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夜风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灌入喉咙,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腐朽药草味。
林夜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破布,身不由己地在黑暗中高速移动。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肩的伤口和被幽冥之力反噬的手臂,如同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里面搅动。视线模糊不清,只有破碎的光影在急速后退——扭曲的枯枝、嶙峋的怪石、还有脚下飞速掠过的、被月光照得惨白的腐叶地面。
救了他的人,或者说,强行掳走他的人,正是那个蹲在破庙屋顶、用毒针偷袭林莽的灰衣人。他枯瘦的手如同铁钳,牢牢抓着林夜那条没受伤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却又带着一种奇特的轻灵。他佝偻的身形在黑暗的密林中穿梭,速度快得不可思议,脚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如同真正的鬼魅贴地滑行。
“呃……”林夜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体内那股刚刚吞噬了林莽部分玄气、正试图修复自身的幽冥之气,因为外界的剧烈颠簸和身体的极度虚弱,再次变得躁动不安,如同被惊扰的毒蛇,在他脆弱的经脉中左冲右突。胸口那块玉佩紧贴着皮肤,冰冷的触感中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异常的灼热,内部的幽暗漩涡仿佛在加速旋转,与体内躁动的力量隐隐共鸣。
“啧,麻烦的小子!”灰衣人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的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忍着点!林莽那狗鼻子灵得很,被他的‘地听术’缠上,咱俩都得交代在青阳城外的野狗肚子里!”
话音刚落,灰衣人猛地一个急转,带着林夜如同没有骨头的泥鳅般,从一个极其狭窄、布满荆棘的石缝中钻了过去!尖锐的刺藤刮破了林夜本就破烂的衣衫,在皮肤上留下几道火辣辣的血痕。
就在他们钻过石缝的瞬间!
嗡——!
一股无形的、带着大地律动的沉闷波动,如同水纹般,以惊人的速度从他们刚才停留的位置扫过!那波动扫过荆棘丛,带起一阵细微的、如同低语般的沙沙声,掠过岩石,发出沉闷的回响。
“地听术!”灰衣人低声咒骂了一句,“果然追来了!这狗东西属乌龟的?挨了老子的‘跗骨针’,还这么能蹦跶!”
林夜心头一凛!林莽果然没死!而且这么快就追了上来!那“地听术”显然是某种追踪秘法,能通过大地震动感知目标方位!他下意识地想回头张望,却被灰衣人粗暴地按住了脑袋。
“别动!不想死就收敛你身上那股子‘味儿’!”灰衣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那玉佩……还有你体内那邪门玩意儿!再乱动,老头子我可就把它挖出来下酒了!”
林夜悚然一惊,立刻强压下体内躁动的幽冥之气,死死按住胸口玉佩的位置,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他能感觉到灰衣人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这绝非恐吓!
灰衣人不再言语,速度陡然再增三分!他不再走直线,而是如同鬼魅般在复杂的地形中不断变向、折返,时而跃上高耸的枯树,借着稀疏的树冠短暂滑翔,时而钻入深不见底的沟壑,在潮湿腐臭的淤泥上留下几乎瞬间就被掩盖的浅痕。每一次变向,都精准地避开那如同跗骨之蛆般扫荡而来的“地听术”波动。
追与逃,在死寂的密林中上演着无声的死亡竞速。
不知过了多久,灰衣人带着林夜一头扎进了一片极其浓密、散发着浓烈刺鼻气味的荆棘灌木丛中。这灌木的叶子边缘带着诡异的暗紫色,散发出的气味辛辣呛人,几乎能麻痹嗅觉。
“趴下!别出声!也别放屁!”灰衣人低声呵斥,将林夜像丢麻袋一样按进灌木丛深处浓密的阴影里,自己也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潮湿的地面伏下,气息瞬间收敛到近乎于无,连心跳都变得极其微弱缓慢。
林夜被浓烈的辛辣气味呛得几乎窒息,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他死死咬住牙关,不敢发出丝毫声音,更不敢运转玄气抵抗。他学着灰衣人的样子,将身体尽可能缩成一团,埋进腐败的枯叶和散发着怪味的泥土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透过荆棘的缝隙,紧张地望向外面。
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一步落下,地面都传来微微的震动,带着一种压抑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林莽魁梧的身影出现在荆棘丛外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月光惨淡,照亮了他半边铁青的脸和眉骨下那道狰狞的疤痕。他背对着荆棘丛的方向,微微佝偻着背,左手紧紧捂着后心偏下的位置,那里的衣袍破了一个小洞,边缘似乎有暗红的血迹渗出。他的呼吸有些粗重,显然那枚“跗骨针”的剧毒和麻痹效果仍在持续发作,极大地影响了他的状态。
林莽停下脚步,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凶狠地扫视着周围黑暗的密林。他猛地抬起右脚,狠狠一跺地面!
