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NO.200:【番外:银河孤岛】

雪落了一夜。城堡银装素裹,庄严中透着一丝压抑氛围。

长长的走廊传来脚步声,乐茨提着裙子,面色苍白,她大步地走着,没有停下的意思。

“夫人,您要去哪里?”身后佣人小跑着过来。乐茨放慢脚步:“我真的很难受。今晚的生日晚宴,我不能参加了。”她转过头,美丽的棕色眼眸中满是哀伤和祈求。

佣人愣了一下。显然乐茨从来没有这样过。

她的情绪一般都深深压抑在内心,表面上永远都是温柔谦和的样子,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而现在,乐茨的情绪肉眼可见地在崩溃的边缘。

“可是……老爷不在,夫人也不在,梅伦夫人马上就到了……”佣人小心地说。

乐茨拿手捂了一下脸,深吸了几口气。

她不想知道休兰伯去了哪里。从早上醒来,佣人们告诉她,休兰伯一夜未归。而今天是他组织的他姐姐的生日晚宴。他邀请了所有贵族,自己却不出席,把所有事都丢给了她。

“不————让他们今天回去吧。我真的做不到。”乐茨难受地抓着她墨绿色的头发。她把盘好的头发抓了下来,头上钻石头饰掉落一地,就像是流星,一颗一颗坠落。

好像温柔的人就该妥协,只要一件事不顺从就会被钉刻在柱子上被人唾骂。

把头发抓下来,乐茨不受控地提起裙子跑了出去。丝毫不顾后面在呼喊她的人。

她跟休兰伯已经分居了很久了。

她生下女儿十年了,他们也分居十年了。

所有人都知道休兰伯在做什么,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女人的存在,那个女人给他生下了孩子,那个女人甚至亲自给她打来,告诉她人应该满足,她已经得到了尊贵的身份和一个完全贵族身份的女儿。她怎么会不知道,全世界都在看她笑话;所有人都在背地里嘲笑她是一个美丽的“弃妇”。

不顾外面的白雪皑皑,乐茨穿着抹胸礼服跑出了城堡。

“乐茨小姐——————”

守在门口的巡护队立刻上去询问。

“您还好吗?”

乐茨擦擦眼角,深呼吸:“我没事——————谢谢你们。我想……”

“乐茨小姐……”一个清亮温柔的声音响起。

“裘尔——————”乐茨转身的瞬间,一件皮草披到了她身上。

少年的裘尔,有着最温柔的深邃眼眸和饱满好看的脸。

乐茨说:“有裘尔跟着就好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她礼貌地遣退了所有的巡护队。

“您还好吗?”裘尔问。“就这么从家里跑出来……”

乐茨摇头:“我好得不得了。我今天终于想清楚了。我该做什么……裘尔,我要开车出去。”

“什么?乐茨小姐,您现在是全世界最受关注的人,稍微有什么大动作,就会被抓住大肆报道——————”裘尔整理了一下制服。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乐茨,带有一丝隐忍的情绪。

“没关系。我不在乎了——————”乐茨突然发出了笑声。“我在成为所有人之前,最先要做的就是我自己。但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做自己了——————”她手里攥着钥匙,提着裙子开车,“裘尔,上车——————”

应该说出一些阻拦她的话,但裘尔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过她这么开心了。他一把跳上了车,乐茨发动引擎。车子飞驰出了城堡。

“我不会再染头发了,我很喜欢我的墨绿色头发;我其实特别讨厌钢琴,我以后要学电吉他;我要回帝社,我有我的使命在身——————”乐茨飙着车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裘尔不明白,“什么?乐茨小姐,咱们……”

他还未说完,车子猛刹。他一个往前趔趄。

“乐茨小姐……”

