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一次错位的擦身

第七章一次错位的擦身

冷冽的风从破碎的窗洞倒灌进来,裹挟着城市深处铁锈与尘土的腥气,刮在林默皲裂的唇上。他用袖子狠狠抹掉额角凝固的暗红血痂,刺痛的触感让他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墙上的挂钟,分针在神经质般地跳动。下午 2点 17分。

不到两小时。

身体深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疲惫感几乎要将他拖垮,每一次呼吸都拉扯着肋骨的钝痛。但他现在连休息的念头都是奢侈。他像一头受伤但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喉咙里发出一声低哑的嘶吼,猛地扑向床底那只沉甸甸的旧木箱。箱盖上积了厚厚的灰,呛得他剧烈咳嗽起来。

灰尘在昏暗的光线下狂乱地起舞。林默用还能活动的右手,粗暴地掀开吱嘎作响的箱盖。刺鼻的樟脑与朽木混合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一堆泛黄的纸张、褪色的布料,像被遗忘在时间角落的记忆残片,杂乱地堆积着。他的手指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近乎粗暴地翻找。一叠医院的收费单据被拨开,几张泛黄的旧照片(一家三口模糊的笑脸)被扫到一边,一个褪色的红布裹着的硬物——父亲的市级技术能手证书沉甸甸地露出来。

他的动作骤然停住,指尖有些发颤。这本证书,曾是这个家为数不多的荣光,如今却躺在废纸堆里落满尘埃。他猛地将其抽出,硬硬的封面硌着掌心。证书下压着一摞更重要的文件:父亲林建国皱巴巴的身份证、边缘磨损发毛的户口本、一张同样沧桑但字迹清晰的工龄证明书——上面印着老机械厂生锈的公章。

“有了!”林默喘息着,心头涌上短暂而剧烈的激荡,如同濒死者抓到了最后的稻草。他将所有证明文件连同那本证书叠在一起,塞进外套里最贴身的口袋,仿佛那是滚烫的希望之源。

最后,他的手探向箱子更深处,在几件散发着陈旧樟脑味的厚重冬衣下面,摸到了一个扁平的软布包。触感冰凉坚硬。他小心翼翼地将它捧出,一层一层揭开包裹了几层的细软布——露出的是一只泛着岁月温润光泽的银镯子。镯身刻着极简单的缠枝花纹,边缘处有些许磨损,却被摩挲得异常光亮。这是母亲唯一的遗物,也是父亲林建国在无数个难熬的夜晚,摩挲着入睡的精神寄托。一股沉甸甸的酸涩感堵在林默的喉咙口。

“对不住…爸…妈…”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嘶哑低语,将镯子紧紧攥在手心。坚硬的银质硌得掌骨生疼,这份痛苦奇异地带给他一丝虚幻的力量。

现在,是最艰难的一步。

林默脚步踉跄地冲到里屋床边。父亲林建国蜷缩着,被剧痛折磨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微弱嘶哑的“嗬嗬”声,眼睛半开半闭,浑浊的瞳孔没有焦点,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翳。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拉锯感,生命的气息正在从这具枯瘦的躯壳里丝丝缕缕地流失。

“爸!”林默蹲下身,一只冰凉的手抚上父亲同样冰冷干枯的手背,另一只手用力撑开父亲沉重的眼皮,“醒醒!听我说!”

林建国的眼珠在他的手掌下困难地转动了几下,似乎想寻找声音的来源,最终只有一丝微弱的光在灰蒙中一闪而过。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瞬间缠绕上林默的心口——他不敢想最坏的结果。

“爸!听得到吗?!”林默的声音拔高,嘶哑中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带着绝境的逼问,“机会!有救你的机会了!能搞到钱买药!买……钱!”他语无伦次,生死关头,所有的委婉都成了累赘。他知道,只有“钱”、“药”、“救你”这样的字眼,才能撬动父亲深陷泥沼的意识。

“钱……药……”果然,林建国的唇极其微弱地翕动了几下,吐出两个几乎无声的气音。他那双灰暗的眼睛,仿佛被这两个词点燃了一星微光,艰难地聚焦在林默布满血丝与焦灼的脸上。

“对!钱!药!”林默的心脏狂跳,将那摞证明文件和公告几乎是举到父亲眼前,“签字!爸!签上你的名字!签了就能拿到钱买药!”