咚!
一圈更加清晰、凝练的土黄色波纹以他脚掌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急速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方圆数十丈的范围!波纹扫过荆棘丛,带起一阵更强烈的、如同低吼般的沙沙声。
林莽闭着眼睛,侧耳倾听,脸上肌肉因剧痛和愤怒而微微抽搐。片刻之后,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凶光爆射,死死盯向了……荆棘丛的另一个方向!
“哼!跑得倒快!”林莽低沉地咒骂一声,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咆哮。他显然被荆棘丛散发的浓烈气味和灰衣人刻意留下的误导痕迹所干扰,“地听术”的感知出现了偏差!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动,带着沉重的压迫感,朝着他锁定的错误方向,如同一头发狂的蛮牛般猛追下去!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消失在密林深处。
直到那沉重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感知尽头,荆棘丛深处压抑的死寂才被一声长长的、带着浓浓疲惫和如释重负的吐气声打破。
“呼……他娘的,总算把这头蛮牛引走了。”灰衣人像摊烂泥一样放松下来,但那双夜枭般的眼睛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确认再无危险。
他这才转过头,看向旁边蜷缩在腐叶堆里、脸色惨白如纸、浑身微微颤抖的林夜。
“小娃娃,命挺硬啊。”灰衣人咧嘴笑了笑,露出那口标志性的黄牙,眼神却锐利如刀,毫不客气地上下打量着林夜,目光最终又落在他紧捂着的胸口,“林家小子,林夜是吧?啧啧,一个被认定经脉堵塞的废物,居然能反杀聚气三重的林宏,还能在林莽的‘山崩印’下捡回半条命?身上那股子阴冷死寂的邪门劲儿……还有你怀里揣着的那块烫手山芋……嘿嘿,有点意思。”
林夜强忍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被灰衣人一根枯瘦的手指轻轻按住了肩膀。那手指看似无力,却蕴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
“省点力气吧,小子。你这身子骨,现在跟破麻袋没两样。”灰衣人收回手指,自顾自地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慢悠悠地打开,里面是几块黑乎乎、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干硬肉干。他撕下一小块,丢进嘴里,嘎吱嘎吱地嚼着,含糊不清地说,“放心,老头子我对你这小身板没兴趣。要是想弄死你,刚才在破庙就动手了,何必费劲把你从林莽那狗东西手里捞出来?”
林夜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丝,但警惕依旧。他看着眼前这个邋遢、市侩、言语粗鄙却又深不可测的灰衣人,沙哑地问道:“前辈……为何救我?”
“为何?”灰衣人嗤笑一声,将嘴里的肉干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盯着林夜,带着一种玩味的审视,“第一,老头子我看林莽那狗仗人势的嘴脸不爽很久了。第二嘛……”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有些悠远复杂,仿佛在回忆什么,“你爹,林震峰……当年,算是欠过老头子半壶劣酒的人情。”
林夜浑身剧震!父亲!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急切地追问:“前辈认识我父亲?您知道他……他现在在哪?!”
“在哪?”灰衣人脸上的玩世不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沉重和……惋惜。他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了几分,“十五年前,黑风峡那次任务……林家对外宣称他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嘿,下落不明?”他冷笑一声,带着浓浓的讥讽,“进了黑风峡那鬼地方,还能有‘不明’的?十成十是喂了里面的凶兽,或者……被某些‘自己人’顺手清理了门户罢了!”
“自己人?”林夜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随即眼中涌起滔天的恨意和冰冷的杀机,“是谁?!”
灰衣人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夜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还能是谁?他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懒散:“小子,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你爹的事,水太深。就凭你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知道了又能如何?送死吗?”
林夜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混着泥土渗出。父亲……果然不是简单的失踪!一股冰冷的怒火和刻骨的仇恨在他心底疯狂滋生、燃烧!
灰衣人似乎没看到林夜眼中的恨火,他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枯叶和泥土:“行了,此地不宜久留。林莽那家伙不是傻子,发现追错了方向,很快就会折返。而且……”他瞥了一眼林夜惨白的脸色和不断渗血的伤口,“你这条小命,现在跟风里的蜡烛差不多,再不处理,神仙也难救。”
他走到林夜身边,枯瘦的手如同铁爪般再次抓住林夜那条没受伤的手臂,将他粗暴地提溜起来。
“忍着点!老头子带你去个能喘口气的地方。”灰衣人说着,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探出,在林夜猝不及防之下,指尖带着一股刁钻的暗劲,精准地戳在他颈侧某个穴位上!
林夜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强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迅速沉入黑暗。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秒,他只隐约听到灰衣人那沙哑的、仿佛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低语,如同夜枭在耳边呢喃:
“小子,记住了。老头子我叫……鹞子。”
“影牙之下,众生平等。收钱办事,童叟无欺。”
“你这单‘买卖’,老头子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