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阿斌的初中生活

昆明的阳光总是带着滇池水气的湿润,像一块浸透的蓝绸缎铺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阿斌踩着晨光走向学校,帆布书包随着步伐晃动,书包里除了课本,还总塞着一本皱边的《科幻世界》——那是他攒了半个月早餐钱换来的。巷口的法国梧桐沙沙作响,落叶在青石板路上打着旋儿,他总忍不住捡一片夹在课本里,仿佛要把昆明的秋天永远留住。拐过巷口时,远远能望见自家小院,木窗棂上晾晒的蓝印花布在晨风中轻晃,妈妈弯腰侍弄花盆的身影被镀上一层金边,让他心里泛起暖意。院子里那株老缅桂树开得正盛,细碎的花瓣落在青瓦上,像撒了一地星星。

初一的教室在三楼,推开窗就是满眼的绿。阿斌的座位靠窗,他总爱盯着操场边的香樟树发呆。新课本的油墨香混着窗外飘来的玉兰花香,让他想起妈妈晾在阳台的蓝印花布。班主任李老师是个戴圆框眼镜的知性女人,她批改作业时红笔的沙沙声像春雨落在瓦片上。数学课上,阿斌盯着几何图形发愣,直到同桌小夏用铅笔轻轻戳他手臂:“喂,老师让你回答问题。“他慌慌张张站起来,耳尖发红,却瞥见小夏在课本上画的笑脸小太阳,阳光透过窗户斜斜地照在她脸上,睫毛在课本上投下细密的影子。

午休时,阿斌常和几个男生蹲在紫藤长廊吃米线。小摊老板的铝制饭盒里,酸笋、花生碎、辣椒油在滚烫的汤头里翻滚,升腾的热气模糊了他们的校服领口。阿斌总把碗底最后一口汤留给小夏,因为她总说“酸汤泡饭才是灵魂“。他们聊着最新一期的《机器猫》,争论着“如果我有时光机,要先去恐龙时代还是未来世界“,笑声惊飞了廊架上打盹的麻雀。有次小夏被辣椒呛得眼泪直流,阿斌慌忙掏出皱巴巴的手帕递给她,手帕上还沾着早上妈妈给他擦汗时留下的茉莉香。放学路上,他总要在路边摘一束野雏菊,带回家插在搪瓷杯里——妈妈说,儿子的花比花店买的更香,她把花束插在爸爸用废铁管焊的小花架上,锈迹斑斑的铁管衬着嫩黄的小花,竟别有一番韵味。

阿斌的家是昆明老巷子里一座青砖小院,爸爸是自行车修理铺的老师傅,妈妈在染坊做蓝印花布的手艺人。清晨五点,爸爸总在院里摆弄那台老式收音机,昆曲的唱腔混着新闻播报声,伴随他给自行车轮胎打气的“噗噗“声。阿斌常趴在窗边看爸爸工作:他戴着沾满机油的老花镜,手指灵活得像会变魔术,锈迹斑斑的老凤凰牌自行车经他手一修,总能重新发出清脆的铃铛声。妈妈则守在灶台前煨汽锅鸡,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竹编蒸笼上凝着水珠,滴落在灶台上发出细微的“嗒嗒“响。她总说:“阿斌正长身体,得吃好点。“傍晚归家时,院中总飘着淡淡的靛蓝染料香,妈妈在木制染缸边搅动布料,靛蓝汁水浸染的布匹在竹竿上舒展,像一片片流动的夜空。

周末全家常去翠湖公园。爸爸会租一辆老式人力三轮车,车铃铛“叮铃铃“响着穿过巷子。阿斌坐在车斗里,看妈妈用蓝印花布裹着饭盒,里面装着腌萝卜和糯米饭。湖边的柳树垂下枝条,蜻蜓掠过水面,爸爸教他辨认水鸟的种类,说这些候鸟每年从西伯利亚飞来,就像他小时候梦想去远方读书。夕阳西下时,妈妈用蓝布包着捡来的枫叶,阿斌把它们夹在《科幻世界》里,树叶的脉络与外星飞船的构造图重叠,仿佛现实与幻想在纸页间悄然交融。

