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谁是真凶

  • 平国公主
  • caritas
  • 10489字
  • 2022-09-22 17:00:06

摆在李洛一行人面前的,是四具妙龄少女的尸首。

裴麒与季红早几日来到长安后,暗中接管了当地的军权——反正还是在裴家人手里转来转去,又安排了两处宅院——裴家的和李霩的,供四位公主住着。

原先热闹的长安城如今人心惶惶,季红不得不增派人手看紧宅院。而李洛却喊上裴麒、雪主,上了衙门。

(一)

“启禀公主,四位女子的身份查清楚了,请殿下过目。”还没等令尹恭敬地呈上奏本,李洛小手一伸,毫不客气地一把扯过来了。

“咳咳。”她眼神飘忽,端着架子一本正经念起来。

赵氏,年十六,长安城北赵家庄人,因北邙攻周而家破人亡。节后来长安卖艺,没入贱籍;钱氏,年十五,城东钱家村人,祖辈皆是贱籍,名妓之女,自小就在平康坊长大;孙氏,年十四,城南孙县人,因兄弟成亲、父母嗜赌而于去年被卖入伶乐坊;杜氏,年十三,城西杜氏钱庄遗女,父母双亡、家道中落、没入贱籍,名妓......

高亢地声音越来越低沉,骨骼分明的双手紧紧攥住奏本。还没读完最后一句“名妓杜七娘之妹”,便被外头鸣冤的鼓声打断。

张令尹气急败坏,大声喊着:“何人在此闹事!带上来!老夫倒要看看是何方神圣不把大周公主放在......”

“公主又如何!”几乎被人拧着拖到李洛和雪主面前的,正是杜七娘。她挣开衙役,端正仪表,挺着瘦小的身材,直愣愣地朝着雪主走去。

完全没有行礼的意思,她就这么挺着腰板对雪主说话:“公主可知道凶手曾大放厥词,若是三日内再呈不上十二岁的女子,便要杀尽教坊司的姐妹!明日便是第三日,公主要眼睁睁看着数千姐妹葬送在屠夫刀下吗?”

“好你个杜七娘!以下犯上猖狂至此!愣着干什么!把人押下去择日处斩哪!”张令尹咆哮着推人上前,企图捉拿杜七娘,“老夫看你得意到几时!”原来那杜七娘性情直率又“攀了高枝”,曾把张令尹“折磨”的不轻。如今大树倒台,报仇的日子不就来了吗!

“本宫身为大周公主,自会将黎民百姓放在心上。可你方才出言不逊、目无尊卑,本宫也可好好治你的罪。”雪主淡然自若地发话了,“教坊司众人全部拿下!待本宫查清此事真相再行定罪。”

一大帮人前往教坊司,呼啦啦抓人去了。雪主随即也摆架往内厅去,继续听衙役报告此事的来龙去脉。

空旷的衙门小院子里,只余下杜七娘扭着脖子喊出的“你最好说到做到!”

(二)

裴麒和季红在翻看着从案发现场找来的证据。李洛和雪主在专心地听着仵作的分析。

今日是八月十四,而案发分别是在八月初二、初五、初八和十二。每三日凶手作案一次,且都是一剑封喉。现场并无太多线索,她们都是在入睡后惨遭毒手,就连衣裳都穿的好好的,也没有任何钱财丢失。

“她们可有仇家或是纠纷?”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李洛又问,“不为身子不为钱,也没有仇家,却惨遭封喉,割断双手。这是为何?”据令尹说凶手会在次日清晨,特意在衙门石阶口端上一盅人肉汤。衙役连夜蹲守,都无法找出他的踪迹。

“既然没有作案动机,也找不出凶手,那便保护下一位受害者。”李洛又仔细读了一遍方才的奏本,突然脱口而出几条线索,“住长安城内,年十二岁,八月十五。”

就是明晚,月圆之夜。

她猜想,凶手作案手法简单迅猛,干净利落,因此断然会遵循某种规律。下一位受害者必定满足这几个要求,最好还要是身世凄惨、举目无亲。

“有的人喜欢出其不意,有的人喜欢整整齐齐。我猜这个杀手就是后者,选人、害人都有规律可行。因为他刀法精密、工整、训练有素。你看,四条伤口几乎一模一样。”

李洛常年跟随父亲在禁军练武,这样的深浅和刀法,若不是刻意隐瞒,那便是女子所为。比方说霁月划出的刀痕和裴麟划出的痕迹就是不一样。

习武之人都能看出来。裴麒和季红也注意到了。可是仵作,为何没有注意到?