他从旁边散乱的废纸上扯下一小片还算平整的,又从桌缝里抠出一截半秃的铅笔。没有印泥,没有精致的协议,时间不允许。

“签这儿!”林默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将笔塞进父亲摊开的左手里。林建国的左手比右臂情况稍好,但中风后遗症造成的痉挛始终没有消失,此刻那只手抖得像秋风中的枯叶。

林默毫不犹豫地用自己同样微微发颤的右手,紧紧、牢牢地握住了父亲握笔的左腕!父亲的皮肤冰冷干枯,像粗糙的砂纸。林默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硬生生为父亲制造出一个支撑点。

“爸,用力!握着笔!”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同时左手绕过父亲的后背,死死抓住他左边抖动的胳膊肘,用整个身体的力量试图固定住那失控的颤抖,“林——建——国——写名字!”

他一字一顿,语速缓慢清晰到了极致,仿佛每一个音节都在榨干他仅存的精神力量。他握笔的手腕牵引着父亲抖动的左手,铅笔尖艰难地触碰到纸面——

开始只是一个丑陋而巨大的墨点,因为父亲无法抑制的颤抖。林默额角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那非人力可控的抽搐。冰冷的汗珠混合着尚未彻底凝结的血迹,沿着他的脸颊流下,滴落在泛黄的纸页上。他死死盯着铅笔尖,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拔河。

终于,笔尖在纸上极其沉重地拖出一道歪歪扭扭、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笔画——“林”。接着是更艰难更扭曲的“建”。当“国”字的最后一个口框艰难合拢时,笔尖在纸上狠狠划出一道失控的斜线,随即从父亲无力的指间滑落。

那签名丑陋至极,三个字大小不一,结构扭曲,如同垂死者挣扎的符号。但每一个笔画都艰难地挤压在一起,勉强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名字——“林建国”。

汗水浸透了林默后背的破旧衣衫,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液奔流撞击的轰鸣。他顾不上喘息,迅速将证明文件摊开到签名页,重复刚才那如同酷刑般的过程——支撑、固定、牵引、书写。父亲的喉间发出模糊的痛苦呜咽,身体在极度的不适中被强行操控。每一次落笔,都像是抽走了他残存的一口气力。

签名结束的瞬间,林建国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瘫软下去,眼睛再次失去焦距,只剩下痛苦的喘息。林默猛地抽回手,将签好名的文件和那只冰冷的银镯子贴身收好,那张承载着“林建国”签名痕迹的废纸也被他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里。

从床底翻箱,到唤醒,到支撑签名完成——仅仅耗费了八分钟。

“等我的药…默……”身后传来父亲仿佛来自幽冥深处的呓语。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裹着倒刺的钩子,狠狠扎进了林默的心尖。

他冲到大门口,用力拉开门——外面惨白的冬日天光刺得他眼睛生疼。冷风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瞬间扎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就在他一步即将跨出的瞬间,一阵毫无预兆、夹杂着灰尘和碎纸屑的凛冽狂风,如同无形的巨手,猛地从破碎的窗户里灌入,带着凄厉的啸音,狠狠撞向里屋那仅有一帘之隔的床铺!

“呃……咳!咳咳——!”林建国那本就如同破风箱般的咳喘瞬间被这灌进来的寒风撕碎,爆发出一种垂死挣扎般尖锐而绝望的呛咳,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那声音充满了窒息的痛苦,瞬间穿透了林默的耳膜,砸在他的心脏上!

