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和苑那间弥漫着栀子花香的房间里,日子过得沉闷又压抑。林枫(方可)被困在少女的躯壳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伪装的重量。王芳关切的絮叨,方爱国沉稳的问候,都像无形的绳索缠绕着他。
温心例行来过几次。卧室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
“信号耦合的波动又变大了,”温心看着平板上的数据,眉头微皱,“特别是你动起来的时候,延迟感更明显了。”她抬眼,目光没什么温度,“那个临时信号放大器(T-ALPHA/1),指标显示快撑不住了。”
林枫靠在书桌边,扫过墙上色彩鲜亮的偶像海报,只觉得刺眼。“我知道。”他的声音有点发干。
“它随时可能彻底失灵,”温心的语气很直接,“真到那一步,会很麻烦。”她拿起医疗箱,脸上瞬间换上温和的表情,推门出去。
***
一个安静的星期天下午。阳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光斑。王芳收拾好厨房,方爱国放下晚报,看向沙发上的女儿。
“心儿,”方爱国声音温和,“老闷在屋里不好。外面太阳暖和,陪爸下楼散散步?就在小区里走走,活动活动。”他的提议很自然。
王芳擦着手走出来,立刻笑着附和:“对对!跟你爸下去走走!老窝着气血不活!就在小区里转转,呼吸点新鲜空气!”她走到女儿身边,替她理了理衣领。
林枫抬起眼。父亲的眼神,母亲的鼓动,再加上“小区里”这个范围,让他暂时放松了警觉。似乎只是寻常散步。他努力挤出一点顺从:“……嗯……好。”
他放下没翻几页的杂志,站起身。方爱国和王芳一左一右陪着他走出家门。
电梯里,王芳还在絮叨活动的好处。走出单元门,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方爱国和王芳放慢脚步,陪林枫走在小区小径上。
“天气不错。”方爱国看着远处说。
“是啊,风也舒服。”王芳笑着应和,侧头对女儿说,“心儿,看那树上的鸟,叫得挺欢?”
气氛平常。林枫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些。三人走到靠近小区大门口的花坛边。能看到保安亭和外面车来车往的辅路。几个孩子在附近玩耍。
就在这时!
一个四五岁、穿蓝色背心的小男孩,追着一个从他手里滑落的红色塑料球。球蹦跳着滚向小区半开的电动门缝隙!
小男孩追得咯咯笑,完全没看路,眼看就要冲出大门!
同一时间!
一辆银灰色轿车从辅路驶来,车速三四十码,离门口只有二十多米!司机正侧头和副驾说话,根本没看到即将冲出来的孩子!
“孩子!”王芳失声尖叫,脸色刷白!
方爱国也看到,瞳孔猛缩,下意识往前冲,但距离太远!电光石火间!
林枫(方可)的瞳孔骤然收缩!源自他灵魂深处的危机洞察力瞬间爆发!他清楚看到孩子、球、车将在下一秒碰撞!
没有思考!身体本能反应!
在王芳尖叫刚出口、方爱国刚起步的刹那,林枫(方可)像离弦的箭猛冲出去!几步距离瞬间跨越!在小男孩前脚即将踏出大门的瞬间,一只手精准地抓住他背心后领!
“回来!”一声短促有力的低喝,带着不属于少女的凌厉。
巨大的冲力被硬生生止住!小男孩惊叫一声被拽回,跌坐在地!红球滚到路中间!
吱嘎——!
刺耳刹车声响起!轿车在离大门不到一米处刹停!车轮压过红球,“啪”一声轻响。
危机解除!
小男孩懵了两秒,“哇”地大哭起来。
“宝宝!”一个年轻女人尖叫着冲出来,脸色惨白地抱住孩子,浑身发抖。
方爱国和王芳冲到近前。王芳拍着胸口喘气:“吓死了!心儿你……没事吧?”她感激又惊疑地看着女儿。
方爱国一脸后怕,额头冒汗。他看女儿的目光充满震惊和疑惑——那速度、那精准、那声低喝,绝不像正在“恢复协调性”的少女!
林枫(方可)站在大门边缘,离冰冷的门禁线半步之遥。身体因爆发还紧绷着。他看向停着的车,压扁的球,确认安全。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
然而就在这瞬间!
一股无法抗拒的撕裂感狠狠砸下!