“可是住在城内的十二岁少女多的是,难道都把她们关进衙门保护起来吗?”雪主方才已经将教坊司众人都押进大牢了,想必那儿再也住不下更多人了。

“那就想个办法,把她们聚在一起呗。”就像裴麒说的,首饰太美了不知道买哪个好,不如都包起来回家慢慢戴着玩。“依我看,裴麒你今日就广发告帖,说公主殿下与民同乐,邀请十二岁女子在青龙湖畔赏月,不就成了?”

裴麒看了一眼季红,又像是等候命令似的看着李洛。在得到一句“去吧”的吩咐后,马上点头告退、下去办事了。

把潜在的受害者“关起来”,也就是把凶手引到了明面,雪主即刻会意。“既如此,那我便去布置青龙湖,也好把戏做全套。”说是布置,实则欲在附近埋下高手,生擒真凶。

“五姐,青龙湖人多眼杂,务必让裴将军随行保护。”“嗯。我会当心的。”

施了一礼目送雪主后,李洛继续看着面前的四个无辜丧命的女子。她时不时望向季红,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有何不妥吗?”季红绕着走了一圈,并未发现其他线索。

“红姐,你常年行医施针,想必精通肌理?”李洛将白布轻轻往上掀开,“我刚才就在想,凶手取了命便罢了,为何还要割下她们的手做汤。”

想着想着,她便注意到伤口的刀痕细腻,将骨与肉拆得清晰分明。这手法,分明像是在处理案板上的肉。

顺着李洛的指示,季红也发现了这个细节。“肌骨清晰,血水微渗,能有这刀工的想必不是屠夫,就是掌厨。”

李洛点头。这样的说法确实很有道理。

不过她并未应声。只是瞥眼望了一下角落里的人,随后便抬头提气,用刻意压制的、听不出她年纪的声音发出了命令。

“明日你好好查一查酒楼的厨子。”

(三)

“听说你明日要出门游玩?”

“晚上还有赏月赏灯?”

“我们也想去,在这大宅子里太闷了!”

“对啊你带上我们去吧!”

在书房里看青龙湖畔布防图的李洛四人,迎来了两位尊贵的客人——荻丽国的丽姬公主和百罗国的新罗公主。她们在另一处宅院里呆的无聊,便前来拜访,央求明晚也去湖畔凑热闹。

“两位妹妹,”雪主收起布防图,笑着拉住她们的手,“明日赏月是假,抓贼是真,到时候场面一定非常混乱。两位妹妹千万不能涉险。”

“没关系的,我们有暗卫保护,明日一定安全的嘛!”在她们娇媚可爱的死缠烂打下,年长的雪主也有些无奈,她笑着看向李洛,“你说呢玥珑?”

“明日青龙湖畔是最危险的地方,所有在场的女子都有可能是受害者。不过同时,那儿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届时,长安大部分城防、暗卫都会聚集在那里,两位公主住着的宅院,将会非常冷清,疏于防范。

“小洛的意思是,愿意带上我们一起啦?!”

“太好啦!早就听说大周的灯会非常美丽,终于有机会看一看啦!”

“等我回去就告诉父王母后在大周的奇闻!”

“我也要!”

