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阳光斜斜地洒在教学楼前的梧桐树上,蝉鸣声裹着朗朗书声漫过走廊。阿斌背着深蓝色书包站在公告栏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袖口上褪色的线头。
他向来是个沉默的男孩,眉宇间总带着几分若有所思的沉静,仿佛心事都藏在眼底那片深邃的湖泊里。公告栏的玻璃映出他略显单薄的影子,当他的目光掠过“高一(3班”的分班名单,看到“小梓燕”三个字赫然出现在自己班级那一栏时,微微扬了扬嘴角——那个总在图书馆角落碰见的女孩,总爱在笔记本上画着奇怪符号的女孩,竟和他同班。教室在三楼西侧,阳光总是最先光顾这里。小梓燕扎着高马尾抱着书本匆匆跑进教室时,发梢还沾着晨露,校服裙摆被风掀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像只轻盈的蝴蝶掠过座位间的过道,却在看见阿斌时脚步顿了顿。他坐在窗边的第三排,午后三点的阳光恰好落在他摊开的数学练习册上,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沙沙作响的节奏,仿佛一首无声的旋律。他的脊梁挺得笔直如松,侧脸的轮廓被光影切割成明暗两部分,睫毛在眼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小梓燕悄悄把书包塞进倒数第二排的座位,余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个伏案演算的身影。他们的交集始于第一次月考后的午休。阿斌捧着被红笔圈满的数学卷子发呆,试卷边缘被捏出浅浅的褶皱。小梓燕突然从身后递来一块柠檬糖,糖纸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是被揉碎的星星。“我爸说酸的东西能让人清醒。”她的声音带着清甜的尾音,像是刚偷尝过柠檬汁。阿斌抬头时,看见她耳后别着一只淡紫色的发卡,发卡边缘沾着一小片粉笔灰——大概是擦黑板时不小心蹭上的。他剥开糖纸,酸涩的甜味在舌尖炸开,竟真让混沌的思绪清明了几分。
那一刻,两个同样倔强又安静的灵魂,因为对知识的渴望在十七岁那年相遇,像两片被风吹落的叶子,轻轻叠在了同一本书页上。深冬的晚自习总带着刺骨的冷。教室的玻璃窗蒙上一层薄雾,阿斌为了一道物理竞赛题熬到教学楼熄灯。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映得他的影子忽长忽短,像一截在黑暗中挣扎的树干。当他终于解出答案走出教室时,却在拐角处发现小梓燕蜷缩在长椅上打盹。她的高马尾松散了,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手边摊开的笔记本上,画满各种颜色的思维导图——红色代表重点,蓝色标记疑问,绿色箭头连接着跳跃的灵感。红笔圈出的“牛顿定律”旁还贴着一张卡通便利贴,画着一只举着苹果的牛顿,苹果上歪歪扭扭写着“重力君,你为何如此执着?”阿斌轻轻走近,发现她怀里还抱着一本《天体物理入门》,书页间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叶脉的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淡金色。“你等等,我拿个东西。”小梓燕被脚步声惊醒,猛地蹦起来,发尾扫过阿斌的衣角,带着淡淡的薄荷味洗发水的清香。
她冲进教室的动作像一阵小旋风,回来时手里多了件粉色毛毯,毛线里还缠着几根未挑干净的猫毛——那是她妈妈用家里那只调皮的布偶猫掉的毛织的。“夜里冷,别着凉了。”她把毛毯塞进阿斌怀里,毯角垂下一枚流苏,流苏末端染着淡淡的紫色,不知是不是被她的发卡蹭上的。阿斌后来才知道,那次月考小梓燕退步了五名,却依然愿意把整理的错题集塞进他书包。扉页上的小企鹅用荧光笔涂得歪歪扭扭,却画了整整三颗爱心作为背景,笔迹里藏着十七岁独有的笨拙与真诚。二模考砸的那个雨夜,天空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裂缝。雨水噼里啪啦砸在操场的水泥地上,溅起的水花浸湿了阿斌的裤脚。他蹲在跑道角落揪着湿透的校服,雨水顺着发梢滴在揉皱的试卷上,字迹晕开成模糊的墨团。