脚步如同被冻住。身后剧烈的咳嗽声,每一声都像淬毒的钢针,刺向林默试图前冲的后背。他握着门框的手指青筋暴突,指甲深深抠进开裂朽烂的木屑里。反噬!精准、冷酷、无处不在!它像一个幽冷的旁观者,欣赏着他每一步的挣扎与痛苦。

牙关猛地咬紧,舌尖尝到一股腥咸。不能停!停下就是双输!他用尽全身力气,强迫自己从门框上拔出僵硬的手指,头也不回地冲入了巷子冰冷的空气里。

时间:下午 2点 25分。

身体早已超出了极限。每一次迈步,小腿肚都像灌满了沉重的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叶撕裂般的灼痛。脑子里的剧痛并未因运动而缓解,反而因为持续的缺氧加剧,像一把钝斧缓慢却坚定地劈砍着他的神经。然而,“14路公交站”的念头如同一个赤红的烙印,悬在他混沌的意识中心。他需要公交,那是时间最稳定的选择!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奔跑。或者说,是在用意志强行驱动一具几近报废的躯壳。

巷子冰冷的水泥地面在脚下向后飞掠,两旁是剥落着暗黄色墙皮的旧楼。风钻进他的衣领,钻进每一处裂开的伤口,带来刀割般的痛楚。左臂的石膏边沿在奔跑中不断摩擦着臂弯的软肉,带来持续不断的钝痛。喉咙里像被砂纸反复打磨,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气。

跑到巷子中段,靠近一处堆满废弃建材的墙角时,脚下那块松动的地砖毫无征兆地向上突兀地弹起了一下!极其微小,几乎可以忽略的颠簸感。但就在这瞬间,林默的左脚踝像抽筋般向内侧猛地一拐!力量猝然失衡!

“呃!”他闷哼一声,整个人失去控制地向旁边废弃建材堆栽去!

就在身体即将撞上那些锈蚀钢筋和水泥碎块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疼痛与脱力!右臂肌肉爆发出最后的力量,猛地撑向旁边冰冷粗糙的墙壁!

嗤啦——!

袖子被粗糙的水泥墙面撕开一道大口子,裸露的手肘狠狠擦过墙面,火辣辣的疼痛传来。但他也借着这一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堆危险的废弃建材,身体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没有摔得头破血流。冷汗瞬间浸透全身!

他低头,看着那块平整如初的地砖,又看了一眼擦破的胳膊肘,眼神冰冷如铁。没有诅咒,没有停顿。这是反噬的又一张扑克牌,一张小小的“意外”。

时间:下午 2点 32分。

巷口终于出现在眼前,城市嘈杂喧闹的背景音像潮水般涌来。那根熟悉的、印着褪色公交线路图的铁牌子,就是希望的灯塔!

林默撑着膝盖,弯下腰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拉风箱。汗水迷蒙了视线,他抬起头,在巷口川流不息的马路和人流中搜寻那个熟悉的车影——

没有!只有陌生的车流喧嚣而过!

心脏骤然一沉。

一分钟…两分钟……焦灼如同蚂蚁,在冰冷的血液里啃噬着每一根神经。他看着腕上那部屏幕碎裂的廉价电子表,指针跳动得让人心慌。

时间:下午 2点 35分。等了三分钟。这在平时可能不算什么,但现在,每一秒都如此漫长而珍贵。

不能等了!

冰冷的决断瞬间压过焦灼。他猛地扭头,冲向几步开外的共享单车停放点。一辆辆蓝色的单车像沉默的士兵排在那里。扫码!开锁!链条撞击发出冰冷的金属摩擦声。

他跨上车座,踩下踏板。

疲惫至极的身体对蹬车这个动作发出了强烈的抗议,每一寸肌肉都在呻吟。但他必须榨干最后一丝力气。他的目光死死盯向前方,脑海中是那张老厂办公楼的地图和墙上疯跑的挂钟。风猛烈地灌进嘴里,呛得他连连咳嗽。

刚过一个十字路口,正准备拐入一条相对僻静的抄近道小街时——

“汪汪汪——!”