两位公主叽叽喳喳嬉闹着、高高兴兴畅想着。参加异国他乡的灯会、赏月会这么美妙的见闻,一定是王宫中能说上一个月的话题。李洛见天色已晚了,便吩咐周姞带她们休息去了。

“这便是我与裴麒商议的布防。特意开了三个口子,就等着凶手入套呢。”雪主重新摊开图纸,递给李洛。

青龙湖水岸绵长婉转,神似云中蛟龙,故得名“青龙”。湖之北风景秀丽,住着达官贵人;湖之西繁华热闹,住着老百姓;湖之南道路宽阔,住着商户。

“南边红姐去守吧;西边交给周妶;至于北边,就有劳裴麒大将军亲自去看着了,你必定一眼看穿凶手。”

其余三人听着面面相觑。“你如何断定凶手会在北处赏湖?”

“我还知道凶手是女人,刀法利落迅猛,身板轻盈刚直。希望我们裴大将军看破不说破,万勿打草惊蛇。待到时机成熟之后我们再将其拿下。”

“是。殿下。”裴麒将要告退时,冷不丁接到这么一句旨意,来自“胆大包天”的公主:“哦不,方才我说错了。待到时机成熟之后,由我、亲自、将其拿下。”

她抽出一柄银剑,细长刚劲的剑身刚好斜穿过屏风,插入门口的梁柱。“世间万物都有其理法。就像作恶多端的人终将被斩于剑下,门外的不速之客也不能幸免。”

早在一刻前,两位公主来做客时,周妶就拼命向李洛使眼色了:屋顶有人在偷听。只是门外无人动作,李洛郁闷了好一会儿。

若是凶手,早就杀进来了;若是过客,也不会久留。那他干什么来了?等谈完话,李洛就抽出银剑比逼迫他现身。

一位瘦弱单薄的少年,身着藏青色衣衫悄无声息地落在门口。他正式束起了异域的九珠发髻,就连在福昕居的那种忧愁寡淡的眼神也瞬间消失。

精致明亮的狼眼,镇定地迎接李洛开门时诧异、警觉的眼神。

(四)

事情正如李洛安排的那样顺利。

八月十五的夜晚,当皎洁的明月缓缓升起的时候,城里年轻明媚的小姑娘们纷纷来到青龙湖边赏玩。

各阶层、各肤色、各地域的人们齐聚湖畔,共同分享这无上月色。

身着城卫常服守在北门的裴麒很快就有了目标:那是一位身材普通、看上去冷漠、警敏的清秀男子。就在刚才,他以习武之人才有的速度接住了一位姑娘掉落的镯子。

而他在来到湖边后静观四周、最后往湖心小岛去了的行为,更是令裴麒警觉。湖心小岛比起四周繁华热闹的景象,稍显冷清,更不够明亮。那里多是一些想要掩人耳目、偷偷私会的少男少女,而他,只有他,冷淡从容,丝毫看不出着急与别人会面的样子。

月儿悄悄爬上云坡、高高挂在枝头了。秋日的青龙湖吹过一阵阵凉爽干燥的夜风,惹得单薄的女子们禁不住裹上了一层薄缎披肩、加快了归家的步伐--今夜虽不宵禁,但太晚不回家总会让人担心。

就在湖边景致暗淡、平静无澜,似乎每位十二岁的妙龄女子都安全的那刻,李洛察觉出了不对劲:她的脑壳被吹的生疼、心脏仿佛被抽离身体、全身的肌骨都在快速软弱、麻木、失去意识。

此刻她正站在湖心--昨晚穆图易君亲自登门,告诉她不要去的地方。

脑海中的记忆清晰又模糊,不断冲击着她。

“我今日来便是想告诉殿下一句话,明日夜里不可靠近湖心小岛半步,就能保住一条命。”他规矩地行礼。一双眼睛明亮而自信。

“本宫与你不熟,并不想承你的情。”李洛狐疑又冷淡,眉眼上下打量着他,端起架子似蹙非蹙地警告着。“本宫是大周公主,你是云山世子,请殿下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若是让人知道你深夜来访,难免传出什么笑话。”

面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易君倒也不生气,只是仍旧微笑地看了一眼周妶,继续看着李洛缓缓说道:“不管殿下认不认,你确实承了我的情。不信你问问周妶。”

周妶似乎想起了什么--捉拿伍正时候的那张纸条。她快速地低下头,就像裴麒那样。易君和李霩似乎达成过什么共识。

“看吧。”易君嘴角的弧度更弯曲了,可是丝毫没有得意洋洋的意思,反倒是多了些严肃,“同样,我也向你要求一条命。若殿下能抓到凶手,把她归我。事情的真相我会给一个交代。”

诶你?!