“我要离婚。”乐茨嘴角是笑的,眼中却是悲伤的。

裘尔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什么?是离婚吗?”他本该欣喜的,更多的却是吃惊。

乐茨点点头:“是。我要离婚。我要守护我的孩子。我要做我自己。”她歪头冲裘尔一笑。

在这条小路上,他们面对面,彼此的呼吸声如此清晰。

“您说的是薄荷?”那个他没见过几面的孩子。从乐茨生下她后,她就把女儿保护得很好。没有几个人见过薄荷的正脸。

乐茨抚上小腹:“我怀孕了。”

明明是明亮的白天,裘尔却好似听到了雷霆万丈的声音,令他有些耳鸣。

“谁的孩子?”他顾不得脸上什么表情了。乐茨轻轻摇头:“等我生下这个孩子。我再告诉你。裘尔,你也是我很喜欢的孩子,你应该会帮我保守这个秘密吧?我之前,给自己预言了一次……呵呵。然后我给我的母亲打了过去,她说要我尊重命运。我真的不想到死,都是休兰伯的妻子。”

她说了什么,裘尔没有再听。他还停留在她怀孕的震惊中。

乐茨抚上裘尔的侧脸,“孩子,别为我担心,我是不会被打倒的。”

“乐茨小姐——————”裘尔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无论如何,我想告诉您,我一直都把您当做我的榜样,如果不是您当初救了我,我一定会烂下去,烂到底……无论您是什么样子,在我眼里,您都是最好的。”

回忆起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乐茨死死挡在裘尔面前,阻止着闯进威斯德慕的疯子伤害到他。

可乐茨不知道的是,那个疯子是裘尔的杰作。是他把人逼疯了,那个人只是来找他复仇而已。裘尔最喜欢做的,就是寻找把幸福寄托在其他事物上的人,然后他再毁掉他们寄托幸福的事。他喜欢看着别人绝望的样子。

而乐茨,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遇到来保护他的人。她温柔地朝他伸出手,他被拉出了无尽的黑暗。让他能对过去毫无留恋。

乐茨伸手抱了抱裘尔:“你不烂哦。对于你自己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人。千万不要否认你自己。也别为我担心,反正,从头到尾我都不害怕。裘尔,等到我成功离婚后,你还愿意保护我吗?”她打了方向盘,“我带你去吃点东西吧。我其实口味很重,很喜欢吃一些甜辣生鲜。家里的厨师做的饭从来没有合过我的胃口。”

裘尔沉默了。许久之后,他点点头:“我对您都可以。我做什么都愿意。”

乐茨笑了:“谢谢你。你保护我这么久,真的谢谢你。”

“您别跟我这么见外……”裘尔说。

乐茨开着车说:“我想对所有人好,希望他们可以喜欢我;就像我一直照顾着的四胞胎。我试着跟他们商量,希望带他们走,但他们只是冷漠地对我说,他们姓圣玛利亚,他们哪里也不去。不过没关系,这都是人之常情……啊,真的好高兴,我已经好久没有说这么多话了。”她再也不要被关在城堡里,吃下她不喜欢的食物,穿着繁重的礼服,假装听不见嘲笑和议论的声音了。

他看着乐茨眼里的光沉默不语。至少她现在是快乐的。他只要看着她快乐,自己就会感觉到幸福。

等乐茨回到家里,出奇地,休兰伯竟然回来了。

跟他一起的还有他的姐姐梅伦。

乐茨并没有跟休兰伯说话,她直接进了自己的房间换掉了礼服。

梅伦瞪着休兰伯:“她这是要翻天了是不是?这怎么回事?”

“冷静大姐。”休兰伯捏了捏眉心。“等她下来的时候,我跟她聊……”话刚说完,乐茨就从楼上下来了。她淡定地看着休兰伯。休兰伯举起手里的报告:“你什么意思?”

乐茨理了理头发:“我的意思就是,我要离婚。你之前一直不回家,我跟你提出来了,你没有回复。但这件事不需要你的回复。”

“我是说——————你怀孕了?”休兰伯脸色铁青,一直在隐忍着怒火。乐茨略吃惊:“谁告诉你的?”

