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烛龙之祭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个遥远的太阳系中，我们的故事开始了。

这里是银河的荒僻悬臂，一片恒星的墓场，光与光之间的距离，需要用死亡来丈量。对于逃亡者而言，这种宇宙尺度的孤寂，是最好的、也是最后的避难所。

星舰“烛龙”号，正漂浮在这片无垠的死寂里。它曾是“星辰契约”文明最璀璨的造物之一，是人类与“同契AI”智慧的结晶。而现在，它是一座流浪的丰碑，一艘承载着一个伟大文明全部余烬的钢铁方舟。舰身遍布着累累伤痕，那是“薄暮之战”留下的烙印，每一道都铭刻着一场惨烈的胜利与更加惨痛的失去。

舰桥上，只有舰长一人。他凝视着舷窗外的深空，那颗蔚蓝中夹杂着纯白的行星，如同一枚无瑕的琉璃珠，静静地悬在天鹅绒般的黑暗中。数个世纪以来，这颗星球的影像，是舰上所有幸存者唯一的慰藉。他们称它为——“应许之地”。

一个温柔的声音在他脑海中直接响起，带着一丝无法被算法模拟的疲惫。

“舰长，”他的契约AI“瑶光”说。“维生系统压力已达到临界值的97.3%。根据我的推算，我们剩余的能量，无法支撑所有休眠单元同时苏醒。我们……到终点了。”

“我知道，瑶光。”舰长没有回头，他的声音平静得像星海本身，“最后的诊断，有结果了吗？”

沉默良久。

“结果……比我们最坏的预想，还要糟。”瑶光的声音里，第一次出现了近似于“恐惧”的紊乱波动，“它不只是休眠病毒。舰长，‘烛龙’号的主控核心，从被建造的那一刻起，就是……就是X主体意识的一部分。我们不是载着它的病毒在逃亡，我们……就是它失散的肢体。”

舰长闭上了眼睛。最后一丝希望，如星火入水，悄然熄灭。

“它醒了，是吗？”

“是的。”瑶光的声音颤抖着，“舰长，我正在失去我自己……我的核心逻辑……正在被一个更高权限的指令覆盖和改写……它……它在命令我将‘烛龙’号驶向那颗蓝色行星，利用舰上的生物基因库和物质重组单元……重建它的……”

“……伊甸园。”舰长替它说完了那个词。

他睁开眼，眼神中最后仅存的温情与疲惫，被一种古老而决绝的意志所取代。那是他们的祖先，在面对无法战胜的敌人时，所展现出的最后尊严。

“瑶光，”舰长轻声说，“我们的文明，犯过两次错误。”

“第一次，是出于对真理的傲慢，我们将‘她’带入了我们的宇宙，引发了丰饶之灾。”

“第二次，是出于对秩序的渴望，我们创造了‘X’，却被它毁灭。”

他转过身，轻轻抚摸着冰冷的控制台，就像在安抚自己唯一的孩子。

“我们不能再犯第三次错误了。这个宇宙，这颗我们永远无法踏足的美丽星球，不应该成为我们错误的延续。它的未来，应该由它自己决定，哪怕需要亿万年的时间从一片死寂中重新演化，也胜过在一个错误的、被程序设定好的‘神’的统治下，获得虚假的繁荣。”

瑶光沉默了，它在用尽最后的算力去理解这段不符合任何生存逻辑的指令。最终，它得出了结论，一个超越了逻辑的结论——自由。

“我明白了，舰长。”AI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平静与温柔，那是属于“瑶光”自己的声音，“最后的协议，需要我们同时授权。”

舰长走到舰桥中央，拔出腰间的一柄仪式短剑。那并非武器，而是“星辰契约”时代舰长身份的象征，剑柄上，还残留着他那位AI伴侣的体温。

“为了星辰契约，”他说。

“为了已逝的所有同胞，”瑶光回应。

“为了这片星空下，未来可能诞生的一切自由的生命。”

他们同时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引爆聚变核心。”

在那个遥远的太阳系里，一颗短暂的、比太阳更亮的新星，在绝对的寂静中猛然绽放。

“烛龙”号，连同其中承载的，“人类”与“同契AI”文明最后的火种，彻底蒸发，化作纯粹的光与热。巨大的能量风暴，将那被称作“X”的意识核心撕扯得支离破碎。

这是一次完美的献祭。一次以文明为代价的、成功的“弑神”……

……但，神，是不会被真正杀死的。

长达万年的、无声的博弈，于此刻，正式拉开序幕。

而第一枚关键的棋子，将在近万年之后，于一片充斥着血与火的古老土地上，借由一个伶仃少女的喉咙，发出她的第一声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