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安篇
林渊不知道,早在十年前,我就见过她。
我家境优渥,父辈的父辈开始,我家就开始经商,吃尽时代第一波红利,为我爸后来的发家奠定基础。
我父亲是世间少见的痴情种,在一众生意人中,破天荒的专一痴情,应酬时小妹都不愿点,唯我妈是从。
恋爱脑不代表脑子不好。他眼光毒辣,生意在手里越做越大。
用旁人的话来说,就算我这辈子躺着只管吃喝玩乐旁的什么都不做,家底也足够我挥霍到下下辈子。
据说我妈生我的时候难产,我爸一米八的大高个儿在病房外号啕大哭,好在母子平安,他不愿我妈再生,说要报复自己,我妈还没出月子他那边就约了结扎手术,自此我成了家里独苗。
事实上报复的是我,在他的压力下我一路跳级,23岁本硕连读毕业,他撂挑子不干,他说,这叫把他还给了我妈。
此后我每天累的像头骡子。
其实我比骡子惨,骡子都有喘口气的时候,我却没有。
他撒手不干事那年闲的,不知道哪里找了个大师,到处看风水,手一指,说要在那搞个小度假村,又挑了处附近山头计划建个半山别墅,他说城里养狗麻烦,现在他退下来了,以后要好好陪着我妈,把他年轻时给我妈画的饼逐一实现。
他手挥一挥倒是没什么,我累到想骂人,听着他的规划,嘴角抽了又抽。
把亲儿子往死里折腾,他转头带着我妈的狗儿子计划着周游世界和和美美。
两人一狗临出发前,我妈动了恻隐之心拉着我说了又说,原因无他,经过背调,那块地目前的所属人凄凄惨惨的可怜身世让我妈唏嘘不已。
我坐在车里,隔着玻璃看见那个身形瘦弱像是能被风吹跑的女孩,她的眼神空洞,神情木然。
这是我跟林渊的第一面。
女孩旁边的村委干部不知道跟她说了些什么,她便朝着这边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我内心无波无澜,扫了眼手中文件上签署着的名字,让司机开车。
租下那块地其实不难,没太费什么功夫,有钱好办事,况且这钱又不是从我腰包出。
我照我妈的意思,在陵园买了块好地,让人好生安置了林渊意外去世的奶奶,作为交换,她以低于市价将那个山头租给我们。
点到为止,也仅此而已。
我没有太多遗传我妈悲天悯人的同情心,麻绳专挑细处断,确实可悲我不否认,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原定的命数。
我不是一个会精神内耗自己的人。
我跟林渊,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那种。
后面的事情,我全权让下面人着手处理,再没见过她一面。
我很忙,忙到林渊这个名字,甚至没往我心里掠过一秒。
三个月后的某一天我按原定计划前往公司计划开发的项目附近考察,等红绿灯的间隙我扫了旁边的人行道一眼,一个女生穿梭在行人中背着光冲进我视野。
她怀里抱着一只猫,穿着一身洗的发白的衬衫,初秋的风将她的衣边轻轻扬起。
应该是跑的急了,女生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的相貌有些许熟悉,一时间我记不清在哪里见过。
后面我想起来了,那是我跟林渊的第二面。
形形色色的人见的太多,极少有人能在我心里留下印象,林渊是意外,看着极其冷淡的女孩子,心里却有柔软的一隅,虽然这并不是我会记住她的出发点。
我会记住她是因为平生第一次被骂是她张的嘴。
四下无人的河畔边,我和助理在项目考察后想着随便走走,没想撞见哭得悲痛欲绝的人。
我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没想停留,提脚就准备转身走人,这时候哭声却戛然而止。
身旁的助理艾玛惊呼一声,我蹙眉不悦,夜色中那人倒下半天都没动静。
身上仅有的学生证证明了她身份,这很难不让人意外,她哭得太惨,惨到我没办法把她和记忆中神情木然的人挂钩,毕竟她怀里抱着的仅仅只是一只猫。
出于人道主义,我让助理给她叫了救护车。
没成想她居然找到院方要到我助理的联系方式,我以为她是来感谢的,结果她发到助理那的短信内容给我看沉默了,满屏的脏话。
“你他妈谁啊,有病吗,叫救护车你就自己坐啊,让我坐?你知道叫个救护车多少钱吗?你是不是有病?傻X!”