李洛刚听完,还没有答应,易君便轻巧地飞走了。

现在,湖岸的风开始变大了。

浓雾弥漫开来,遮掩月宫的光辉。摇曳的枝桠将泛黄的树叶甩下,狂风卷起枯叶,在漫天夜色中纷飞、起舞。

李洛撑起身体,双臂挡在额头前努力睁开双眼。只见那位清秀的男子快步上前,拔出双剑向李洛刺来。她用尽力气拔剑相挡、又因体力不支在地上翻滚躲避,每一招都在努力地保住自己的性命。那男人连出几招都未中要害,似乎是怒了,开始静心敛气,重炼剑意。再次出手,便是直取脖颈、腰腹都等致命部位。

听见湖心小岛的打斗声,周妶等人也快步赶来,岛上风沙阵阵、树木在月下的黑影摇晃、碎散。意识混乱、手足无力的李洛倚在湖边岩石上,鲜红的血液混杂着汗水,从她的手臂、小腿、腰身处渗出,将今夜准备的赏月华服浸染出凌乱又蓬勃的美感。她无力地喘气,眼皮耷拉下来,忽闪的睫毛有力无力地上下翕合着,几乎听不清那男人在说什么。

但有两点她确定了。

他不是男人,而是女人,而且是凶手,更是今夜找到了第五个目标的凶手。留在她身上地的几道快准狠的刀法,和四个女人的一模一样。今晚就在这湖心小岛,她们两人,必有一个永远倒下。

而只要她再撑过十句话的功夫,周妶就会赶来。

“我知道,今夜月圆之夜,你的任务算是完成了。我便是第五个死在你剑下的人。”

男人的脚步顿住了。

“可是,为何是我?为何是我们五个?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我们与你有何过节,招致如此祸端?”

男人举起了剑。望着并不平静的湖水,面无表情地开口,说了三句很不耐烦的话。

“大周人就是奸诈狡猾。都临头了还不忘拖延。”“你才是五煞归魂阵的主角,其他四个不过是凑数的。可是她们实在多嘴,就必死无疑了。”“好了,子时已到,闲聊结束。今夜就算是周妶赶过来,你也得死。”

说罢,他紧紧握住双剑,一步一步朝着李洛走来。就在距离奄奄一息的李洛五步之处,一道玄影强势冲出,将他逼得后退数步。

“多年未见,又交手了。不知你的双剑是否还如当年那般锋利?”奋力赶来的裴麒此时已有些疲软,但仗着当初诛杀桑品司田的威风,还是狠狠震慑了一把对面的清秀男子,“等两位兄弟忌日之时,别忘了替我上柱香啊,吕双。”

赤裸裸的威胁和讽刺快要溢出嘴角了。此刻月光下的吕双咬紧了后槽牙,又气又急,非常后悔多说了那三句。原本她只要布个阵、打一架就撤,现在她要面对的是比周妶更厉害的男人,更别说还有随之而来的季红。

虚涸的弟子,麻烦的很。

“伤我昆仑宫人之事我今日也来向你讨要。”且不说虚涸,就是在云山打伤虚渊季青,也是季红今日不得不报的仇。本来季红并不是吕双的对手,毕竟一个半路出家的医女怎么会比专业吃这口饭的更高强呢?但是有裴麒在身边,她知道这事儿,稳了。

月儿渐渐西斜。

狂风卷着枯叶,将浓密的云层吹散,皎洁的月光洒在湖心岛上,漾起浓浓剑意。杀气和煞气一并升腾起来了。吕双绷着身体,攥紧了双刀,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两人。

