆的方向!他猛地甩开钳子,抄起倚在墙边一根手臂粗的熟铁棍,几步冲到铺子门口,一把拉开厚重的木门。
风,裹挟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门外,景象已如地狱一般。
雨,终于瓢泼而下,冰冷的雨水砸在滚烫的土地上,腾起一片迷蒙的水雾。但更浓的,是血雾。
十几条黑影如同鬼魅,在狭窄的街道上无声穿梭。他们动作迅捷狠辣,手中兵刃在偶尔划过的闪电映照下,反射出幽冷的寒光——弯刀、铁爪、分水刺……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生命的消逝。镇民们像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甚至来不及发出完整的呼救。
“黄泉索命,鸡犬不留!”一个嘶哑冰冷的声音在雨幕中响起,如同催命的符咒。
黄泉宗!
杨昭心头巨震。这个名字,他只从偶尔路过歇脚的落魄镖师口中听过,是盘踞在西域、令人闻风丧胆的魔道巨擘!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鸟不拉屎的黑石镇?
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但更强烈的是一种本能——爹还在铺子里!
他猛地转身想冲回铺子,却看到一个黑衣人正狞笑着,用一柄奇形钩刃,轻易地劈开了铁匠铺那扇并不厚实的里间木门!
“爹——!”杨昭目眦欲裂,怒吼声压过了雨声雷声。他像一头发狂的豹子,抡起熟铁棍,不顾一切地冲向那个黑衣人。
“找死!”黑衣人察觉到身后的劲风,头也不回,反手一刀撩出,刀光如匹练,带着刺骨的阴寒气息。
杨昭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大力撞在铁棍上,震得他虎口崩裂,双臂发麻,沉重的铁棍脱手飞出。那刀气余势未消,在他胸前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剧痛让他几乎窒息。他踉跄后退,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眼前阵阵发黑。
差距太大了!对方至少是通脉境的高手,而他,不过是跟着父亲打熬力气、粗通些拳脚的铁匠学徒,连气感境的门槛都未曾真正摸到!
透过被劈开的门洞,他看到了里间。
油灯昏黄的光线下,父亲杨大山倒在地上,胸口插着那柄狰狞的钩刃。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半张青铜鬼面的黑衣人,正俯身从他父亲染血的怀里,掏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巴掌大小、形状奇特的古玉。玉质温润,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感,边缘呈现不规则的弧形,像是某种更大器物的一部分。即使在昏暗的光线和血污中,那玉也隐隐流转着一层极淡的、近乎错觉的微光。
玉璜!杨昭脑中轰然炸响。父亲醉酒时含糊提过的“家传古玉”、“惹祸的东西”……原来是真的!
鬼面人似乎对玉璜的残缺有些不满意,低哼一声,目光如电般扫向门外瘫倒的杨昭,杀意凛然:“还有一个孽种!处理干净,圣教神物不容有失!”
先前击伤杨昭的黑衣人狞笑着逼近,手中弯刀举起,雨水顺着刀刃滑落,滴在杨昭脸上,冰冷刺骨。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杨昭的心脏。父亲的血在他眼前流淌,家传玉璜被夺,死亡近在咫尺……巨大的悲愤和不甘在胸腔里炸开,几乎要将他撕裂!
就在弯刀即将斩落的刹那——
“哇——!”一声尖锐惊恐的童啼在旁边响起。
是邻居张寡妇家的小丫头阿莲!她不知何时跑了出来,被这修罗场景吓傻了,站在雨地里嚎啕大哭。
黑衣杀手的刀势微微一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分了神。
电光火石之间,求生的本能和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猛地爆发!杨昭不顾胸前剧痛,用尽全身力气向侧旁一滚,同时抓起地上散落的一把烧红的铁钉,狠狠朝杀手的面门掷去!
“嗤嗤嗤!”铁钉带着高温和杨昭满腔的恨意射去。杀手虽轻易挥刀格开,但也被阻了半瞬。
杨昭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向吓呆了的阿莲,一把将她瘦小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宽阔的脊背作为盾牌,朝着铁匠铺后堆放废料和柴火的黑暗角落滚去!
“噗!”一声闷响,是弯刀砍入泥土的声音,离他的脚后跟只差半寸!
“追!不能留活口!”鬼面人冰冷的声音带着愠怒传来。
杨昭抱着阿莲,跌跌撞撞滚入废料堆深处。这里堆满了破铁烂罐和潮湿的柴垛,散发着铁锈和腐败木头的气味。他死死捂住阿莲的嘴,将她小小的脑袋按在自己染血的怀里,两人蜷缩在倾倒的破车板下,屏住呼吸,心跳如同擂鼓。
脚步声和衣袂破风声在附近快速移动、搜索。冰冷的雨水顺着破车板的缝隙流下,混合着杨昭伤口的血水,在他身下积成一滩粘稠的暗红。怀里的阿莲瑟瑟发抖,却奇迹般地没有再哭出声,只是睁着惊恐的大眼睛望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盏茶,也许有一个时辰,外面的杀戮声和搜索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哗哗的雨声。浓郁的血腥味被雨水冲淡了些,却依旧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去。
杨昭咬着牙,小心翼翼地拨开遮挡视线的杂物缝隙,向外窥探。
雨幕中,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镇民的尸体,雨水冲刷着血迹,汇成一道道淡红色的溪流。那些鬼魅般的黑衣人,连同那个可怕的鬼面人,已然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整个黑石镇,死寂得只剩下雨打屋檐的单调声响,宛如一座巨大的坟墓。
结束了?他们都走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悲痛和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同时袭来,杨昭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低头看向怀中惊恐未消的阿莲,又想起倒在血泊中的父亲……还有那块被夺走的家传玉璜。
他挣扎着,想从这藏身之处爬出去,至少……要再看父亲一眼。
就在他挪动身体时,胸前被刀气划开的伤口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同时,他贴身藏着的一块硬物,突然变得无比滚烫!
杨昭一愣,忍着痛,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那东西。
那是一块小小的、残缺的玉佩碎片。玉质与鬼面人夺走的那块玉璜极为相似,只是形状更小,边缘有清晰的断裂痕迹。这正是他从小贴身佩戴,父亲说是母亲遗物的东西!
此刻,这块冰冷的残玉,竟像烧红的烙铁般灼热!更诡异的是,玉佩表面沾着他伤口的鲜血,那些血迹竟像是被玉佩吸收了一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渗入玉中。紧接着,残玉内部猛地亮起一点微弱却凝实无比的红芒!
红光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它并非四散照射,而是如同有生命般,精准地投射在杨昭面前弥漫着铁匠铺蒸汽和雨水的潮湿空气中。
水汽氤氲,红光流转。
几个由朦胧光雾构成的、扭曲却清晰无比的古篆字,赫然悬浮在杨昭眼前——
《碧落黄泉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