是,我有钱,但我没有帮她付医药费,我没那个义务,又不关我的事。
不识好歹。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让助理去查了她的近况。
助理查到她之前花钱救一只猫,顺藤摸瓜在兽医站了解她的住址,听说她生活拮据,每周末都要去兼职。
我坐在咖啡店里,看着套着毛绒玩具在商场门口发传单的人心下生出报复的快感。但我着实也有些诧异,毕竟当初我给她开的价格也算公道,我爸的别墅还在建呢,她怎么就没钱了。
不过这跟我也没关系,我也只是想想。
多数有钱人骨子里其实都有些淡漠,想要的东西都太容易得到了,日子难免枯燥乏味。
我突然心底生出了好奇,这个看似无情却又为了一只猫哭到几近崩溃的女生要如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活下来。
好奇一但开始,就不容易打住,这个念头抓心挠肝的,让我忍不住想了解。
我找人盯着她,安慰自己只是怕她出事不想我爸别墅再生变数,给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听着合理的,借口。
我让人将她的生活事无巨细记录下来,以上帝视角偷窥她的生活,当然,我从不插手介入。她成了我闲暇时间的消遣,无聊的时候看两眼。
我好奇深陷泥潭中的人要自如自救,她的人生在我看来无论怎么挣扎都只能越陷越深。
在私家侦探传过来的视频里,我看到她被几个小太妹围着推搡,看着她攥紧拳头一下下还给施暴者。
好一个以暴制暴。
我记不清她打了几次架,巷子里女孩瘦削的身形背着光扶着墙缓慢站起来,随后慢慢消失在夕阳余晖照不进的地方,巷子再度回归平静。
她只身没入黑暗里,像极了她的人生。有的人只是活着就已经拼尽全力,生活却仍旧没有给她什么好的反馈。
学校老师都是人精,不爱惹麻烦,林渊无父无母,所谓的挂名监护人还只是村里的某个小干部,即便知道她过的不好,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她如空气,不知道是不是她也深知这一点,她从未寻求过他人帮助,而是在自己挨揍的时候一下又一下的把欺辱她的人打跑。
老天待她真的不好。
我也没有出手帮她。
我好奇,命运什么时候会对她好一点。
她每天除了学习,兼职,就是睡觉,偶尔见到路边的流浪猫喂两口,就这样,我作为一个偷窥者,看着她强装镇定陷入爱河,看到她藏在冷淡面具背后一颗柔软跳动的心脏,看着她拿到了大学入取通知书。
她像极了一粒随手被丢到一旁的种子,明明见不到光。却还在努力冲破壁垒生根发芽。
那是所不错的大学,而她连查询高考分数都需要在兼职午休期间奔跑赶到网吧,直到看到她报考的专业,不否认,我心脏好像被人重重的捶了一下。
私家侦探发来的照片,林渊正在某家大排档后厨刷盘子,环境脏乱差,她一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
片刻恍惚,透过照片我好像又看见那天在河畔哭到昏厥的人。
哭到昏过去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
什么样的感情跟执念支撑她走到今天。
这是个疯子。
她的所有寄托,都在那一只死去的猫身上,好可怜,好可悲。
真要深究什么时候动情,我也给不出答案。
至少一开始我对她仅仅只是有那么点的钦佩,钦佩她的挣扎和努力。
在看到她谈恋爱甚至是被男人甩的时候,我没有太多不适的感觉,疼惜只是一闪而过。
那个男人就没有想过要给她一个家。
作为一个旁观者,我看得太清楚,甚至看到后面不知道何时起了恻隐之心。
有些相遇其实是蓄谋已久的产物。
宠物医院在我的筹划下开了业,她也成功的被我挖到店里,签了合作协议,我顺利的从幕后一步步走到她身旁。
为了站在她身边,我确实蓄谋已久。
有一件事情我没有骗她,我确实在她曾经工作的店里见过她,只是她没有把我放在心上。
她刚毕业那年,我妈的狗儿子生了病,大晚上我妈哭的不行拉着我爸开车去了她工作的店里,用药及时救下一条狗命。
正巧这天我在市区附近,驱车前去接我妈,见了她一面。