一条半人来高、体型健壮但眼神凶恶的黑背大狼狗,脖子上挂着半截断开的铁链,猛地从斜刺里一个敞开的小院门里狂吠着冲了出来!目标直指正从它门前骑过的林默!涎水从咧开的嘴角滴落,露出森白的獠牙!

林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极度疲惫的状态下,身体的反应慢了半拍!那凶猛恶犬速度极快,几个起落就狂扑到了近前!腥风扑面!

电光火石之间,林默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极度紧张下爆发出残余的力量!他猛地将车头向旁边废弃店面包裹着破塑料广告的柜台角狠狠一拐!

吱嘎——!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单车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猛扑而来的恶犬前爪!巨大的冲击力让林默和单车一起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剧烈地左右摇摆!他死死捏住刹车,右腿猛蹬地面,才堪堪稳住没摔倒。

“吼——!”那恶犬扑了个空,更加狂躁,落地后转身,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后肢蓄力,眼看就要第二次扑击!

林默脑中一片空白,只有身体的本能在驱动。就在那凶犬再次扑起的瞬间,他猛地将单车向斜前方用力一推——并不是攻击狗,而是让单车沉重的车身阻挡狗的路线!

他则趁机向后急退几步,抓起人行道上一个不知哪家丢弃的、装有半袋潮湿废土的破编织袋,用尽力气向着那狗砸了过去!

砰!那袋子正好砸在狗头附近,散开的湿土和恶臭糊了它一头一脸。

“嗷呜!”凶犬被这突如其来的污物糊脸阻了一下,狂怒中带着厌恶,甩着头向后跳开。

“虎子!回来!!”这时,院子里才传来一个粗哑的男声。那狗似乎对这声音有些忌惮,不甘地冲着林默狂吠了几声,龇着牙,拖拉着断开的链子慢慢退回了院子。

林默剧烈喘息,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后背早已湿透,也不知是汗还是吓出来的虚汗。他看了一眼那歪倒的单车,链条都松脱了。他冲过去,费力地将沉重的车身扶正,将松脱的链条勉强归位,蹬着试了试——轮子转动起来,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但还能勉强前进。他不敢多留一秒,立刻跨上车,忍着链条刮擦护板的刺耳噪音,头也不回地冲入了那条近道小街。

时间:下午 2点 45分。宝贵的十分钟在接连的狼狈意外中飞速流逝。

“哎唷!眼瞎了你!想撞死人呐?!”

一个尖利刺耳的老妪声音猛地在他身侧炸开!

林默差点从车座上弹起来!他刚才为了避让前方不知哪里滚来的一个空矿泉水瓶,下意识拧了下车头,单车几乎是擦着一个刚从路边菜摊走出来的、拎着好几个塑料袋的老太太身边掠过!

根本没碰到!

但那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已经夸张地扔掉了手里的塑料袋,里面两根蔫茄子骨碌碌滚到了路中央。她捂着胸口,一脸煞白,动作迅捷地挡在了林默车前!

“吓死我了!赔钱!没有五百块你别想走!看你毛手毛脚的,肯定是赶着去投胎……”老太太唾沫横飞,一双浑浊的眼睛却精明地上下打量着林默的旧衣衫和破车,脸上浮现出一种见到肥羊的贪婪。

周围几个好事的路人围了过来。

林默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2:47。再环顾这狭小堵塞、看热闹的人越围越多的巷子口。一股暴躁的戾气猛地冲上他的头顶!反噬的围追堵截简直是步步紧逼!

“滚开!”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困兽嘶吼般的咆哮猛地从他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和濒临崩溃边缘的冰冷狠戾。他猛地一抬车把,车轮粗暴地压过地上的塑料袋和茄子!