我的时间不多了。只要过了子时,五煞归魂阵就要失去效力,再多的力气都白费了。今夜就解决他们两个。

凌厉的剑光闪起,裴麒率先接招,季红也紧随其后。空旷平静的湖心岛上重起硝烟,逼仄的空气将三个人都压的喘不过气来。

在过了几招之后,周妶终于收拾完了拦路的虾兵蟹将,掠过妖风吹佛的湖面,来到黑雾升腾的小岛。不远处树身上的黑影动了一下,随即翻身跃下、撒下白色迷烟,顺势卷走了岩石旁奄奄一息的少女。战意正酣的吕双也立刻会意,捂着浅浅的伤口挥刀逃走了。

黑雾白烟席卷而来,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只留下了三人在岛上焦急地怒吼。

“殿下呢!”

“吕双呢!”

“快找!”

(五)

醒来的时候,李洛看见的便是满目纯白的墙、寥寥无几的简单陈设和一小块专门划出来的地方,用作书房。她被换上了一身宽松的薄衣、外裳套着白绒锦袍、盖着的也是轻巧松软的狐毛毯子。一盆炭火在屋子里烧得很旺,起舞的火苗源源不断输送着热量。

“吕双,给殿下洗漱。”书房那边传来一声从容、幽沉的吩咐,随即一大片墨绿色闪着暗纹金光,绕过书架往李洛走来。一瞬间她还以为是绿植成精了。

“殿下醒了?”易君负手而来。一双狼眼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不同于李霩的剑眉星目、李霙的英眉桃目、苍云照之的飞眉细目,易君的狼眼时而单纯呆滞像狐狸,时而狡黠狠厉似恶狼,甚至偶尔在光下还能看见一点绿光,独有云山族人的特点。

他在宫中做人质的时候怎么没有被发现呢?总是顶着一张虚弱苍白的脸,一双耷拉着的眼睛像是在诉说着无辜与艰辛,骗过了多少人啊!

李洛久久打量着他,直到吕双端着洗脸水来了,她才反应过来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杀了这么多人!就连我也差点死在双刀之下!你要保她?”她怒地几乎跳起来,可是身上的疼痛又让她紧紧裹住自己。

“刚吃过药,稍安勿躁。这正是我要向殿下坦白的事情。”易君俯下身,帮李洛将毯子盖的更紧些,“吕双从前是我的部下,在我来到大周做人质后,她便没了依靠,以拿钱办事为生。我一路随你来到长安,了解了这些命案之后,才抽丝剥茧找到了她。吕双是无辜的,真正指使她的人才是本次命案的幕后之人。”

“他是谁?为何要在月圆之夜取我性命?”她忽而想起了什么,又紧紧攥着毯子问,“我睡了多久?谁给我换的衣服?为什么带我来这?周妶呢?”

易君笑着朝吕双使了个眼色。吕双会意,跪下向李洛行礼。“奴如今重回世子麾下,世子的好友便是奴的半主,奴愿将一切告知公主殿下。”

在李洛又怒又疑的时候,吕双早将说辞了然于心胸。她向李洛胡扯到:“奴犯下死罪,差点戕害殿下,是世子及时出现阻止了奴。世子又怕事情说不明白,殿下的同伴会将奴正法,于是便带走了您。您睡了两日。”

李洛看着她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顿觉有些好笑。强忍着笑意,装出一副打量周围环境的样子。吕双看她有些走神,便继续胡扯道:“这儿是世子殿下在长安落脚的地方,本属于一位姓张的寡妇,世子给了她一些钱她便将她暂时打发走了。衣服是奴为您换的。平日里世子不来这屋。”

听到这儿,李洛顿时警觉了起来。可她只是停顿了一下眼神,并未被发现任何破绽。

平日里不来这屋的意思是我一直在“深闺静养”,没有外男打扰。可若真是如此,为何易君今日来?为何他猜准我今日此刻会苏醒?我那日在小岛便觉得体乏无力、似是被下药或是中蛊,为何他会有解药?