他觉得自己像一只被雨水打湿翅膀的鸟,再也无法飞向梦想的天空。小梓燕举着伞寻过来时,鞋尖沾满泥水,裤腿被雨水浸得发亮。她的伞是浅蓝色的,伞面印着几朵歪歪扭扭的向日葵,雨滴在伞布上汇聚成蜿蜒的水流。“你记得上周物理老师说的吗?弹簧压缩得越深,弹起来才越高。”她忽然掏出张泛黄的旧报纸,边缘已经微微卷起,上面登着她初中的作文获奖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穿着不合身的校服,咧着嘴笑,照片边缘还沾着一小块墨渍,像是被手指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这是我刚转学时的作文比赛证书,那时候连拼音都写不好,总被同学笑‘燕’字写成‘雁’。”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水泥地上敲出细碎的鼓点,两个湿漉漉的身影却渐渐挺直脊背,仿佛被雨水冲刷出了更坚韧的骨骼。
他们的友谊在日复一日的琐碎中悄然生长。课间十分钟,小梓燕会偷偷塞给阿斌一块从家里带来的桂花糕,油纸包着的糕点还带着体温,甜香混着书页的墨味在课桌间氤氲。阿斌则总在晨跑时帮小梓燕占住靠窗的座位,窗台上他悄悄摆着一小盆绿萝,叶片上总缀着清晨的露珠;生物课上,他们一起观察细胞分裂的标本,显微镜下的染色体像一串串彩色的珍珠,小梓燕用彩笔画出夸张的卡通细胞图,细胞核被她画成圆滚滚的包子形状,阿斌在一旁标注严谨的术语,铅笔尖在纸上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周末的图书馆里,他们分享同一副耳机听古典音乐,小提琴的旋律流淌在翻动的书页间,耳机线垂在桌边,随着音乐的起伏轻轻晃动。阿斌渐渐发现,小梓燕看似跳脱的活泼里藏着细腻的温柔——她会在他忘记带水杯时默默递来自己的保温杯,杯身缠着一圈毛线编织的“防烫套”,杯口还贴着写有“多喝水”的便利贴;会在他解不出题时悄悄把解题步骤折成纸飞机,飞机翅膀上画着加油的小表情,飞到他桌上时还带着她指尖的温度。高三的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模拟考排名表上的数字起起落落,教室后墙上的倒计时一天天减少。阿斌的母亲生病住院的那段时间,他总在放学后匆匆往医院赶,却总能在课桌上发现小梓燕帮他整理好的课堂笔记。
笔记里用不同颜色的荧光笔划出重点,数学公式旁甚至还画着简笔画小人,举着“重点!重点!”的牌子。有次他因为疲惫在课间睡着,醒来时发现小梓燕把自己的外套盖在他身上,女孩趴在课桌上小憩,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密的阴影,一缕发丝垂在脸颊边,像一弯温柔的月牙。她手边散落着未完成的英语试卷,橡皮屑沾在袖口,像是星星的碎片。高考前夜的操场上,月光把跑道染成银白色。
阿斌和小梓燕并肩坐在看台最高处,数着远处高架桥上穿梭的车灯。晚风带来不知谁家槐花的香气,清甜的味道混着泥土的湿润,远处教学楼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光——那是同样失眠的同学们在窗边亮起的台灯,像散落人间的星辰。小梓燕的裙摆被风掀起,露出脚踝上系着的幸运红绳,绳结处缀着一颗小小的银铃铛,随着动作发出细碎的声响。“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图书馆碰面吗?”她忽然问,声音轻得像一片飘落的槐花瓣。阿斌点头,记忆突然变得清晰:那天她抱着一摞《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匆匆经过转角,却与迎面走来的他撞了个满怀,书本哗啦啦散落一地,其中一页习题上,她画的燕雀正振翅飞向云端。
“当然,你摔了整整一摞书,还差点把墨水瓶打翻。”阿斌笑着回忆,却想起那天他弯腰帮她捡书时,瞥见她笔记本上写着一句话:“我要像燕雀一样飞过高山。”此刻他们望着彼此,目光里都藏着三年来未曾说破的默契与坚持。当阿斌站在大学报道处接过新生手册时,远处梧桐树下,一抹熟悉的身影正朝他用力挥手。小梓燕拖着行李箱站在树荫里,马尾辫随着动作轻晃,发梢已染上了初秋的金黄。阳光穿过枝叶在她肩头洒下斑驳的光点,像无数跳跃的精灵。她们终于把青春里最滚烫的汗珠,酿成了通往未来的星光。那些一同度过的晨读与夜自习,那些分享过的柠檬糖与桂花糕,那些藏在错题集里的悄悄话,都化作了记忆里永不褪色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