那老太婆被他眼中的戾气和骇人的气势慑得一哆嗦,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趁着这转瞬即逝的空档,林默全身力量灌注于双足,单车的踏板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几乎是人车合一,像一道破开浊流的闪电,带着巨大的冲力和刺耳的刮擦声,从老太婆身边不到半尺的距离、几乎是擦着她胳膊冲了过去!

他根本没回头看身后老太婆如何跳脚咒骂、或是路人如何议论。他像个逃犯,只留下车轮碾过菜叶湿滑黏腻的感觉和身后骤然响起的更恶毒的咒骂,在拥挤的街巷中仓惶逃离。

时间:下午 2点 51分。老机械厂那片陈旧的厂区轮廓终于在视线尽头浮现出来。高耸的、布满锈迹的冷却塔,倒塌了一角的破败厂房,荒草丛生中蜿蜒的铁轨……像一个被时代遗弃的钢铁巨兽的尸骸。林默辨认着方向,根据记忆冲进一条更偏僻的断头路——这是公告后面小图上标出的、通往老行政楼的捷径。

他扔开那辆快报废的单车(时间已经不允许他去规范停车),迈开灌铅般的双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向前跑去。

就在他冲出小路拐角,距离那座灰扑扑、墙体斑驳的老厂办公楼还有百十来米距离时,一阵与周遭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喧嚣声浪和浓烈食物油腻香味从侧面传来。

他下意识地侧头瞥了一眼。

路边不远,停着一辆亮得能照出人影、底盘极低的橙色超级跑车。它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块耀眼的宝石被随意扔在了垃圾堆里,刺目而荒诞。

几乎同时,跑车剪刀门向上开启。穿着裁剪完美的羊绒大衣,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的赵宇,正小心翼翼地护着副驾上下来的柳薇薇。柳薇薇今天打扮得格外精致,妆容明艳,手里提着一个扎眼的奢侈品品牌购物袋,脸上还带着刚从高档餐厅出来的惬意笑容。赵宇的手看似随意地搭在她的腰侧,眼神带着掌控一切的傲慢与满足。

林默脚步没有丝毫停滞,甚至没有放慢。他认出来了,视线只是如同掠过两棵碍眼的行道树,毫无情绪波澜地收回。他只有一个念头——冲到那栋楼里,把名字和希望交出去!他低下头,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压到最低,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向办公楼发起最后的冲刺。

柳薇薇似乎正兴致勃勃地对赵宇说着什么,一边伸手去理被风吹到脸颊的一缕长发。就在她抬臂的瞬间,那个奢华的购物袋随着她手肘的动作,毫无预兆地向外甩了一下!

几乎是命运精妙的安排——

一个大约四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脸蛋圆圆的小女孩,正从旁边一家简陋的蛋糕店门口跑出来。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巴掌大小、刚买的白色奶油生日蛋糕。上面插着一支小小的红色蜡烛,新鲜草莓装饰显得有点歪斜,显然是小女孩家里过生日用的。

小女孩刚踏出蛋糕店一步,一心捧着蛋糕,完全没注意旁边的情况!

就在这零点几秒内!

柳薇薇甩起的购物袋侧面坚硬的金属挂饰角,不偏不倚地钩住了小女孩右手臂细嫩的袖口——非常轻微的、几乎可以忽略的一次刮擦!

“呀!”小女孩发出一声短促而受惊的尖叫,完全是条件反射地松开了原本就捧得不太稳的蛋糕盒!

那小小的白色蛋糕脱手而出,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无比短暂而精准的抛物线!

时间的流速在林默感知中骤然变慢了一瞬。

他眼睛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那白色的蛋糕盒子如同被精准制导,在空中极其短暂地翻滚了一下,盖子瞬间打开!

里面那完整、新鲜、抹着厚厚纯白奶油的生日蛋糕,就像一颗被投石机弹出的完美炮弹,冲破盒盖的束缚,直直地、毫无偏差地砸了下去!

目标:赵宇胸前那件熨帖得一丝褶皱都没有、价值不菲的雪白定制衬衫!