看来吕双是在诓我。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先回到裴麒他们身边,再另想办法。不对,这件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她一想到那个梦、那几只被砍断的双手,愤怒的质问几乎脱口而出:“是谁指使你!砍了她们的双手做人肉汤?!”

易君怒视吕双,吕双也吓得失了神:“奴没有!这不是我干的!世子您要相信我!”

“相信你?!”易君冷眼望着吕双,若不是念在主仆旧情和心仪之人在场,他真想一脚踹开吕双!精心编制的谎言全毁了!他在李洛眼里就是各撒谎的小人!连谎话都圆不好的蠢蛋!

压制住心中的怒火,易军的狼眼眯了眯,低垂的望向李洛:“请殿下稍安勿躁,我一定会将此事查清楚。”

“不必了。此事本就是冲着我来,何须劳烦世子殿下呢?”李洛收心摒气,慢慢地将事情引导回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既然你说吕双无辜,那便送我回裴麒那儿吧。我定给你们解释的机会,不叫人污了你们云山的名声。”

只要到了自己安全的地方,心中便会安宁。事情便会水落石出。

“好,那我明日日便安排,护送殿下入城。”易君行动迅敏,施了一礼便火速离开,办事去了。

李洛望着屋里燃烧的炭火,心中疑云密布。此番北上是去调查荻丽国的符咒的,为何会在长安遇上这等怪事?幕后凶手到底是谁?她为何要伤害无辜之人还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

会不会,凶手有俩个!且他们先后作案、并不知情对方的存在?!想到这里,李洛不禁有些冷。

长安,长安!三方交界之地,到底怎么了?!

(六)

在李洛“下榻”易君宅邸的那两日里,裴麒等人也做了一番挣扎。月圆之夜他们惊觉公主失踪,便派人在青龙湖找了一夜。次日清晨,他们带着找到的线索,失落地回到了李霩的宅邸。

赶来的两位番邦公主也来着急地询问情况。

“行刺殿下的人就是吕双。看上去她便是本次案件的杀手。能调动吕双的不是王妃便是世子。”裴麒在屋内来回踱步,仔细想着事情的前因后果。今日凌晨他已经暗地派人搜索,基本确定李洛应该还活着。但他想破了头也猜不到为何云山的人要将公主掳走。

莫不是云山要反?可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带走殿下啊。

“找到了这些。”周妶带着四罐血上前来了,跟裴麒打了个招呼,“人血,十日内埋进去的。岛的东南西北都有。这着实有些奇怪。”

季红也补充道:“我在岛上还发现了一些符纸,但是似乎因为符咒生效而烧着了。”她递上几张看不清样式的符纸,粗粝清瘦的手指还沾上了一些灰。

“这不是......”新罗公主望着这些血罐和凌乱的符纸,面色大变。她虽养在深宫,但对于百罗国的古籍文化却十分熟悉。

“这是一种类古老的阵法。传闻说以五人之血献祭,辅之以损人阳气的符咒,便可滋养亡魂。若是黑雾起、符纸燃,便是这道阵法有了效用,李洛公主现在就算保住性命,也是虚弱不已。”

虽不知道那吕双是什么人,不过能行如此残酷的阵法,说明自家朝廷必有奸细。新罗公主继续说道:“此方乃我百罗秘法,望裴大人抓到凶手交给本公主处置。”

“凶手是云山王室之人。”季红摇摇头,“新罗公主的提议,恕裴大人无法答应,况且那晚穆图易君以公主性命要挟,已经要走了吕双。”

“玥珑不会有事的。”雪主推门而入,看着新罗说。众人纷纷行礼。“昨晚就是易君,趁着打斗掳走了玥珑。或许你们未曾看见,但我在子时前便遇到过他。他一路跟我们到长安未曾动手,又特意跑来提醒玥珑不要接近小岛,你们说这是为什么?”

