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晚的深圳没有星星

我到深圳的那天,正好是南方入秋之后的第一场雨。

细雨绵绵,却没有一丝寒意,只有潮湿的空气贴在皮肤上,像我心里始终挥不去的不安。

火车站外的雨棚下,我拎着沉重的行李箱,一个人站了很久。没有人来接我,也没有人等我。我抬头看了看天空,深圳的天很低,云压得像是能把人心事都压碎。

我是从河南南阳来的,刚满二十二岁。大学刚毕业,带着两千块钱和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勇气,来了这个陌生而巨大、据说容得下“梦想”的城市。

我妈在火车开动前死命拉着我的手,眼圈通红,却一句话都没说出口。她知道说什么我也不会留下。她只是递给我一个用毛巾包好的小包,说:“放在行李最底下,不要告诉别人。”

我知道那是她给我藏的几千块私房钱,怕我万一失业吃不上饭。她是个一辈子没出过省的女人,却用她仅有的方式支持了我全部的远行。

我离开她时没有哭,我不允许自己哭。

可现在,站在这片不属于我的城市里,我忽然特别想她。特别想。

我租的房子在龙华清湖,是一个朋友在群里转发的合租信息,没见过房东,也没看过房子实拍图。价格便宜得像个陷阱,但我还是定了,因为我没得选。

地铁站出来后我在雨中走了二十多分钟,鞋已经湿透,行李箱的轮子被石子卡住,发出尖锐的噪音。那一刻,我有点恨自己。恨自己不争气、非要跑出来、把自己搞得像个流浪汉一样。

楼梯没有灯,我拎着行李箱一步步往五楼爬,累得发抖。钥匙插进门那一刻我差点哭出来,因为门后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房间,空气闷热,墙角还有没清理的烟头和瓜子皮。

但这就是我在深圳的第一个“家”。

我擦了擦床头,坐下来,窗外下着雨,屋里没灯,只靠手机的微光,我泡了一桶方便面,把整个人裹进毛毯。泡面咸得发苦,但我吃得很认真,像是完成一场仪式。

我打开朋友圈,写下:

“今天,落脚深圳。没人等我,也没人送我。但我还在这。”

没人点赞。只有一个高中女同学私聊我:“你真的去了啊?太勇了,我不敢。”

我看着这句话,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啪的一下掉下来。她说她不敢,可我敢了又怎样?没人给我掌声,连个落脚的床都不是干净的。

第二天我五点半醒来,是被热醒的。天亮得很早,窗帘半遮不遮,阳光直接照进来。深圳的热是粘稠的,像是整座城市都没有喘息的空隙。

我洗了个冷水脸,穿好白衬衫黑裤子,这是我带来的“面试正装”。我查好路线,今天有两个面试,一家是小公司做客服,另一家是房地产公司让我去试试行政。

我挤进地铁,整个人像是塞进真空袋的鱼罐头。车厢里没有人说话,只有报站声和耳机漏出来的音乐。我站在最中间,额头靠着玻璃,不敢看别人,也不敢闭眼。

我像一颗夹缝中求生的种子,努力不被人群踩碎。

到了第一家公司,我等了一个小时才轮到我。HR很年轻,化着精致的妆,穿着短裙和高跟鞋,打量了我几眼,说:“你没经验哦,我们这边提成模式很卷的,你能接受没底薪吗?”

我点点头:“我愿意试试。”

她笑了笑,语气平淡:“深圳很多人都愿意试,但能留下的很少。”

她说的没错,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那“能留下”的一类人。

下午的第二家公司更直接:“我们行政岗要求本地户口,优先已婚女性。你刚毕业,恐怕不太合适。”

我从写字楼出来,天还是那么亮,但我觉得世界都灰蒙蒙的。

我在地铁口买了一个煎饼果子,蹲在路边吃。边上坐着一个穿工装的女孩,看起来也二十来岁,眼神空洞地盯着对面马路。

我鼓起勇气问她:“你在这工作吗?”

她点头:“上夜班,客服,一小时十三块。”

我又问:“你喜欢深圳吗?”

她低头咬了一口煎饼,说:“喜欢个屁,谁不是在撑着。”

我没再问了。我懂她说的“撑着”是什么意思。

回到出租屋,我脱了鞋,把全身的力气都留在了地板上。那一刻我真的想打电话给我妈,告诉她:“妈,我不行了。”

但我终究没打。

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就说“我不行”,那我这一生都得被那两个字困住。

我咬着牙,把简历重新修改,打包发给所有能搜到的招聘邮箱。我把手机放在枕头边,一边刷微信群一边流眼泪——不是为某个具体的打击哭,而是心里突然空了。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闭眼前,我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如果我熬过今晚,我就能继续待下去。

有时候,所谓成长就是:没人扶你,你就自己爬起来。没人疼你,你就自己熬过去。

很多年以后,当我已经站在深圳某栋大楼的高层办公室时,再回头看那个趴在城中村出租屋里边流泪边改简历的女孩,我想我会忍不住走过去抱抱她,然后轻声告诉她:

“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本章金句:

“没人等的城市,她自己也学会了站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