初二那年,数学成了阿斌过不去的坎。函数图像像纠缠的藤蔓,几何证明题如迷宫般让人迷失。晚自习时,他对着满页红叉的试卷咬笔杆,橡皮屑落在草稿纸上像零落的星子。李老师课后留他辅导,铅笔在习题册上画出清晰的辅助线:“你看,三角形就像滇池边的山峦,找到支点就能撑起整片天空。“她摘下眼镜擦汗时,阿斌注意到她眼角的细纹,那是熬夜批改作业留下的痕迹。

推开家门时,一股熟悉的米香扑面而来。妈妈正在灶台前煨着他最爱的汽锅鸡,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爸爸在藤椅上摆弄着老式收音机,昆曲的唱腔混着新闻播报声。“今天数学又考砸了......“他垂头丧气地坐在餐桌旁。爸爸摘下老花镜,用沾着机油的手指拍了拍他肩膀:“我当年修自行车,三天拆不了一辆老凤凰,后来不也成了老师傅?“妈妈盛了一碗鸡汤递过来,碗底沉着颗剥好的鸡蛋:“喝汤补脑,错题本拿来,妈帮你整理!“深夜,台灯的光晕映在泛黄的纸页上,妈妈悄悄推开房门,把搪瓷杯里的普洱换成温牛奶。她不会解题,却用蓝印花布裁出方格纸,帮阿斌把错题分类整理,不同颜色的布条标记着不同知识点,像一幅抽象的数学图谱。

某个凌晨三点,当终于推导出压轴题的第三种解法时,他激动得在草稿纸上画了满页的火箭,仿佛自己真的乘着解题思路飞向了星空。窗外的昙花在寂静中悄然绽放,月光透过蓝印花布窗帘的缝隙洒在桌面上,淡雅的花影与密密麻麻的公式交织,那一刻,他忽然明白,成长的路虽难,但总有温暖的光照亮前方。

运动会前夕,阿斌在体育委员的“威逼利诱“下报了1500米长跑。每天清晨,他沿着翠湖跑道练习,看晨练的老人甩响空竹,听水鸟掠过荷塘的振翅声。跑过石拱桥时,水面倒映着初升的太阳,波光粼粼像撒了满湖金箔。比赛那天,他的白球鞋沾满跑道红沙,最后冲刺时听见小夏带着哭腔的呐喊,忽然想起她递来的那根绑着红丝带的接力棒。冲过终点线时,他踉跄着扑进班长怀里,两人笑到岔气——原来青春里的坚持,比奖牌更珍贵。

周末的天文社活动是阿斌的秘境。他们爬上学校天台,望远镜对准猎户座时,小夏总爱指着天幕说“那颗星星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眼镜上沾的粉笔灰“。有次暴雨突至,他们躲在器材室,阿斌用歌声唱着昆明童谣《螃蟹歌》,小夏跟着哼唱,雨滴在铁皮屋顶敲出清脆的节奏。雨水顺着天台排水管流淌,像一串串晶莹的珠帘。阿斌突然发现,小夏的辫子散了,发梢滴着水珠,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柔光。那一刻的心跳声,比望远镜里的星云更让他眩晕。

天文社的夜晚总是充满惊喜。他们曾目睹流星划过天际,小夏激动地拽着阿斌的衣袖尖叫;也曾在寒夜里等待双子座流星雨,冻得发抖时,阿斌脱下校服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回程的路上,小夏指着路灯下的影子说:“你看,我们的影子像不像两个笨拙的小外星人?“阿斌低头轻笑,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真的通向宇宙深处。

阿斌的数学渐渐有了起色,错题本上的红叉越来越少。爸爸开始带他拆解更复杂的自行车零件,说机械原理和数学逻辑有相通之处。当阿斌成功组装一辆古董自行车时,爸爸用沾满机油的手掌拍了拍他的后背:“你看,齿轮咬合的道理,就像解题时的逻辑链条。“妈妈则在他书桌旁挂起一幅新染的蓝印花布,布上是一棵枝叶繁茂的香樟树,树冠里藏着几只抽象的飞鸟,她说:“这棵树像你,枝桠越茂盛,就能飞得越高。“