“你别管谁告诉我的。我拿到你的产检报告。为什么?”休兰伯走近乐茨。

乐茨强迫自己笑出来。“没有什么为什么。你能做的事,我也能做啊。”她看着休兰伯,头一次发现自己太不尊重自己的人生了。她跟一个只见过几次面的男人结婚后,拥有了一个孩子。她甚至都没仔细问过自己,是否爱这个男人。

梅伦站起来:“我只能说,你这个女人真的太不自爱了。就在刚才,有人拍到你跟平民一起吃饭,我们到底是哪里亏待你了?让你这么对待我们家?现在外面都是跟着你回来的记者,你到底要做什么?!”

“我为了保持身材,常年每顿饭,每道菜只吃三口……我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以后不会再过了。而我这么多年也一直在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包括跟你们相处。”乐茨倔强的样子,是休兰伯从来没有见过的。

他终于忍不住了:“所以到底是谁?!是谁能让你这么不顾一切?你胆子真大啊!”

“你爱外面的那个女人吗?”乐茨反问。休兰伯顿了一下,“现在在说你的事……”

“你为了那个女人,不惜伤害了这么多人。”乐茨摊手:“我只是跟你一样罢了。但我没有伤害任何人,因为你并不爱我。”

休兰伯大声说:“没有谁家的夫人像你一样——————”

“那我就做第一个!!”乐茨同样大声。“如果做自己也要被指责,那这个指责我非承受不可!!”

休兰伯摆手:“好,你说什么都好!离婚也可以,但这个孩子,必须拿掉。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个孩子会毁了你。”他在怒气下面,涌动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

“我一定要生下我爱的人的孩子!你只是在考虑你自己罢了——————”乐茨突然大怒起来。

站在玄关处,静静听着这一切的裘尔冷脸不语。

接着大厅传来激烈的争吵,乐茨突然冲了出去,冲着外面的记者哭诉,休兰伯要杀掉她。快天亮的时候,乐茨抱着小薄荷,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带着上了车。

她这一刻,仿佛获得了新生。

裘尔站在后面,看着她匆忙的样子,他不禁跟着高兴了起来。他知道乐茨是快乐的,这是她渴求已久的。

车子渐行渐远,他感觉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清晨的天空中掠过一大群飞鸟,它们自由自在,随意翱翔,天空畅通无阻,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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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光灯闪烁,医院外面一片嘈杂混乱。有一些让人焦躁的哭声,听起来莫名想让人发怒。

裘尔被挤在人群中,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感官,只剩下一副多余的躯体。

就在上一秒,医院里的医生出来宣布:盖·乐茨确定死亡。

不知道怎么被带回家的,裘尔像是彻底被挖空了一样,没有任何情绪和表情。

李查普曼伸手拍拍他的脸:“裘尔,你能不能别这样?乐茨小姐会难过的……”

裘尔倒在地上根本没有任何反应。无论李查普曼如何呼喊他,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这个空洞的样子不知道持续了多久,直到一把冷水泼到脸上,裘尔被下意识地刺激的一颤。

“已经快三天了——————”李查普曼抓住裘尔的衣领,“你醒醒——————乐茨小姐今天要下葬了——————”他自从三天前把裘尔带回来,他就以这种姿态趴在地上。

“!!”裘尔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腿脚却根本站不稳。“下葬……”李查普曼艰难地挎着他:“对啊,下葬……”他脸上晃过了一丝悲伤。

倏尔,裘尔潸然泪下。他小声啜泣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好像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了,他甚至想不起自己叫什么,在哪里。

他也只是一个单薄的人,根本承受不了这么大的伤痛。

而人为什么要承受伤痛呢?

