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泣血谷

踏入泣血谷的瞬间,苏怜星感觉像是被猛地塞进了一具腐烂巨兽的腹腔。

天地间弥漫着粘稠如血浆的瘴气,贪婪地吞噬着本就稀薄的天光,将世界扭曲成一片压抑的暗红黄昏。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腥甜和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香,这气息直冲脑髓,引动着阵阵眩晕与幻听般的低语,仿佛无数亡灵在耳边呢喃。

谷道狭窄逼仄,两侧狰狞嶙峋的怪石如同垂死巨兽的嶙峋骸骨,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腻、仿佛渗血的暗红苔藓。植被扭曲得诡异骇人。

虬结如鬼爪的树干上,紫黑色的锯齿叶片透着森森寒意;妖艳的藤蔓如同缠绕的毒蛇,开出的花朵形似微张的利口,花蕊中不断滴落着“滋滋”作响的腐蚀性粘液。

这里不是生命的禁区,而是被远古血煞之力深度污染、疯狂畸变的魔窟。

谷中的“居民”更是将这份凶险推至极致。

受浓郁血煞滋养,这里的毒虫发生了骇人的异变。血甲蜈蚣足有儿臂粗细,暗红甲壳泛着油亮光泽,百足划动岩石发出密集的“沙沙”声,令人头皮发麻。它们能骤然弹射,口器喷射出腥臭的腐蚀毒液,如劲弩般直取入侵者。

腐音魔蝉拳头大小,趴伏在扭曲的枯木上,肿胀的暗红腹部随着嘶鸣高频颤动。那尖锐刺耳的声音绝非简单的噪音,而是直透骨髓、能搅乱内息、引动气血翻腾甚至撕裂耳膜的音波之刃。

噬骨毒蚊麻雀般大小,飞行无声无息,闪烁着金属寒光的细长口器专挑关节、脖颈等薄弱处下口。注入的毒素能迅速液化骨骼肌肉,悄无声息地致人死命。

而在前方更加狭窄幽深的峡谷地带——千蛛峡——死亡的陷阱达到了顶峰。无数粘稠坚韧、闪烁着诡异血光的蛛丝,如同活物织就的巨大帷幕,密密麻麻地封锁了整个通道。岩壁的阴影里,数不清的猩红复眼亮起,那是拳头大小、通体赤红如凝固鲜血的血玉狼蛛。它们是耐心的猎手,感知着蛛网的每一丝颤动。一旦有活物触网,潜伏的狼蛛便会瞬间从四面八方弹射而出,口器喷吐麻醉溶血毒液的同时,坚韧的血色蛛丝如渔网般缠向猎物,直到将其裹成猩红的茧。

在这片九死一生的污秽之地,陆青的身影却是另一个极端。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在浓得化不开的血色瘴雾中悠然穿行,片尘不染。那足以蚀金腐骨、令武林高手内息暴乱的血煞瘴气,在触及他周身三尺之地时,便如同溪流遇礁石,自然而然地分流绕行。

他双眸深处,一点幽邃光芒微微闪动,眼前翻腾的血雾、扭曲的能量洪流、毒虫体内狂暴的血煞节点,皆清晰映照于“心眼”之中。这绝地的凶险,于他视若无物。

他的步伐看似随意悠闲,如同在自家庭院漫步,可每一步都精准地踏在安全之处——避开毒涎滴落的枯枝、避开悄然蠕动的食人藤蔓、避开散发着致命甜香的花丛。

一条血甲蜈蚣猛地从岩缝中射出,毒液如箭般射向他的后背。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抬起了右手,袖袍轻拂。一股无形的吸力悄然产生。

腥臭的毒液瞬间悬停在半空,距离他青衫尚有三尺,随即化作一道纤细的暗红气流,如同被无形之手牵引,尽数没入他白皙的掌心。

万毒归源手!

那狰狞庞大的蜈蚣,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气与精华,油亮的甲壳变得灰败、干瘪,像是一截被烈风抽干了水分的朽木,“啪嗒”一声摔落在地,碎成一地枯屑。

陆青指尖微捻,仿佛在品味着刚刚汲取的“滋味”,眉梢略挑,自语低喃:“火煞为主……怨念杂质多了些……尚可。”那轻松写意的姿态,不像在对抗致命凶物,更像是在采撷某些独特的、或许能用于《亵渎医典》的“食材”。

与陆青的从容形成地狱般反差的,是艰难追踪而入的苏怜星。

一枚药王谷秘制的顶级“清瘴避毒丹”在她体内运转,体表勉强覆着一层淡淡的青色光晕,顽强抵御着无孔不入的血煞侵蚀。但这层守护的光晕在粘稠血瘴的冲刷下不断明灭颤抖。

她清丽的脸颊已无血色,透着病态的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每一次呼吸都比在外界沉重急促。维持这层光晕,对抗环境那邪异侵蚀之力,正在急剧消耗她的内力。

她施展着药王谷精妙绝伦的轻功“踏雪寻梅”,身姿依旧灵动,如惊鸿掠影。然而,无处不在的粘稠血瘴如泥沼般拖拽,脚下湿滑的苔藓和盘踞的毒藤更是致命陷阱,让她的速度远不及巅峰。每一次落脚都需心神凝聚,计算着落点。

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变种毒虫,她指间金针化作道道冷电,精准地刺向魔蝉的鸣腔、毒蚊的复眼。同时,特制的药粉被她不断洒出,在身前形成短暂的隔离带。

“嗤!”

