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扭曲。
楚无忧的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与撕裂般的剧痛中沉浮。身体仿佛被无形的巨手反复揉碎又勉强拼合,每一次空间乱流的冲击都带来灵魂层面的战栗。唯一能感知的,是怀中那截残破烟杆传递出的微弱暖意,以及覆盖在背脊之上、由花娘那片靛青内甲所化的残破光翼,正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光翼的边缘不断碎裂、消散,每一次剧烈的空间颠簸都让它变得更加透明。
《养生经》在识海深处艰难运转,如同狂风中的烛火,勉强维持着最后一点清明。他感觉自己像一颗被投入湍急暗河的石头,身不由己地被混乱的空间洪流裹挟着,冲向未知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又似永恒。
“嘭!”
一声沉闷的撞击,伴随着骨骼碎裂的剧痛,将他近乎涣散的意识强行拉回现实。
冰冷、坚硬、带着某种金属质感的触感从身下传来。他勉强睁开被血痂糊住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唯有怀中烟杆尾部那一点微弱的火星,如同亘古长夜中的孤星,顽强地散发着橘红色的暖光,照亮了方寸之地。
借着这点微光,他看到自己正趴在一块巨大无比的、形状极不规则的金属残骸之上。残骸表面布满扭曲撕裂的痕迹和凝固的熔岩状物质,边缘参差不齐,延伸向无尽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类似铁锈混合着灼热尘埃的刺鼻气味,以及一种……源自更深邃虚空的、冰冷的死寂。
这里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风,只有绝对的虚空和脚下这块如同坟墓般漂浮的巨大星骸。
“咳……咳咳……”楚无忧剧烈咳嗽,每一次都牵动全身伤口,吐出的血沫迅速在冰冷金属板上凝结成暗红的冰晶。他挣扎着坐起,靠在身后一块凸起的扭曲金属板上。骨头不知道断了多少根,内脏火烧火燎地疼。星陨剑斜插在不远处,剑身星纹黯淡;张铁匠的撼天锤裂痕更深,躺在他手边;花娘内甲所化的光翼彻底消失,那片靛青布片紧紧贴在他身上,传来微弱却持续的暖意,顽强地对抗着虚空严寒。
最要命的是识海。仙界意志最后那冰冷宏大的“抹杀指令”烙印,如同跗骨之蛆,带来持续的眩晕刺痛,时刻提醒着他头顶悬着的利剑。
“爷爷……”他低头,看着怀中烟锅里那点愈发微弱的火星,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慌。这点火星,是楚山河存在过的最后证明,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慰藉与希望。他下意识地运转《养生经》,将自己近乎枯竭的灵力,小心翼翼、源源不断地渡入那截残破的烟杆之中。
温暖的气息似乎……稍稍稳定了一丝?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那点原本微弱摇曳的橘红火星,在吸收了楚无忧渡入的、蕴含《养生经》道韵的灵力后,猛地一跳!颜色瞬间转为深沉的金红!
紧接着,一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金色烟气,从烟锅里袅袅升起!
这烟气并未散开,而是如同拥有生命一般,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在楚无忧面前的冰冷虚空中,勾勒出了一个……极其潦草、丑得像小鸡啄米般的箭头!
箭头所指的方向,正是这块巨大星骸的深处!
楚无忧瞳孔猛缩,心脏狂跳!是爷爷!是爷爷留下的印记在指引!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却牵动伤势,痛得眼前发黑。就在这时,他脚下那块巨大的金属星骸,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这震动不同于空间乱流的撕扯,更像是……某种沉重的脚步声?或者……心跳?
不!不是心跳!是某种规律的、带着金属质感的……
“嗡……嗡……嗡……”
低沉的嗡鸣声,伴随着震动,从星骸的黑暗深处传来,并且越来越清晰!一股冰冷、死寂、毫无生命气息的探测波动,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扫过楚无忧所在的位置!
被发现了!
楚无忧头皮瞬间炸开!几乎是求生本能,他猛地抓起身边的星陨剑和撼天锤,强忍着钻心剧痛,连滚带爬地朝着烟杆烟气指引的星骸深处扑去!
“咔嗒……咔嗒……”
沉重的、仿佛金属关节摩擦的声音,如同催命的鼓点,从身后的黑暗中快速逼近!不止一个!
