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解放膝盖、拯救屁股的革命

——桌椅坐具进化史

现代人讲究休闲舒适，光一个坐姿，就有靠坐、仰坐、倚着桌子坐、半仰半卧地坐，或是盘膝而坐、抱膝而坐……但现在的国人很少会双膝着地跪坐了，因为那姿势实在太累。然而在中国古时候，一直到宋代以前，先秦、两汉、魏晋南北朝，甚至唐朝五代的大多数人都是跪坐的。

人们要解放膝盖，让“坐”不再是一种痛苦，至少需要来到大宋，当然最好是南宋——到这一时期，绝大多数人终于可以“垂足而坐”了。而这种变化，需要感谢从胡床开始的家具，尤其是坐具的革命。

跪累了，伸伸腿

您想亲身体验古人最正确的坐姿吗？您想深刻感受中国古代礼仪文化中的“坐礼”吗？首先，您需要双足并立，再屈膝，慢慢下蹲，以两膝盖着地，小腿向后平伸，接着身体向下，臀部压在脚跟上，将整个躯体的重量放在上面，最后挺起腰背，抬头平视，双手自然垂下或者抱在胸前。好啦，大功告成，您已经完成了跪坐的基本姿势。

您或许会觉得这一点都不难，也不辛苦，别急，坚持一会儿。要知道您这可是“坐”，人们坐下来进行的活动有很多，比如读书、喝茶、吃饭——就说吃饭吧，至少要个十几二十分钟，如果是正式的宴席，几个钟头也是可能的。所以您慢慢“坐”，不要心急，不然怎么感受和体验呢？停停停，别动。您瞧瞧，这才几分钟您就坚持不住了？当然知道您现在膝盖生疼，腿肚子转筋，而且腰背挺得有点酸，但您要知道，咱们的老祖宗可是这样一坐就是几千年，而且只要是正式场合，需要讲究礼仪的时候更是只能这样跪坐着，每次跪半个钟头、一两个小时甚至小半天都稀松平常……

当然啦，您要是实在累了，稍微伸伸腰还是可以的。现在，您慢慢抬起臀部，让它离开脚后跟，将身体挺直，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两只膝盖上。这样是不是好一点？至少换换姿势也能让您稍稍舒服一点嘛。对了，这个姿势叫跽，也是古人跪坐的一种。有一个词叫“长跪不起”，跽就是长跪，姿势是一样的。

您觉得还是受不了，说什么也不体验这古人传统的“正坐”了。也难怪，说实话古人自己也不喜欢这种“正坐”，但却偏偏规定这是最符合礼仪的坐法，只有尊长在卑下者面前可以不用这么坐，而是舒舒服服地将腿盘坐在那里。但其实盘坐也没有那么舒服，时间长了还是会腰酸腿麻脚抽筋。不过您别担心，您不用继续体验盘坐，先伸伸腿，很快就可以更舒服地垂下双足，让您的尊臀去负担您坐下时身体的重量了。

席子、床榻太矮，换胡床试试

要想坐下时双腿可以下垂，您的尊臀总得离地面有些距离才行。然而这在更早的古时候是做不到的。为什么呢？那时候古人都是“席地而坐”，就是在地上铺一张席子，然后坐在席子上。席子紧挨着地面，谈不上有什么距离，您的双腿当然也就无处可垂，只好压在身子下面，或者盘起来了。

古人的“席”有竹编的筵和蒲草编的席，连在一起就是筵席。古人吃饭就坐在筵和席上，所以筵席就是宴席。但不管宴席多么诱人、席上的肴馔多么美味，您那么跪坐在席子上又累又辛苦不说，席子下面还可能又冷又湿又硬，让您一百个不舒服，哪还顾得上品尝美食？所以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才能离可恶的地面远一点。

人的创造力是无穷的，办法总是会有的。席子只能直接铺在地上，但如果给它做个框、垫层板、加上腿，不就可以离开地面了吗？于是，这样的东西就产生了，那就是床和榻。但在那时候，无论床还是榻的腿都很短，稍微抬抬脚就可以迈上去，而且它们的主要功能是供人坐在上面而不是躺卧。所以古人很多时候说到“床”其实都不是今天的床，而是坐具。例如著名的“东床快婿”故事中说，东晋大将郗鉴听说王导家的子侄个个英俊潇洒、出类拔萃，就跑去给他的女儿挑老公。王导很大方，让郗鉴的门人到东边厢房随便挑。门人去了一看，王家的子侄们早得到消息，一个个装模作样地摆起了造型，唯独有一个人袒露肚腹在东边床上吃东西，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门人回来一说，郗鉴乐了：这正是我的好女婿呀！后来就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这个搞行为艺术的家伙。

此人正是大书法家王羲之。但他可不是躺在床上——东厢房是王家的书房，供子侄们读书的地方，当然不会放一张大床，铺上席梦思在里面。所以王羲之坐的“床”应该是坐具。

不过早期床榻的腿还是太短，人坐在上面是没办法将双腿自然垂下的，只能斜斜地搭在地上或者两腿交叉。所以那时人坐在床榻上还是跪坐，不那么正式的场合或者为了显示身份，可以盘坐。

像王羲之，估计当时就是盘坐着的，而且嘴里在吃东西。吃什么呢？胡饼。胡饼有点像馕，是从北方胡人那里传来的。胡人还带来很多东西，也给了汉人许多启发，这其中就有胡床。胡床也不是床，而是坐具。它的四条腿两两交叉，用轴连接，上端用绳子交叉成网，展开形成平面，可以供人坐在上面。这其实就是今天的折叠凳，明清称为“马扎”，又叫交杌。王羲之那个时代其实已经有了胡床，所以王羲之当时坦腹吃着胡饼坐的，也可能是胡床。

