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卧室的门在身后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男人和他带来的所有令人心烦意乱的气息。

顾昭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缓缓吁出一口气。客厅里短暂的对话像一场无声的交锋,她亮出了武器,他也给出了承诺。

协议作数。

不会有下次。

她应该感到安心才对。这场联姻的边界被重新确认,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可控的、冰冷的轨道上。可心底深处某个角落,却泛起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空落。

颈间的“星烬”依旧沉沉地坠着,钻石的坚硬棱角硌着皮肤,提醒着方才的迷乱与温热。她抬手,指尖碰到搭扣,微微用力。

咔哒。

项链应声而落,静静躺在她掌心。失去了体温的熨帖,它重新变得只是一件昂贵而冰冷的物件。她走到梳妆台前,将它扔进首饰盒的最底层,合上盖子,眼不见为净。

洗漱,躺回床上。另一侧的位置空着,冰凉一片。她闭上眼,试图入睡,大脑却异常清醒。沈聿在书房查看信息时微凝的侧脸,他回答时平静无波的眼神,甚至更早之前,他在拍卖台上说起“小姑娘”时那逼真的缱绻……无数画面碎片般掠过,交织成一团理不清的迷雾。

这个男人,心思深沉得可怕。她自认不是天真小白花,却在与他的几次交锋里,屡屡落在下风。

不能再这样下去。

这场婚姻是合作,是利益共同体,唯独不该掺杂这些真假难辨的情绪和试探。她需要更冷静,更抽离。

不知过了多久,主卧的门把手被轻轻旋开。

顾昭立刻闭上眼,调整呼吸,伪装出熟睡的样子。

沈聿的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是悄无声息地走到床的另一侧。她能感觉到床垫微微下陷,带来一丝极细微的空气流动。他没有立刻躺下,似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

她的神经不自觉地绷紧,感官放大到极致,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异常的动静。

他会做什么?解释?还是像之前那样,试图用亲密来模糊焦点?

都没有。

他只是站了片刻,然后极其轻微地掀开被子,在她身侧躺下。动作小心,甚至带着一种刻意避免惊扰她的疏离。

两人之间隔着一拳宽的距离,泾渭分明。属于他的那一边,连床单都透着凉意。

顾昭维持着侧卧的姿势,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直到身后传来均匀而平稳的呼吸声,仿佛他已经沉入睡梦。

她才缓缓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毫无睡意。

这一夜,同床异梦。

……

接下来的几天,某种无形的界限在两人之间悄然竖起。

他们依旧住在同一屋檐下,共用早餐,甚至在某些不得不一同出席的场合扮演着恩爱夫妻——沈聿体贴地为她拉开椅子,她微笑着替他整理本就不歪的领带。镜头前,他们默契十足,每一个眼神交汇都仿佛蕴含着无限深情。

然而一旦离开公众视线,那种刻意的疏离便迅速回归。

公寓很大,他们各有各的活动区域。沈聿的书房成了禁区,他大部分时间待在里面处理公务。顾昭则要么出门,要么窝在客厅的沙发里看报表或法律文书。

交流仅限于必要的事务。

“明晚林老的寿宴,礼服会送过来。”

“知道了。”

“顾氏那边的新项目计划书,我让助理发你邮箱了。”

“好,我会看。”

礼貌,克制,公事公办。

仿佛拍卖会那晚的失控和书房外那场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顾昭乐得清静,将更多精力投入到顾家的事务中。联姻带来的资源整合正在关键阶段,她有太多需要学习和掌控的东西。偶尔,她会在深夜的工作间隙,听到书房门打开的声音,听到他倒水或者煮咖啡的细微动静,但她从不出去。

只是有时,她会无意识地摩挲一下空荡荡的锁骨位置。

这天下午,顾昭约了闺蜜苏晚在常去的私人会所喝下午茶。苏晚是少数几个知道她这场婚姻内情的人。

“所以,你们现在就是纯洁的室友关系?”苏晚咬着吸管,眨着眼看她,语气里满是八卦。

顾昭用小银叉切下一块抹茶蛋糕,语气平淡:“不然呢?本来就是合作。”

“得了吧,”苏晚凑近些,压低声音,“我可听说拍卖会那天,沈大佬那出‘十年暗恋’的戏码轰动全场,多少女人心碎又羡慕嫉妒恨啊!你真就一点没动心?”

顾昭动作一顿,叉子尖上的蛋糕差点掉回盘子里。她抬起眼,扯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剧本而已,配合演出。动心?那这生意就没法做了。”

苏晚盯着她看了几秒,耸耸肩:“行吧,你说没动就没动。不过……”她话锋一转,“我听说一件事,不知道跟你有没有关系。”

“什么?”

“就拍卖会那天晚上,好像有人看到沈聿的助理急急忙忙处理了点什么消息,关于一个女人的。”苏晚声音压得更低,“听说……好像是姓白?”

顾昭拿着叉子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姓白?她没印象沈聿身边有这号人物。

“可能是哪个想蹭热度的吧。”她垂下眼,继续吃蛋糕,语气听不出波澜,“这种事,他应该处理得多了。”

“也是。”苏晚点点头,很快又被别的八卦吸引了注意力。

但那个“白”字,却像一粒微小的种子,落进了顾昭的心湖,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傍晚回到公寓,意外地发现沈聿已经回来了,正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打电话。

他背对着她,声音压得有些低,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语气里的那份不容置疑的冷硬。

“……处理干净,我不希望再听到任何后续。”

说完这句,他挂断了电话。

顾昭换鞋的动作没有停顿,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沈聿转过身,看到是她,脸上的冷厉神色迅速褪去,换上惯常的平淡:“回来了。”

“嗯。”顾昭径直走向厨房倒水。

两人擦肩而过,没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然而几分钟后,当顾昭端着水杯回到客厅,却发现沈聿坐在沙发上,眉头微蹙,正看着手机屏幕,手指无意识地快速滑动着,像是在浏览什么紧急信息。

听到她的脚步声,他立刻按熄了屏幕,将手机反扣在腿上,抬眼看她时,神色已恢复如常。

“明天寿宴,需要我准备什么?”顾昭仿佛随口问道,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

“不用,都安排好了。”沈聿回答,语气听不出任何异常。

顾昭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拿起一旁看了一半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刚才他瞬间的神色变化,以及那个反扣手机的动作,太过迅速,也太过刻意。

她忽然想起苏下午提到的那个“姓白的女人”,以及拍卖会深夜那条让他避开的短信。

真的……只是无关紧要的事吗?

她端起水杯,借着喝水的动作,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他被反扣在腿上的手机。

屏幕是黑的。

就像他深不见底的心思,密不透风,窥探不到一丝真实的光亮。

这座用利益和谎言构筑的婚姻围城,平静的表象之下,似乎开始有暗流涌动。而她,绝不能做那个最后知后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