暑假时,全家去滇池边采风。爸爸租了一条木船,船桨划开水面时,涟漪一圈圈荡开,像极了阿斌在数学课上画的同心圆。妈妈用蓝布包着野餐,阿斌突然发现,妈妈染布时的褶皱技法,竟和函数图像的曲线有异曲同工之妙。夕阳把水面染成橘色时,爸爸指着远处归航的渔船说:“人生就像这些船,难免会遇到逆流,但掌好舵,总能抵达想去的地方。“

初中毕业典礼那天,昆明的雨丝像细密的蛛网。阿斌抱着纸箱穿过长廊,纸箱里除了课本,还有攒了三年的话梅糖纸、运动会照片和天文社观测记录。路过实验室时,他看见自己的名字还刻在显微镜木盒上,那是去年生物竞赛留下的纪念。小夏突然从身后抱住他,耳畔传来带着哭腔的“以后要常联系“,他喉咙发紧,却只说了一句“明年樱花开了,一起去看吧“。雨滴打在蓝印花布制成的毕业纪念册上,洇开的痕迹像一朵朵淡蓝色的花。

傍晚回家,妈妈做了他最爱吃的玫瑰糖藕,爸爸开了珍藏的普洱茶。饭桌上,爸爸突然说起自己年轻时错过高考的遗憾,阿斌这才知道,父亲总帮他修自行车、鼓劲学数学,原来是想弥补自己的遗憾。夜色渐浓时,全家坐在院中,看萤火虫在蓝印花布随风轻舞的窗边穿梭。妈妈轻声哼起昆明童谣《螃蟹歌》,爸爸用修车扳手敲着节拍,阿斌忽然明白,那些与父母相处的琐碎日常,早已成为他成长路上最温暖的底色。

临睡前,阿斌翻开错题本,泛黄的纸页上,妈妈的蓝布标记依旧清晰。他轻轻抚摸着那些褶皱,仿佛触摸到了时光的纹路。窗外的缅桂树沙沙作响,花香混着雨后的泥土气息飘进来,这一刻的安宁,让他觉得青春从未真正离去。

几年后阿斌再次回到母校。操场边的香樟树更茂密了,紫藤长廊的斑驳木椅依旧有人坐着读书。他站在曾经解不出数学题的走廊,看新生们嬉闹着跑过,忽然想起初二那年,妈妈陪他熬夜整理错题本时,窗外的昙花悄然绽放。路过小卖部时,他买下最后一袋酸笋米线,熟悉的辣味呛得他眼眶发热——这味道里,不仅有青春的回忆,更有妈妈煨汤时的耐心,爸爸修车时的坚持。

他来到旧居,小院已变了模样,但老缅桂树仍在,树下摆着当年的小花架,锈迹更重了。邻居阿姨告诉他,妈妈退休后开了蓝印花布工作室,爸爸则在老年大学教自行车维修。阿斌走进工作室,满屋都是靛蓝的布料,妈妈正教学生们扎染技法,她鬓角已染霜,手指却依旧灵巧。阿斌悄悄站在门边,看妈妈将一块白布浸入染缸,布面渐渐晕开深蓝,如同夜空中逐渐显现的星河。那一刻,他仿佛看见自己成长的轨迹,也像一块被岁月浸染的蓝印花布,每一道褶皱里都藏着温暖的故事。

黄昏时分,他独自走在熟悉的巷子里。法国梧桐依旧沙沙作响,落叶打着旋儿,他弯腰捡起一片夹在《科幻世界》里,这本杂志已泛黄起皱,却完好地保存着当年的星空梦。昆明的风依旧温润,吹不散的是少年时追逐过的光,藏在心底永不褪色的上学时光,以及家中那盏永远为他留着的暖灯。远处,蓝印花布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像一片永远不会褪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