因为胡床比当时汉人的床榻要高，所以人坐在上面双腿已经可以自然下垂了，人们终于可以坐得比较舒服，不会觉得“坐”是一种痛苦了。但是从汉朝时胡床传入开始一直到隋唐，这种先进的坐具也没有得到官方认可，形成主流。原因很简单，不合礼制。唐朝时胡床虽然开始在宫廷和上流社会流行，但也远没有普及。胡床真正普及和由此引起的坐具乃至家具的革命，要等到大宋。

太师椅非交椅

终于到了大宋，胡床更加流行。不仅如此，受胡床启发，符合人们享受坐姿需求的各种高脚坐具和家具也渐渐普及。大约在南宋时候，人们基本告别了“席地而坐”，迈进“垂足而坐”的新时代了。这时候的坐具有椅子、凳子和墩子，其中光是椅子就有靠背椅、扶手椅、交椅、圈椅等种类。

椅子，在宋朝或者在开始出现的唐朝更多人叫它“倚子”。倚是倚靠，所以“倚子”和其他坐具最大的区别在于它有靠背，不单能坐，还能让人倚靠。

那么“椅”又是什么东西呢？其实“椅”是一种树，叫作椅树。北宋的婉约派词人秦观写过一组诗，叫作《次韵邢敦夫秋怀》，其中一首有句“果欲鸣凤至，还当种椅梧”。要引来凤凰，就要种下椅树和梧桐树。如果说种下椅子，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宋朝的椅子已经有这么多种，靠背椅、扶手椅都很容易理解，交椅您也听说过——英雄好汉上了梁山，总要先排下座次，分出坐第几把交椅。但这交椅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说穿了就是改良版的胡床，即增高加靠背甚至扶手，在现代可称之为折叠椅的东西。胡床可以折叠，携带方便；交椅同样可折叠携带方便，而且还能倚靠，功能强大了不少。交椅之中，有一种在宋朝被称为太师椅，是在交椅的靠背上又加了一个荷叶样式的托首，让脑袋可以靠在上面，人就能坐在那里打瞌睡了。这种交椅之所以称为太师椅，说秦桧当权的时候，有一次坐在交椅上打瞌睡，结果官帽坠地，大出洋相。一位下属官员为了奉承这位当朝太师，忙赶制了一批荷叶托首，给宰相大官们装在交椅上，因此才有了这项发明，这种交椅也被称为太师椅。

不过白马非马，后世的太师椅逐渐跳出了交椅的家族。比如在明清，太师椅其实分别指靠背椅和扶手椅，根本不是可以折叠的交椅了。

至于凳子和墩子，也都是随着“垂足而坐”兴起而发展起来的坐具。宋代的凳子有长凳、方凳、圆凳和月牙凳等形状，墩子也有古墩、圆墩、方墩的不同，而且还有绣墩、藤墩这样特别材料制成的墩子。

高桌围坐，不再分餐

坐具高了，配套的用具也要相应升高。原来席地而坐的时代，大家坐下来喝茶吃饭或是办公，前面放的是案或几，而且各人分席而坐，几案也是自己用自己的。既然是席地，几案就不需要高，矮墩墩地放在身前，根据用途不同放置不同的东西即可，实在累了还可以靠在上面。但现在大家越坐越高，再弯腰伏下身子去取用矮几、低案上的东西就不方便，更何况有时古人要弹弹琴或做学问、看看书，这些装备就更显得与新款坐具不兼容了。于是乎更具实用价值的家具——桌子，开始大行其道了。

作为现代人，桌子谁都见过：下面四条腿，在靠近桌面边缘的地方支撑着桌面；桌腿与桌面基本呈垂直状态。当然，桌腿要高，以便和椅子配合，供人成套使用。还有炕桌、地桌，是供人在炕上和地上盘坐或坐在小凳上使用的，桌腿就短一些，属于低桌。

宋代的桌子种类已经很多，按功能分类就有琴桌、棋桌、书桌、画桌、茶桌、酒桌以及供桌、经桌等。这么多种类的桌子各司其职，大多有专门用途。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餐桌，也就是吃饭的桌子。因为在宋代，正是由于高足桌椅的出现，发生了一件大事：大家不再一人占据一个小食案，以非常讲究而又卫生的方式单独进餐；而是围坐在一张高大的桌子前，共同享用公共餐盘中的食物。用一句简单的话说，就是宋代人渐渐放弃了分餐制，开始合餐，也就是会食了。

为什么有了桌子大家就要合餐而不是分餐了呢？这恐怕和案、几通常不会太大，而桌子容易制成宽大的形状，便于人们围坐在旁边有关——既然垂足坐在椅子上方便又舒服，而且打造一张大桌子容易又省料，大家为什么不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喝呢？

盘点三大不雅坐姿

跪和跽是正式坐姿，符合礼仪，所以也叫“雅坐”。有“雅坐”就有“非雅坐”，一直到大宋，某些坐姿还被认为是不雅的，比如踞坐、箕坐和胡坐。

踞坐其实就是蹲坐，古人用以表示傲慢，例如范雎就曾踞坐见客，显得很没有礼貌。

箕坐是臀部着地，双腿向前平伸或叉开，如同簸箕。这样坐含有蔑视对方的意思。荆轲刺秦王一剑没刺中，知道不可能成功了，于是就箕坐着大骂一通，算是在精神上胜利了。

现代人肯定觉得箕坐没什么不好。但在古代，那姿势确实不文雅，尤其是女性更是不妥。为什么呢？古人没有内裤，箕坐叉腿，非走光不可。

最后一种是胡坐，其实就是坐在胡床上的姿势——双腿交叉垂下。这个不雅坐姿的原因并不清楚，估计与这是胡人的传统，而不是天朝大国、礼仪之邦的传统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