以及正抬头看向他的柳薇薇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和她那条新买的、缀着闪亮细钻的浅粉色丝质长裙!

啪嗒!

一声混合着黏腻和沉闷的巨响!

纯白的、滑腻的奶油如同被摔碎的奶油瀑布,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覆盖、涂抹开来!砸在赵宇胸前的那块,直接在他昂贵的雪白衬衫上印出油腻腻的污渍扩散版图!飞溅起的奶油碎屑则如同恶作剧的霰弹,精准地糊了他一下巴!

而柳薇薇——那张精心描绘的脸庞被正面的奶油糊得几乎看不清五官!粘稠的奶油糊满了她的鼻子、嘴唇、眼睛,几缕发丝被牢牢黏在脸颊上。她那条崭新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丝质长裙,更是被坍塌下来的奶油彻底污染!前胸、裙摆、腰际,触目惊心!一块沾着草莓碎块的奶油,正不偏不倚地挂在她肩膀上那颗闪亮的钻石装饰物上,显得尤为讽刺。

时间短暂凝固。

“啊——!!!!!!”

下一秒,柳薇薇那足以刺穿耳膜的、混合着愤怒、恶心、崩溃的尖叫声划破了午后的天空!刺耳欲裂!她双手在脸上徒劳地抹着奶油,但越抹越糟,眼睛被糊得睁不开,狼狈得像一出荒诞剧里的小丑。

“靠!!”赵宇的怒骂声紧随其后,如同火山爆发!他看着自己胸前狼藉的白色粘腻,那股精心营造的优雅从容瞬间被粉碎,只剩下暴戾的惊愕和难以名状的恶心!昂贵的定制衬衫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狈!他手忙脚乱地想去擦,却发现只能让污渍在昂贵的布料上晕染得更加开。

“呜呜……我的蛋糕……爸爸给我买的……”小女孩显然被吓傻了,看着地上摔得一塌糊涂、混入泥土的奶油残骸,终于后知后觉地爆发出响亮的哭声。

“囡囡!怎么了?!”一个系着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的男人(显然是蛋糕店老板)闻声气急败坏地冲了出来,看到眼前一幕,再看看地上哭泣的女儿和女儿手里空空如也的盒子,又看看赵宇和柳薇薇的狼狈,脸色瞬间气得通红,指着他们怒吼:“你们怎么走路的?!撞坏我女儿的蛋糕!赔!赔我们新的!”

场面瞬间混乱到极致!柳薇薇歇斯底里的尖叫、赵宇暴怒的咒骂、小女孩嚎啕大哭、老板愤怒的指责……路过的行人也纷纷停下脚步,围成了一个小圈,指指点点,夹杂着低笑和议论。

奶油混合着愤怒、眼泪和无措,空气里弥漫着荒诞的香甜与油腻的羞辱感。

林默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他甚至没有再多看那混乱风暴的中心哪怕一眼。那声尖叫响起时,他只是眉头下意识地一蹙,随即更快地低下头,将身体压得更低,加快步伐,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穿过了这片骤然爆发的喧嚣漩涡。办公楼老旧而沉重的玻璃大门,就在前方十几米处。

就在他跨过大门门槛的瞬间,识海深处那片沉寂了许久的灰暗界面,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

一条信息清晰地浮现在他思维的“视野”中:

【成功利用命运反冲之涟漪,影响他人(赵宇、柳薇薇)重大公众形象(负面)事件,间接减轻自身潜在威胁/规避暴露风险,获得气运点:3】

冰冷而精确。

林默嘴角抿起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几乎微不可见的锋利弧度。没有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如同刀锋在鞘内摩擦般的锐利感。他一步踏入了老厂办公楼的陈旧走廊,将门外的混乱、尖叫、以及那三个新鲜出炉的气运点,彻底关在身后。时间紧迫,更大的战役在前方等着他。

时间:下午 2点 54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