“……曼卡。”裘尔泣不成声,他抓住李查普曼哭着说:“我本来就是一个该死的混蛋,所以这是我的惩罚吗……”

为什么他明明连说话都这么困难,脑海中却止不住浮现跟乐茨的点点滴滴。

她温柔地安抚着他,坚定地站在他前面说相信他,在他孤单一人的时候拉住他的手带他走出闭塞的房间。她慢悠悠的话语,好听的笑声好像就在面前。

李查普曼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裘尔是个极其阴暗控制欲又强的人。但自从认识乐茨后,他好像脱胎换骨了。喜欢到极致是占有和妒忌,而爱是自由和克制。

裘尔愿意永远站在乐茨身后,不去打扰。只要她快乐就行。我很爱你,所以你可以做所有你喜欢的事,你想爱谁就爱谁,因为你是自由的。

“……从来,没有一个人会这么相信我。她无条件地相信我,说会永远站在我身前……明明,自己就是一个孤立无援的人……明明我不值得这样……”裘尔从小声抽泣到大声痛哭,他抓着额李查普曼,摇晃着他:“我不是好人吧?为什么会让我认识她啊——————我这种人,就该被杀掉,就该死无葬身之地——————啊,对……一定是我,一定是我晦气,我把我的罪孽带给了她……对不起,对不起,我做错了什么,神明你告诉我,我来改——————我发誓我再也不作恶了,求求你,把她还给我……求求你们……”他苦苦哀求,而再也没有人温柔坚定抱住他了。

再也没有了。

李查普曼哽咽了一下。“裘尔……”

“啊——————”裘尔抱头,重重砸在地上,吓了李查普曼一跳。“太疼了——————曼卡,曼卡你杀了我吧——————”李查普曼蹲在地上死死抱住他,防止他拿头撞地面。

“我也快死了……对吧,我也快死了……”裘尔哭得肝肠寸断。

“你再这样,就赶不上见她最后一面了。”李查普曼说。

“呕————————”裘尔不受控制地呕吐了起来,所有器官都好疼,都想剖出来。他眼前好像看不见了,什么都完了。

拖着已经透支的身体,裘尔被李查普曼扶着挤在人群中,去看了乐茨最后一面。

棺椁出来的时候,原本阴霾的天空,突然落下了小雨。所有前来送葬的人,都在小声哭泣,哭泣的声音跟小雨拍打在树叶上的声音重合交织,如此压抑心碎。

在泪眼中,裘尔看着乐茨的棺椁,在人群夹道间,一点点经过。乐茨躺在里面,一定很漂亮吧。这一刻,裘尔才发现乐茨好孤独。她周围很多人,就像是星群一样,把她裹在中间,每个人都爱她,却无法缓解她的痛苦。

“裘尔……”李查普曼真怕他突然自杀。“你应该不会做傻事吧?”

“傻事……”裘尔喃喃自语。“她还没好好看过人间,她还没等到希望……我想替她看看……”他不受控地昏了过去。

在意识消失之前,有人大喊:“快来人救救他——————”

他已经死了。只是要等很久很久才会被埋葬。

数个月后。

费加城监狱来了一批新的巡护队队员。

里昂满意地转身看着裘尔。

裘尔如同一具行尸走肉,站在里昂面前。

“新队员你好呀。”里昂温柔地笑。

裘尔就像没有听见一样,他直勾勾看着里昂。

里昂十指交叉,“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乐茨死了,你也不必这么难过吧。”

“你有爱过一个人吗?”裘尔轻轻闭上眼睛。

那些真实到无法忘记的画面,就像是钝刀割肉一样,一下一下让他不知自己是死是活。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乐茨的呢?

他已经忘记了。他根本不在乎这些。就算是隐藏在喧嚣之中的爱意,失去了也会痛心。

“李查普曼告诉我,只要把灵魂给你,就能实现愿望对吗?”裘尔终于开口了。

里昂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连跟她死的勇气都没有吗?”

“我跟她去死的话,她一定会生我的气的。”裘尔说。

里昂静默不语,只是微笑。

这一晚的天空划过了一场巨大的流星雨。

就像是逃离银河光带的自由繁星,在还没落入地面时,破碎殆尽。