视野骤然扭曲撕裂!眼前的一切——惊慌的母亲、煞白的王芳、震惊的方爱国、车子、小球——瞬间变成疯狂旋转的色块!一股刺穿脑髓的尖锐蜂鸣声淹没所有声音!
他感觉连接身体的神经线被蛮力生生扯断!
“方可”的身体瞬间失去支撑!双腿像被抽空,再也无法站立!整个身体向前软倒!在意识消失前,身体本能地向前伸手,却只抓到空气……
“心儿!”方爱国和王芳的惊呼声传来。
然后,黑暗吞噬一切。
***
东南方向,直线距离约970米。
旧城区边缘,某栋红砖楼顶层。
安全屋SV-P1。
黑暗中,维生舱内的男性身体猛地睁开了眼!
剧烈的窒息感扼住喉咙!林枫感觉肺部像破风箱般抽动,试图呼吸!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呼吸!
头部传感器线路摩擦作响。身体僵硬沉重。刺耳的警报声嚎叫!红灯狂闪!
“呃……”强烈恶心感涌上喉咙,林枫想侧头干呕,但维生舱束缚带和瘫痪的身体让他只能小幅度抽搐。意识被强行从过载的远端载体挤压回来,痛苦不堪。
加密通话器发出刺耳的强制唤醒信号!
林枫用力集中全部意志,控制着眼球——这是高位截瘫的他少数能自主控制的部位——死死盯住维生舱内嵌的、位于他视野正前方的微型感应屏。视线聚焦在特定的“接听”光点上,持续三秒。
嗡…
通话接通。
温心紧绷焦灼的声音刺穿蜂鸣:“林董!清醒!本体安全点!方可身体信号中断!位置:馨和苑门口!超距!路径熔断!尝试手动重连!频率:Omega-7-Charlie!视线输入!快!Omega-7-Charlie!”命令不容置疑。
林枫咬紧牙关,束缚带勒紧的疼痛让他清醒。他集中全部精神,眼球快速转动,死死盯住虚拟键盘上的【Ω】,确认!【7】,确认!【C】,确认!
输入完成!
嗡——!
一股带着强烈灼烧感的巨大数据流,强行灌入他后颈的神经桥接端口!那是温心全力开辟的、不稳定的临时通道!
剧烈的脑波冲击席卷林枫!视野被乱流覆盖。黑暗中,一道极细的、闪烁蓝光的缝隙被强行撕开!
意识像被无形之手抓住,沿着那随时会崩塌的蓝色缝隙,朝着断线的躯壳——狠狠拽去!
***
馨和苑小区门口。
一片混乱。小男孩在母亲怀里大哭。母亲语无伦次地道谢。保安赶来。轿车司机惊魂未定。
方爱国和王芳围在突然倒地昏迷的女儿身边,彻底慌了神。
“心儿!醒醒!”王芳跪地哭喊,摸着女儿冰凉的脸颊。刚才的惊疑被恐惧淹没。
方爱国脸色铁青,深知女儿晕厥的突然诡异。他一边让保安疏散人群,一边蹲下探鼻息——微弱!脉搏——几乎消失!
巨大的恐惧攫住他。温博士!只有她!
他哆嗦着掏出手机,手指发僵地翻找“温博士”,重重按下!
嘟…嘟……忙音!第一遍不通!
汗水滑落。第二次重拨!死死盯着屏幕!
嘟……咔哒!
“方先生!”电话秒接!温心冷静的声音穿透嘈杂!
“温博士!心儿她…救人…突然晕倒!没反应!气快没了!”方爱国嘶哑急喊。
“位置?状态?”温心声音瞬间紧绷!背景传来车辆疾驰声!
“小区大门口!刚救完人…倒下!呼吸…脉…摸不到!”
“别动她!绝对别搬动!呼吸?脉搏?”命令斩钉截铁!
“很弱!几乎…没有!”
“听着!初步判断神经应激休克!移动风险巨大!原地待援!保持通风!我马上到!最多五分钟!重复!原地!通风!等我!”她的声音带着强大力量。
方爱国如抓住救命稻草:“好…好!不动!等您!”他对王芳嘶喊:“不能动!温博士马上来!”
王芳哭着点头,紧抓女儿的手。方爱国红眼驱散人群,护住女儿。
等待的每一秒都无比漫长。方爱国靠在立柱上,脸色灰败,眼神充满恐惧自责。王芳跪地颤抖,无声流泪。
刺耳的刹车声!一辆深灰SUV甩停在路边!