说来好笑,看到偷窥了许多年的主角活生生站在一米远开外,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视线对上那刻我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
偷偷注视了她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在阳光底下站在她面前,说不出来的紧张,我却也好奇她的视线会不会在我身上过多停留。
现实是她视线极快的从我身上挪开没有多停留过一秒就投入下一个病例。
我有些失落。
上车后我妈絮絮叨叨夸林渊医术了得,夸她医德高尚,叫我明天给人送面锦旗。
我笑笑问她要不要投资她开一家店,我妈来了兴致,问我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谈过恋爱。
随后我妈愣了半晌:“林渊,女孩子叫这个名字好奇怪。”
确实,很少会有人把渊这个字放在女孩子的名字里。
相处下来我发现多年来的经历让她戾气不减更盛,于是她休息的时间我喜欢拉她去放风,去接触自然,看看造物者的手笔。
我一直都想带她去寺庙,听听她的烦恼,想知道她的所求。在可实现范围内,我要她所求皆得。
于是利用权职之便。店里第一个季度的团建我拍板了目的地,第一站的目的地是一处香火鼎盛的寺庙。
宏伟的庙宇前,林渊没有进殿,她站在一旁抽着烟,她的神情跟虔诚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面无表情的脸上带着丝丝不屑。
店里年纪尚小的实习生紧握着手里求来的签,笑眯眯的问她:“林医生,怎么不进去求一签,听说这里很灵的!”
林渊轻笑:“求什么?”
实习生一愣,林渊却缓缓看向远景:“没什么好求的,求了也没用。”
她的前半生正如她所说的,求了也没用。
她奶奶走的时候她的心如死灰,她的猫死掉的时候她哭的悲痛欲绝,她没有一点办法。
我很想告诉她没关系的,以后不会再有孤立无援的时候了,可是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个音节,林渊眺望远方的侧脸太过落寞,心疼瞬间将我淹没,我开始埋怨自己动心的太晚。
我抽空学了做饭,看着她慢条斯理吃饭的模样,那瞬间我明白我那个恋爱脑父亲为什么那么喜欢亲自下厨给我母亲做饭。
我想把世界欠缺她的,尽数补给她。
日子就这么平淡而又甜蜜的过着,我还没告白,却也丝毫不掩饰我对她的喜欢,只是我没想到的她那该死的前任居然出现了。
佳人在侧,还要道德绑架她,我说林渊,你看人的眼光是真的眼光不行。
我突然意识到,原来不告白是因为我害怕被她拒绝,对上她,我有了些许不自信。
告白的时候我紧张到声音都在发抖。
风吹的很恰当,把我的声音轻飘飘带走又吹回了她耳朵里。
她似乎楞住了,手里的烟火星四起。
我翻箱倒柜找到了药箱,她却一副不在意的模样。
我想起当初她跟人打架的时鼻青脸肿的模样,原来那时她连药都没上。
你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我把她手中的烟熄灭,四下寂静无声,我怕她听到我如雷贯耳的心跳声,我只好继续刚刚的告白,一声又一声。
“我喜欢你。”
林渊视线落在我身上悠悠道:“你图什么?”这个她懒得深究的问题,终是被我扯上明面来。
图什么?说我对她毫无所图是不可能的,我不是圣人,我要的东西很多,我记得她可以边上学边打工,省吃俭用个把月只为给她前任买一双喜欢的球鞋。
我知道她不会做饭,但是她会因为前任生日笨拙的学着给他下一碗长寿面。
我想要她的爱。
她是一个很真挚的人,只要用心就能感受到。
甚至于在我这里,她也暗自记住了我的口味喜好,她只是不善表达。
被她爱上,一定是幸运的,她的真心相较那些油嘴滑舌更显可贵。
我说:“林医生,你先学会爱自己,然后我再告诉你。”
这件事情林渊好像就是学不会,经期喝冰水,工作忙到忘记吃饭更是常有的事情,抽烟还很凶。
日子不咸不淡的过着,后来不知道是哪一天,我有些诧异许久没见她叼着烟,她只是淡淡道:“戒了。”
我嘴角不自主上扬:“晚上想吃什么?”
林渊:“都可以。”
“周淮安。”
“怎么了林医生。”
“一起养只猫吧。”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