镇静的眼扫过每一个听客,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懂了:易君不会伤害她。

“况且阵法已成,吕双不会多此一举取她的性命了。不信,你们可以等。等一双玥珑的手。”

既然不会伤害她,那便不会割她双手。所以若是清晨衙门口又发现了人肉汤,那之前的案子便是另有帮凶,还需彻查;若是没有人肉汤,那从前又为何非要有?

在雪主的引导下,大家似乎都想到了案件的疑点。

“裴大人,你执一队人马,三日内把长安上下都翻一遍,尽快找到易君的踪迹。周姞、周妶,留在府中保护好两位公主;季红,你随本宫封查平康坊和教坊司。”

在十二岁的妹妹失踪后,一直端庄持重的福定公主站了出来,井然有序地安排好一切。她知道,慌张和害怕毫无用处,温良恭顺也难当大事。既然忝列高位,必要对的起这御赐的权位和封号。

(七)

第四日,就在雪主带着季红搜查平康坊归来之时,两辆马车静静停在宅邸后院。

李洛回来了。她扶着马车、慢慢钻出、抬起右脚、踏上木板,大病未愈后的一系列努力,都被易君的拥抱化为泡沫:“殿下,多有得罪。”年长几岁的易君拦腰抱起李洛,还顺手掂了掂,这才飞身过墙,稳稳落在内院一颗大树下。

“都得罪完了还这么客气?你们云山再没有懂礼之人了吗?”沉着脸的李洛理直气壮嘲讽了一句。等有力气了一定报这无礼之仇。

“回公主殿下,奴还是有礼的。”吕双也紧随其后,不甘示弱的回了一句。迎面而来的是周妶的剑意与杀气。

“您回了!”闻声而来的周姞欣喜若狂,拔腿就往李洛跑来。

“把人放下!”周妶仍然剑指易君,丝毫不懈怠。

“您家公主受了伤还未养好,若怠慢了便是在下失礼。烦请周姑娘收剑,带路。在下会给个交代。”嘴上说着恭敬的话,心里想的却是:再多说一会儿,我还能多抱一会儿,您可劲儿说,我不嫌累,我还准备了全套说辞糊弄呢。

“算了周妶,叫大家来内庭。”不愿再纠缠的李洛索性撂了话,一行人便也各怀心事地往前走。

裴麒、季红和雪主纷纷赶回。两位番邦公主面上得体地坐着,心里却打量着易君——难道他便是云山世子?

“我先说吧。”雪主起身,给李洛披了个毯子,“做人肉汤的凶手已经抓到了。叫萧琴琴,把人带上来。”

李洛看着清秀俊俏的脸庞,心里吃了一惊又波澜不惊。

若吕双没有动手,那么能躲过所有眼睛而动手的人,便只有验尸的仵作。她就是当日那位“道行浅、刀法精”的、女扮男装的仵作,萧琴琴。

此人是在现场勘验时,趁人不注意割下四位女子手腕的。母亲是益州萧氏,两月前走了;父亲是长安城张员外,一月前在平康坊赵氏的屋里暴毙。雪主还顺藤摸瓜地查到了张员外常年混迹平康坊,与许多女子暧昧不清,导致家庭不和,妻子郁郁而亡。

“为什么想割下来她们的手做人肉汤?”李洛猜想她会说“那些女人该死”之类的话,却没想到萧琴琴一语惊人。

“外祖母说的。要让一个人心悦诚服,必定要割下他的手,扔给他最亲的人。”萧琴琴冷眼望着李洛,缓缓讲出她心中认定的“真理”。20多年前,她的外祖母萧夫人是益州城郊萧家庄里有名的悍妇,因外祖家产丰厚,便借出了许多外债。萧烙娘就是其中之一。外祖母去要债的时候,她的老爹病在床上,什么钱也还不起。而仅仅两三年,她就摇身一变成了大陈最有权势的女人,还扬言将外祖母做成人肉汤。从那之后,外祖母的身体每况愈下,开始疯疯癫癫。

“我是亲眼看着外祖母溺在浴盆中,了结自己的。”萧琴琴抽气冷哼一声,全然不顾李洛呆卧榻上、一言未发。“那个男人睡遍平康坊,伤透了母亲的心,早该死了。那些女人做尽不干净的勾当,也是死得其所。公主殿下,您说是不是?”