他不敢回头,依循着虚空中那个潦草的金色箭头指引,在巨大的金属残骸上跌跌撞撞地奔跑。周围是扭曲断裂的管道、焦黑的巨大机械结构、冻结的液体痕迹……构成一副庞大星际战舰残骸的末日景象。
箭头猛地指向右侧一处巨大金属板的裂缝!
楚无忧毫不犹豫地扑了进去。裂缝内部是一个相对狭窄、堆满各种扭曲金属垃圾的半封闭空间。他刚滚进去蜷缩起来,死死捂住口鼻。
“嗡——!”
强烈的探测波再次扫过洞口!
紧接着,沉重的脚步声停在了裂缝之外!
透过狭窄的缝隙,楚无忧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闪烁着冰冷幽蓝光芒的……机械复眼!复眼下方,是覆盖着厚重金属装甲、如同昆虫节肢般的巨大腿足!那东西至少有两人高,形态狰狞,浑身散发着纯粹的杀戮与毁灭气息!
仙界追兵?不!这气息冰冷死寂,毫无生气,更像是……某种被激活的战争傀儡!是这块星骸上遗留的守卫?还是仙界投放的“清道夫”?
那巨大的机械守卫在裂缝外徘徊片刻,似乎没能锁定具体生命信号(得益于重伤濒死的楚无忧气息微弱,以及花娘内甲的隐匿残效?),沉重的脚步声终于缓缓远去。
楚无忧瘫在冰冷的金属垃圾堆里,冷汗浸透后背,大口喘着粗气。怀中的烟杆,那点金红火星又黯淡了不少,维持箭头的金色烟气也变得极其稀薄,几乎要消散。
就在这时,他蜷缩时无意碰触到身后冰冷的金属墙壁,指尖传来一丝异样的温热感。
他猛地回头。
借着烟杆火星的微光,他看到身后那面巨大的、布满划痕的金属墙壁上,刻着一幅……混乱潦草的涂鸦!
线条扭曲狂放,像是用烧红的铁条在金属上随意烫出来的。画面内容极其抽象:一个歪歪扭扭的圈,圈里画着几个火柴棍小人,其中一个火柴棍小人手里拿着根棍子,棍子指着圈外一个更大的、画着獠牙的狰狞怪兽头。怪兽头顶,歪歪斜斜刻着几个勉强能辨认的字:
“王黑胖·遛狗于此·狗太凶·勿惹!”
涂鸦旁边,还有一个同样潦草、深深刻入金属的标记——一朵线条简单、却透着一股子混不吝气势的莲花!
王屠夫!王黑胖叔叔!
楚无忧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激动冲上喉头。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那刻在冰冷金属上的莲花标记。
就在他的指尖触碰到莲花的瞬间——
那朵金属莲花,骤然亮起温润的玉白色光华!一股中正平和、却又带着磅礴生机的能量,如同汩汩暖流,顺着他的指尖,温柔而坚定地涌入他濒临崩溃的身体!
碎裂的骨骼传来麻痒的愈合感,火烧火燎的内脏被温和地滋养抚平,枯竭的经脉贪婪地汲取着这救命的能量!甚至连识海中那“抹杀烙印”带来的刺痛,都被这纯净的生机之力暂时压制!
王屠夫当年那句带着油光的笑语,仿佛又在耳边响起:“小子,偷听长辈说话……是要长针眼的。”而此刻,这朵被他戏谑般变成的莲花,却成了绝境中的救命稻草!
随着能量涌入,那朵金属莲花的光华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重新变回冰冷的刻痕。
楚无忧感觉身上的伤势好了近半,虽然依旧虚弱,但至少有了行动的力量。他紧紧攥着拳头,感受着体内流淌的、属于王叔叔的那份生机之力,看着怀中烟杆里那点顽强的火星,以及墙壁上那混不吝的涂鸦。
焦土荒原的绝望、空间乱流的死寂、被追杀的恐惧……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坚韧、更温暖的东西取代。
他抬起头,望向裂缝外那片无尽的黑暗虚空,又低头看向手中那截指引方向的烟杆。
爷爷的烟,花娘的甲,铁匠的锤,猎户的印记,屠夫的莲……他们从未真正离开。
楚无忧擦掉嘴角残留的血迹,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狗太凶?”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带着血性的弧度,看向裂缝外那片死寂的星骸深处,“那就……打狗!找到路,回家!”
他再次看向怀中烟杆。那点金红火星闪烁了一下,一道新的、同样歪扭却无比坚定的金色箭头,颤巍巍地指向了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