一枚金针精准钉穿一只腐音魔蝉的肿胀腹部,将其牢牢钉死在岩壁上。

苏怜星微微喘息,拭去额角的汗珠,眼中除了凝重与疲惫,更有一份执拗的坚定。

她的任务沉重:一需在至秽之地寻找克制血神丹的奇药“净心莲”;二需探查那位手段诡谲莫测、行踪成谜的“邪医”陆青。

后者的存在,如同迷雾中的猛兽,让她心中充满探知的好奇和一种本能的不安。她知晓陆青在此谷中,却如捕风捉影,难辨其踪。

终于,她来到了千蛛峡前。

峡谷入口如同巨兽的咽喉,两侧高耸的崖壁遮天蔽日,谷内光线幽暗到极点,唯有血色蛛丝自身散发着妖异的微光,映照出那铺天盖地、纵横交错的血色罗网。空气中腐烂甜腥的气味浓得化不开,令人作呕,四周岩壁上传来密集的“窸窣”声,那是无数血玉狼蛛口器开合所发出的、令人脊背发寒的死亡低鸣。

这片由血蛛与粘丝构成的死亡迷阵,几乎断绝了所有去路。

苏怜星心头警兆骤升,正凝神寻找蛛网的破绽或绕行路径,目光却猝然凝固在峡谷深处!

在那片令人绝望的蛛网迷宫核心,一个青衫身影正闲适地背对着她,悠然站立。

不是陆青,还能是谁?

更让她心惊的是,他似乎对那些致命的血丝和阴影中窥伺的猩红目光毫无察觉,甚至……颇有兴致。

只见他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极其随意地捻住了身边一根粘稠异常、闪烁着浓郁血光的蛛丝,仿佛在欣赏一件新奇的小玩意儿。而那足以麻倒巨象、蚀穿金铁的剧毒和粘性,对他似乎没有丝毫作用。

“吱嘎——!”

这轻佻的动作如同按下了杀戮的开关!

峡谷内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利嘶鸣!

“嗤!嗤!嗤!嗤!”

无数道血红残影如同从地狱深渊射出的血箭,从岩壁的每一个角落、从头顶的蛛网阴影中骤然弹射而出!它们撕裂空气,裹挟着浓烈的腥风,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般扑向那青衫身影!

与此同时,数十股腥臭的麻痹溶血毒液喷射交织,在空中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剧毒罗网,将他头顶的空间完全封锁!

死亡已降临其顶!

这恐怖的景象让苏怜星瞳孔骤然缩紧,喉咙几乎本能地发出一声急促惊呼:

“小心!”

她的声音在这死寂、充满索命回音的峡谷中,显得格外突兀而清晰。

然而,就在那漫天血影与毒网即将将其彻底淹没的千钧一发之际——

那个背影终于动了。

他甚至不曾回头看苏怜星的方向,也未曾有任何闪避或格挡的姿态。

只是那根捻着血丝的手指,极其随意、轻描淡写地……

一弹。

那根拈着血色蛛丝的手指,指尖只是极其轻微、甚至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向外一弹。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爆,也没有流光溢彩的真元涌动。

唯有一圈肉眼几乎不可见的、细微到极致的涟漪,以他的指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触碰到了那根血色蛛丝。

嗡——!

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攥紧。

静止。

前一瞬间还如同疯狂血色箭雨般扑向陆青的无数血玉狼蛛,在这一弹之下,仿佛撞上了一堵绝对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壁垒!

它们猩红可怖的身影诡异地悬停在半空中,保持着各自扑杀的狰狞姿态:有的口器大张毒液将吐未吐,有的螯肢伸展,有的腹尾蜷缩发力——所有狂暴的生命力、所有嗜血的冲动、所有属于毒虫的凶戾,在这一刻被彻底凝固!如同被瞬间封存在了无形的水晶之中!

那由数十股麻痹溶血毒液交织成的、兜头盖下的死亡之网,也奇异地悬停在了陆青头顶上方尺许之处,剧毒的液体凝滞成一滴滴颤巍巍的珠点,在暗淡的血光映照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却再也无法落下分毫。

整个千蛛峡,陷入了绝对的死寂。

没有嘶鸣,没有风声,只有一种令人心脏紧缩的、被强行剥夺了声音和时间的真空感。

苏怜星屏住了呼吸,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住。她药王谷秘传的《青囊真解》里有千奇百怪的解毒制毒、甚至控蛊驭兽的法门,但眼前这一幕……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这绝非真气压制,更非寻常的蛊术控制!这更像是以她难以理解的、源自医道和毒理本身的手段,在瞬间剥夺了这些毒蛛对自身力量的控制权!

剥夺,而非摧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