李洛久久没说上一句话。

梦中所见皆如她所述,原来梦里那位看不清脸的女子便是萧后。那么我与萧后这数十年的恩怨斗争,终于要走到“知己知彼、决一死战”的地步了吗?荻丽国的符咒还未有下落,半路又惊现另一种损人养魂的阵法,到底是谁在幕后做的这些?为了什么?

留给我的实时间已经不多了,还是尽快养愈身体,启程前往荻丽国吧。她垂眸叹气,正好被机敏的雪主体察到。

“作案动机已经知晓,把人带下去交给令尹审吧。”雪主挥一挥手,萧琴琴就被捂上了嘴,挣扎着拖出去了。“此事暂且有了眉目,接下来就看世子殿下的说法了。”

易君对上雪主似笑非笑的嘲讽眼神,也送还了一个同样的笑容。

“吕双害人不假,不过幕后主使并非是她。”淡定地喝了一口茶,观察着周围人的脸色,易君继续镇静地胡扯。“北邙王发现了在长安城内的探子,派吕双剿杀了。至于平国公主,本就是北邙王想要杀害的对象。”

“你说那些名妓是探子?真是可笑,人家一辈子关在平康坊唱歌跳舞,能刺探什么情报?况且玥珑与北邙王室毫无瓜葛,凭什么遭此横祸?”

“福定公主有所不知,那些名妓就是探子,在长安城这种三地交界处左右逢源,不奇怪。至于北邙,他们得前陈王朝照顾颇多,一直对大周怀有敌意。这次摆下五煞归魂阵,一举多得。”

“所以世子的意思是,北邙要负全部的责任是吗?”雪主嘲讽的嘴角要挂不住了,李洛见状及时打断了她的质问:“五姐姐,我累了。”

没等雪主来扶她,李洛便微微撑起身子,向易君说道:“多谢世子送我回来。请世子移步前厅用饭吧,聊尽地主之谊。再者,既然从前答应过世子留吕双一命,那我说到做到。还请世子好生管束,切不可再为他人涉险。”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李洛也累了,大家也听明白了,这么端着公主架子八成是委婉的逐客令和警告。两位外邦公主识趣地率先离开,易君也厚着脸皮道谢用饭去了。

等到雪主她们依依不舍地离开,李洛这才松了一口气。沉沉睡去。

(八)

中了阵法后的她,每日都要多睡很久,今天听了这么久的话,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撑下来。看上去,两个案子都破了,实则面上交代了,里子却疑点重重。她刚才打断雪主,就是为了不打草惊蛇。北邙在长安的探子就这四个吗?多年来他们不断扰边、胜多败少,可见实力不俗。是该好好彻查长安的细作了。

还有符咒和归魂阵一事,眼下......

还未顾及自己的事,她就迷迷糊糊睡着了。梦很长、很香、很甜,她仿佛坐在了一处楼阁,楼下平地筑起高台,台上戏子咿咿呀呀地唱着、跳着。四邻都有衣着华贵的娇妇人和端庄持重的宫娥侍奉左右。楼阁装饰富丽堂皇、桌上果品琳琅满目,满座宾客看上去都是达官贵人,可她却一个也不认识。

他们是谁?这又是谁的梦?

她不知不觉睡的更沉,走的更深,完全浸溺在二十年前的往事中。

712年,萧婕妤恩宠更甚,被赐秋狩同行。她在长安享尽荣华富贵,几乎掌握了所有人的生杀大权。拿砍手、做汤之刑吓坏益州豪绅的夫人后,便开怀大笑,招摇着去青龙阁听戏。

晚风夹杂着湖面的水汽吹进岸边的青龙阁,挠的人心痒痒。多年后陈氏王朝将倾、四方民众起义,火舌卷起一草一木扔进滚滚浓烟中,将青龙阁连同那些年所有的回忆一起,烧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