温心提医疗箱跳下车,无视方爱国夫妇,直冲倒地少女!
“情况!”
“救孩子…突然就…”王芳哭诉。
温心伏身,探颈动脉,同时闪电般拿出监测仪按在胸口!
“搏动微弱!心律异常!血压无!”冰冷报数,“方老板!王姨!扶头!轻移旁边平地!慢!稳头颈!快!”命令不容置疑。
两人立即照做,万分小心将女儿移到旁边草坪。
温心护头盯仪器。身体放平瞬间,她眼神微变!
“体征暂稳最低限!必须立刻回最熟悉稳定环境!她卧室最优!上楼!回房!平放!快!”目标明确指向方家卧室。
方爱国王芳毫不迟疑,小心抱起女儿。温心开路,指挥保安,三人护着“方可”快速回家,直奔粉色卧室。
极其缓慢地将人放回熟悉的床。王芳抓女儿手流泪。方爱国疲惫恐惧。温心连接仪器。
几分钟后。
床上身体胸口猛地抽动!睫毛剧颤!王芳手中冰冷的手指微蜷!
“心儿?!”王芳尖叫!方爱国扑到床边!
眼睛艰难睁开!茫然眼神聚焦在王芳泪脸上,干涩出声:“……妈……”
王芳爆发哭声,紧抱女儿!方爱国红眼抹脸。
温心站床尾,面无表情。仪器显示生命体征异常快速回升。她目光扫过相拥母女,冰冷刺向方爱国夫妇。
房间温暖气氛骤凝。
温心沉默几秒,开口声音平静却沉重:“方先生,方太太。”目光锐利,“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在门口?经历了什么刺激?我需要全部细节。这关系到后续治疗,也关系到她脆弱的神经能否承受下一次冲击。”
方爱国一震。王芳哭声渐小。
后怕自责再次涌来。方爱国深吸气,声音沙哑沉重,带着悔意,将门口惊险一幕——男孩遇险,女儿异常冲出、精准救人、瞬间晕倒——完整讲述。王芳哽咽补充。
“……我们…只想带她在小区走走…没想到…更没想到她…”方爱国低头,“温博士…是我们大意了…”
温心静静听完,表情无波。沉默片刻。
“明白了。”她再次开口,语气严肃,“理解你们的心情。但必须强调——心儿现在的身体,尤其是她刚重建的脆弱神经,经不起任何超出她当前稳定活动范围的剧烈情绪和身体爆发!即使救人,这种程度的应激对她也是超负荷危险!这直接触发了神经系统的保护性崩溃!”
目光如刀:“这次侥幸拉回。下次呢?她的神经还能承受几次?想过后果吗?”
方爱国王芳脸色惨白,哑口无言。温心的话让他们明白女儿“救人”的代价。
温心语气稍缓,依旧冷硬专业:“为了她安全和稳定恢复,必须采取措施,增强她神经系统的稳定性和身体控制力。”
她停顿,看向床上苍白的“方可”,又转向夫妻俩,语气决断:
“建议近期进行微创介入治疗。植入微型神经信号调节器。它能优化神经信号传输效率和抗干扰能力,如同内置稳定器。这样,即使遇突发状况,神经反应也更平稳,不易崩溃。”她将“手术”包装成必要的“增强治疗”。
方爱国王芳对视,眼中震惊犹豫,但更多是被惊吓催生出的对女儿安全的极度渴望和对温心的信任。
“微创…治疗?”王芳声音发颤,“风险大吗?”
“任何介入操作都有风险,”温心坦诚但有力,“技术成熟,风险可控。最关键,风险远低于她再经历这种意外的毁灭后果!这是为她未来独立生活、重返社会铺路。否则,康复之路风险难测,她可能永远困在房间里。”她精准击中对方软肋。
方爱国沉默片刻,看看女儿,看看妻子眼中的祈求,重重点头:“温博士,听您的!只要保证心儿安全,不再出事…做!”
王芳用力点头流泪:“对!只要对心儿好,能让她稳稳当当,都听您安排!”
温心脸上露出“欣慰”:“好。放心,我会安排妥当,风险最小化。”她目光扫过床上那双迷蒙深处冰冷的眼睛。
协议达成。那场惊险的意外,成了推动下一步计划的关键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